竹书谣-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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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握住伍封冰冷的手,轻声道:“这些事情我们先不提好吗?等把太子鞝的事情解决了,我再细细同你说。”
伍封的视线温柔地扫过我的脸庞:“好,你回来了,我便不急了。只是这里太危险,我已经让四儿和无邪在陈仓城里等你,趁太子鞝的军队未到,今日我就派人送你出城。”
“不,我哪里都不去。”我一听他说要把我送走,立马拼命地摇头,“我要留下来,我要和你在一起。等我们一起活着熬过这场恶仗,再来听彼此的解释,好吗?”
伍封知道每次只要我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就代表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因而他只能点头收敛了哀色,叹声道:“帮我把由僮叫来吧,军务紧急,不可再耽搁了。”
“我把晋国赵氏的人也叫来吧,兴许他们也能帮上忙。”我伸手把伍封扶了起来。
“好,小儿别管我了,快去叫人吧!”
“将军待会儿,你不要在赵家人面前再唤我‘小儿’,我是晋国太史墨的弟子,我叫子黯。”说完,我不等伍封回应便开门走了出去。
“你在那里待了一整个晚上?”晨雾之中,无恤抱着他的剑倚在伍封的木楼外。
我点了点头低声道:“你先进去吧,将军在等着了,我叫了烛椟他们就过来。”
“他受伤了,你就这么难过?”无恤一把拉住我的手,强迫我抬头看着他。
“红云儿,我四岁那年是里面受伤的那个人把从我大火里救了出来,又悉心爱护了我十年,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他依旧是我最重要的人。这座城池,也许对你来说只是暂时停靠的一处驿站,但对我来说,却是我生长的故土,我不希望它就这样毁在太子鞝的手里。求你,求你帮我一起守住它,好吗?”我看着无恤的眼睛哽咽道。
无恤伸手抚过我红肿的眼睛,轻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去叫人吧,我在里面等你!”
等我叫齐了晋国一行人时,伍封已经和众人端坐在堂上,除了脸色略微苍白些外,根本看不出他受了伤。
“这是晋国行人烛过的嫡孙,烛椟,善用剑。”
“这是太史墨的弟子,子黯,精通占星演卦之术,且通医理。”
“这是”赵无恤在向众人介绍伯嬴的时候,迟疑了片刻。
“我是赵氏的家臣,小嬴,善用剑。”伯嬴接过无恤的话,高声回道。
伍封与众人见过礼后便开始介绍雍城目前的情况,伯嬴凑到我耳边小声地问了一句:“伍将军他真的受伤了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他昨日伤重昏迷了一夜,刚刚才醒的。”我在她耳边极小声回道。
“哦,是嘛!”伯嬴看着伍封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太子鞝在半月前以狩猎为名,带着亲随卫队从南门而出直奔巴蜀之地。公子利在控制了城内大部分太子鞝的势力后,上禀秦伯,揭发了太子与巴蜀两国联军勾结企图叛乱之事。秦伯闻之大怒,命上将军伍封和护军将军祁安谷带兵剿灭叛军。
如今东门由伍封驻守,南门由祁将军驻守,西北两门因城外地势狭隘,高低不平,易守难攻,分别交予公子利与百里大夫驻守。太子鞝聚集了七万巴蜀精兵,不日便会兵临城下。现今,雍城守军却只有革车两百辆,武士三千人,徒足杂役六千人,派出去求援的信使也还没有任何消息。战争形势孰优孰劣,显而易见。
第103章 风雨如晦(二)()
“我们才这么点人,还要分散到四个门去,如何能与太子鞝的军队抗衡?”一个黑衣带甲的军士忧心道。
“将军,东门外沃野千里,太子鞝的部队定会临河驻扎主攻东门,武士、革车起码要留一半在我们东门啊!”说话的是家臣冉。
“东南西北,哪一处的城门不重要?如今以我们的兵力绝对无法抗衡七万敌军,唯一能做的便是死守,守到东西两路援军到的那一天。”伍封环视堂内一圈,高声道,“太子鞝假意出城狩猎之时,我已命人快马去调绵诸的一万驻军和公子利在泾阳的三万精兵,我们现在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守城半月。”
“为何援军要半个月才能到?”伯嬴轻声问我。
“大军拔营不是想走就即刻能走的,要考虑粮草、兵器许许多多的问题,半个月能到的话,说明绵诸、泾阳两地早就已经为今日一战做好了准备,否则两三个月也未必能到。”我小声解释。
“伍将军,雍城之中粮草可足?”赵无恤问。
“谷仓盈满,足可供应半月。”
“时至九月半,城郊的粟米应该已经半熟,将军应速速派人收割,运入城中以备不时之需。若是留在外面,倒是为敌军屯了粮草。”我提醒道。
“城郊的粟米,我已派人收割完毕运进城了。”伍封回道。
“就算援军到了,四万对七万,将军有几成胜算?”说话的是秦伯派来的左吏。
“十成。巴蜀联军因利而来,军心不坚;太子鞝联敌叛国,师出无名。况且上兵伐谋,其次伐兵,其下攻城。雍城将士只守不出,他十人攻城便杀他十人,千人攻城便杀他千人,万人攻城便屠他一万,杀到巴蜀两国心疼了,自然就退了。”伍封此话一出,屋内的人个个显露出激昂之色,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城楼与敌军厮杀一番。
伍封这话倒也不假,巴蜀之兵,带甲七万,粮草胶漆,日费千金,只要我们守城半月,耗到他们心疼了,就能不战而胜。
“报——”门外有士兵一路快跑进了木楼。
“说!”伍封厉声道。
“城外发现敌军的车马!”
“来得这么快,走,随我去看看!”伍封站起身来,阔步走了出去。
站在城楼之上,只见远方一片尘土飞扬,轰隆隆的车马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眼前的一切不再是我的想象,这里是真正的战场,一场生死攸关的战争即将来临。
东方的天际线上,出现了无数的旌旗,鲜红的一片像是怪兽张开了血盆大口想要一口把整座雍城吞进肚中。紧随其后的是载着皮甲精兵的革车,密密麻麻,车轮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我突然觉得有些害怕,于是迈了两步站到伍封身后。伍封仿佛察觉到了我的不安,伸手一揽把我带到身前,用宽大的袍袖遮住我们紧握的双手。
“你们之中可有人怕了?”他冲城楼上的士兵高声喊道。
“不怕!”训练有素的士兵齐声回答。
“看清楚他们的样子,因为很快他们就会夹起尾巴灰溜溜地逃回去!你们手中的矛,手中的戟会让他们一个个都从城墙上滚下去!”
伍封作为将领能轻而易举地激发起士兵的斗志,那我呢?我该为他做些什么?
“秋季雍城少雨多风沙,为了防止敌军放火烧城门,需要在各个城门再布置两支小队,轮流取城内河水,浇湿城门,再在城门两侧叠一些沙袋,万一城门着火的话,就用沙包迅速把门堵上。”我思索片刻说出了自己的考量。
“你可听清了?”伍封转头对身边的秦猛道。
“诺!”秦猛经过我身边时,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丫头,等这一仗打完了,你可要把欠我的酒都送到我家去!”
“嗯!”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城内恐怕还有不少太子鞝的人,由僮你带人日夜看守谷仓,绝不能有半点闪失。”伍封对城墙上的人一一下达了命令,最后只剩下赵无恤一行人。
“不知我等能为将军做些什么?”无恤问。
“如何擒杀太子鞝,我们还需从长计议,如今伍某只希望各位勇士能在暗处帮我守住城内谷仓,有了粮草我们才能坚守下去。”
“将军放心,我们一定会守好谷仓的!”伯嬴按剑朗声回道。伍封之前的一番话,让她激动得如同一名新招入伍的士卒,壮志满怀一心等待着将领的命令。
“小兄弟,谢谢你!”伍封微笑着在伯嬴肩上拍了拍,而后越过她走到了赵无恤身边,小声和他说着些什么。
“子黯,我好高兴我这次能来!”伯嬴把我拉到城墙的一角,声音激动得甚至有些发抖,“他是我见过的最英武,最温柔的男人,你看见他刚才的笑了吗?”伯嬴像个刚刚得了奖赏的孩子,急不可耐地要把自己得到的好东西展示给别人看。
“我看到了。”他的笑容陪伴了我几千个日夜,我就算闭上眼睛也能分毫不差地想起来。
“你看着,我一定会让他对我刮目相看!子黯,谷仓在哪?我现在就去。”伯嬴抓着我的手急切道。
“贵女先别急,待会儿会有兵士带你们去的。只是贵女要记得,将军是让你们守在暗处,这样蓄意破坏的人即使躲过了守军,也会被你们发现。”
“嗯,我明白他的意思。伯鲁总说你医术好,你这几天可要好好帮我照顾他的身体。”
“诺!”我行礼应道。
夜幕降临,太子鞝的部队在雍城东南面的渭水边安营扎寨,敌营里连绵数里的篝火照亮了雍城半面的夜空。大战前可怕的宁静似乎将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半空中。街道上,到处都是来来往往,忙于备战的士兵。城里的住户们早早地关紧了门窗,一家人躲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担忧着明日的生死。我和无恤一路行来,只见到几个不懂世事的孩子还一脸好奇地趴在窗口,看着暗红色的天幕下熟悉而又陌生的雍城。
“这个你待会儿拿回去试试看。”无恤递给我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包袱。
“是什么?”
“你打开来看看,我让人按你的身量做的。”
我低头解开包袱上的十字结,里面装的竟是一件五重犀牛皮做的软甲。
“马上就要开战了,你怕吗?”无恤问。
我看着手中的软甲,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很抱歉,把你也拖到这里来。”
“你抱歉什么,我这次来又不是为了你。明日一战,我即便有性命之忧,你也不用觉得愧疚。”无恤迈步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身挡在了我面前,“阿拾,如果这次我们都能活下来,你还会和我一起回晋国吗?”
这个问题他也许已经在心里藏了很久,可我的心却还没有答案。
“我不知道,我现在只希望这场仗能赢。”
“你放心吧,伍封是个出色的将领,他说能赢就一定会赢。如果有朝一日,我与他在战场上相逢,他会是我最强的敌人。”无恤抬头望着远处的木楼,目光深沉。
我一想到他与伍封对决沙场的情形,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那我祈愿自己有生之年永远不会看到这一日,否则就是硬生生要将我撕成两半了。”
“哦?”无恤闻言脸上忽然就有了笑容,他弯腰将脸凑到我面前,调笑道,“这么说,我还能拿到半个你喽!那倒也不错。”
“你还有心思和我开玩笑?快把你的人安排一下,只有守住谷仓,我们大家才能活。”
“知道了,女将军!”无恤笑着把我转了个身,“去陪你的伤员吧,明日若开战,恐怕会有人要同他叫阵!”
“嗯,你们也要小心。”我朝无恤一点头,拔腿往小木楼跑去,跑到楼边一回头,无恤却依旧站在原地。
我走进伍封的房门,迎面碰上了秦猛。
“丫头,你来得正好,快进去劝劝将军!南门交给祁将军把守,就等于是把城门的钥匙送给了叛军。当初如果不是因为祁安谷竭力扶持,公子鞝也坐不上太子之位。”
“秦大叔,你放心,我会和将军好好商量的。你早些休息,明日还有硬仗要打呢!”
“我走了,你好好劝劝将军!”秦猛叹了一口气,扛着剑走了。
我把之前煮好的药热了热,端进屋子:“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伍封皱着眉头坐在案几前:“你的药很好,血早就止住了,伤口也没有溃烂。”
“再喝两副药吧,明日叛军可能会送战书来,我们要找个人先去敌营和他们谈判,拖上几天,等你的伤口好些了再与他们开战。”
“我也是这样打算的,但目前最大的问题不是我的伤,而是守在南门的祁将军,他的确是一大隐患,我怕太子鞝到时候会利用这一点。”
“祁将军为人耿直,他既然领命平叛就不会轻易投靠叛军。如果你还是不放心,我倒有个主意。”
第104章 雍都暗影(一)()
“什么主意?”
“你把药喝了,我就告诉你。”我把药递到伍封手上。
伍封一手接过,两口就喝完了:“说吧!”
“公子鞝和公子利同为君夫人所出,当初祁将军坚决主张立公子鞝为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