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书谣-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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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时候一门心思要去找四儿和无邪,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拨开他们两个就冲出了大门,朝西市狂奔而去。
昨晚,我没有去西市的驿站找他们,无邪很可能会按我们之前的约定去公子府找我。
但昨晚他没有出现,莫不是被公子府的人当作刺客抓起来了?
我越想越害怕,脚底一虚差点扑倒在路上。
“你到底要去哪里?”张孟谈骑了一匹黑骏从我身后赶了上来。
我没有理他,只咬着牙拼命往前跑。
“你以为你能跑得过马吗?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
我怔怔地停了下来,他打马在我面前绕了一圈,俯身一抱将我放在身前:“你这个疯子,赤着脚就这样跑出来,扎破了皮,我就把你的脚捆成圆的,看你还怎么跑!”
“呃——”我转头刚好碰到他的下巴,说不了话只能用手肘顶了他一下。
“知道了,你指路吧!”
我食指往前一指,他用一只手紧抱着我的腰,喝马飞奔而去。
到了将军府门口,我来不及等他扶我就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疾奔到门边,墙角上果然有两个用石头画的小圈。
他们到了!
张孟谈一脸迷茫地牵着马站在我身旁,我转身双手一撑翻上马背,夺了他的缰绳就跑。
“你等等我!”他快跑两步,翻身坐到我身后。
到了西市驿站后,我一边比划,一边写,在张孟谈的帮助下好不容易说清了四儿和无邪的长相,但驿站里的人却说从来没见过这两个人。
我失魂落魄地从驿站里走了出来,刚刚回来的力气一下子又被抽干了。
张孟谈拉住了我,轻声道:“也许驿站人多,他们一时住不进来。待会儿,我派人过来守着,如果有他们的消息就立马告诉你,可好?”
我点了点头,在他手上写了“公子府”三个字。
“你是想让我去公子府打探一下?”
“嗯——”我接着又写了几个字。
“问问看,昨天有没有抓到什么刺客?”
“嗯——”
“虽然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今晚就派人过去。”
我退了一步给他行了一礼,他冷哼了一声,摆出一副臭脸把我抱上了马:“刚才在巷道里还想抢我的马,现在倒是懂起礼来了。”
我脸一红,用长袍把自己整个人都遮了起来。
“你倒好,把嘴巴咬烂就什么都不用说了,生死之事全然不用解释。”张孟谈遛着马儿慢慢地往馆驿走,走了半天复又问道:“你刚才到了将军府为什么不进去?伍将军可知道你还活着?他上次说要请我喝酒的事,也不知道算不算数。”
我一听忙转头冲他拼命地摆手,深怕他一不小心就把我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了那人。
“他还不知道?瞧你们之前的样子还以为你与他有情呢!”张孟谈笑着说了一句,我默默低头不再理他。
等我们到了馆驿门口,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春末夏初,雍城的夜风最是狂躁,路上的行人一个个低着头,顶着风,神色匆匆地赶路。
张孟谈去马厩栓马,我赤脚站在长街上,风将长袍高高地吹起,吹得我睁不开眼睛,吹得身后一头长发在空中乱舞。我喜爱雍城这时的风,因为它充满了力量,我在风里虔诚地乞求,乞求它吹散我满心的悲愁。
在我被狂风吹走之前,一只手轻轻地搭在我肩上。我回过头,先看到了站在五步开外的张孟谈,而后才看清站在我身后的人。
那人脸上群情交织,有喜悦,有哀伤,有惊讶,有痛苦,而看在我眼里只留下深深的恐惧。我双手一松,手上的长袍瞬间被风卷走。
伍封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我面前,在我最脆弱不堪的时刻。
“阿拾”
眼前的人是我刻进骨血的人,耳中的声音是我过往岁月中最动听的声音,我手足无措地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抖得几乎站不住。
“阿拾,是你吗?”他扳着我的肩膀把我拉向他。
我艰难地抬起头,望进他的眼睛。这一瞬,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
我的眼中只有两个幽暗的,深不见底的黑洞。那黑洞震颤着,呼啸着,越变越大。猛烈的旋风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从那黑洞深处冲了出来。我的腿突然冷得发木,牙齿开始咯咯作响,一种难以言喻的寒冷侵入骨髓。
我抓住胸口开始拼命地喘气,但每一口气吸到一半就再也吸不进去了。
我快要窒息了。
“你怎么了?”张孟谈推开伍封,在我倒地的一瞬,接住了我。
我拽着他的衣领,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这样呢,这样会不会好一点?”张孟谈扶着我的脑袋,一把扯开我的领口,转头朝馆驿里急声大呼,“明夷——明夷——”
“阿拾”伍封焦急地蹲下身子,用手来摸我的额头,看着他越来越近的手我喘得更加厉害。
“伍将军!”张孟谈抱在我背上的手猛地一紧,将我整个揽进怀里,“巫童突发恶疾,恐对将军不利,还请速速避离!”
“巫童?不,她是阿拾!”伍封突然疯了一般伸手来抢我。
“将军,自重!”张孟谈抱起我,旋身避开。
“你”
伍封还来不及说话,明夷已经从馆驿里奔了出来,厉声喝道:“你们在做什么!是要害死她吗?快放下来!”
张孟谈闻言即刻将我放了下来,此时的我已经神志不清,依稀听到明夷恶狠狠地说了一句:“打晕她!”
然后,我便如愿地晕了过去。
第83章 秦国卷(终)()
是夜,我醒来时安然地躺在床上,嘴上的纱布已经被解开了。
床头,张孟谈抱着一个小陶罐靠墙睡着。
我稍微翻了一下身子,他即刻醒了过来:“你醒了?快,先把药喝了。”
我坐起身子接过陶罐,轻声道:“我没事了,你回去睡吧!”
“先喝药吧,明夷熬了一个多时辰。”
我举起陶罐凑到嘴边,药汁碰到嘴唇上的伤口,痛得我一阵阵地发颤。
“要是痛,就哭出来吧!”张孟谈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我一口气把药喝完,将陶罐递给他:“我没事,你不用守着我,去睡吧!”
他把罐子放在身侧,双手叉在胸前,轻笑道:“这就是我的房间,你让我上哪儿去睡?”
“那我回自己的房间。”我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却被他一手牢牢按住。
“你就消停会儿吧,今天快要被你吓死了!好好的,怎么会惊恐过度到窒息呢?”
“是明夷说的?”
“嗯,你为什么会怕伍将军?”张孟谈盯着我的眼睛,沉声问道。
“你告诉他,我是谁了?”我拉着他的手,急问道。
“我什么都没说。明夷说,你是他从小养在身边的巫童,因患有痼疾才会失态。”
“那他信了?”
“他自然是不信,虽然蒙住了嘴巴,但他从小看着你长大,如何能瞒得过去。”
“他现在人呢?”我心中一痛,低声问道。
“伍将军原本是来见赵世子的。如今见了你便不肯走了,现在人还在大堂里坐着,非要你亲口告诉他,他才相信你不是阿拾。”
我掀开被子,披衣下床。
“你又要去哪里?”张孟谈拉住了我的手,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把手轻轻抽了出来:“我要看看他。”
我推开门,就着走道上昏暗的灯火摸到了转角。
可这时,我的脚却不自觉地停住了。
我这是在做什么?难道昨晚看得还不够多吗?难道伤得还不够深吗?
不,我只看一眼,再看一眼
我缓缓吐了一口气,又往前走了两步,用手扒着墙壁探头去寻他。
白日里喧闹的馆驿如今空荡荡的,昏暗的大堂里只点了一盏暗黄色的油灯,他独坐在斑驳的光影里,散乱的长发遮去了大半张脸。
半年前的一别,再见已恍如隔世。他静静地坐着,我远远地望着,午夜的风呜咽着穿进门缝,挑动着忽暗忽明的灯火。
阿拾,我来带你回家
阿拾,你是我求之不得的奢望
阿拾,卸下你的防备好吗?如果你害怕,便让我来护着你
阿拾,阿拾
往日的记忆排山倒海般朝我奔涌而来。
“阿拾!”
我慢慢地抬起头来,原本端坐在案几前的人不知何时已近在咫尺,一呼一吸之间全是他的味道。
伍封猛地一把将我紧紧抱在怀里:“你还活着,还活着”
我呆呆地望着头顶脱漆破败的木梁,突然很想开口问问他,你在我脑中说的那些话,到底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
“你说话啊!你可是在怨我?”他抱了我许久才发现我的异样。
“伍将军,巫童既济是不会说话的。”明夷出现在我身后,他轻轻地把我从伍封怀里拉了出来,“不管将军此刻眼中看到的是谁,这都只是一场幻境。巫童的这张脸不过是将军心中的思虑所化。”
“阿拾,你告诉他,你是阿拾,你不是我的幻觉。”伍封捧着我的脸,急切地向我求一个答案。
我看着他木然地摇了摇头,他的脸瞬间颓败,原本闪烁着点点星光的眼眸遽然隐入了黑暗。
“伍将军,逝者已逝,强求也是无用。不如,放手吧”明夷空灵的声音衬着摇曳的灯火让此刻的一切犹如一场朦胧虚幻的梦境。
伍封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我的眉眼,他轻笑着,一如记忆中的温润。
我们就这样对望着,仿佛过了一世。
最后,他又变回了那个波澜不惊的秦将军伍封,他默默地朝明夷施了一礼,然后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我干涸了许久的眼泪在他关上门的一刹那,像不受控制的洪水从眼眶中奔涌而出。
夜尽,梦醒,人散,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昏暗空荡的馆驿时,我才惊觉脸颊上的泪痕早已冰冷一片。
也许是时候离开了
秦国卷(终)
第84章 去国离家(一)()
周王三十八年春,我离开了伍封,离开了秦国。
当我坐着晋国赵氏的马车缓缓驶出秦都高大的城门时,不禁感叹世事的无常。来了又走了,见了又散了,从天枢到雍都,我千里迢迢地回来,仿佛只是为了奔赴一场痛彻肺腑的离别。一夜梦醒,家已不是家,人也再不是那个人。
心冷,身寒,车外却是秦国无边的春色。没有离别的凄风苦雨,没有飘零的黄叶衰草,有的只是绿波荡漾的原野和山雀轻啼的翠林。可这满目的春光,这繁花的香,野蜂的翅,落在我死灰般的心里,恰如黄土坟旁开出娇艳的花,对比之下更觉心中凄凉。
我一路呆坐不语,任滚滚车轮将我带往未知的命运。
离了雍都,近了摩崖山脚,有煦风穿幔而过,闭目养神的明夷突然睁开眼睛,望着车外道:“小儿,有人来送你了。”
我怔怔地抬头,摩崖山苍然依旧,一抹月白色的身影骑着马立在道旁高高的崖壁上,大风吹起他的衣袂,飞扬的白袍一如我夜夜梦中所见。
我既没有认你,你为何还要来?
一眶泪水不知从何而生,流尽了,只一见便又满了。
“你以为,他昨夜真的信了我的话?”明夷的声音自我耳畔响起。
“不,他早就知道我是谁。”我望着山顶那抹越来越小的身影,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你为何不留下?他才是你回秦的理由,不是吗?”明夷伸手替我放下车幔,一层薄纱隔去了我心中最后一丝执念。
“我以为我可以接受他任何的解释,任何的安排。但是我错了,我做不到无欲无求,做不到甘之如饴地活在谎言里。所以至始至终,我都没能明白瑶女的选择。”
我不自觉提起了瑶女,原以为明夷不会应我,没想到他却毫不避讳。
“她和你不同。”明夷合上双目,绝美的脸上没有一丝尘世间的情感,“她死了,便是圆了她的梦。与其活在痛苦的现实里,倒不如死在幸福的幻觉里。”
“巫士,瑶女心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这重要吗?”明夷抬眸看了我一眼,反问道,“小儿,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非要求一个赤裸裸的真相?”
我黯然沉默,明夷又问:“真的不和我回天枢?”
我摇头:“我此番若再回去,就没那么容易出来了吧?”
明夷笑了一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出城往南,行至渭水,坐船顺流而下,不过几日就走了将近一半的路程。行程虽快,但乘舟晕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