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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部分

竹书谣-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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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才我在楼下听人说,这里住的都是诸国来贺的使臣。巫士,咱们这回算是哪一国的啊?”我把明夷的包袱放好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晋国。”明夷喝了一口水,“这一路上我都在等你问这个问题,熬到现在才问,小儿的定力果然不错。”

    “劳巫士大驾,还让天枢送了那么多女乐,是哪家的贵卿有这么大的手笔?”我走到案几前跪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我此番来,是因为当年欠别人一份情,与天枢无干。”明夷轻抬眼睑看了我一眼,放下手中的水杯。

    “巫士与晋国赵氏是旧相识?”

    “你猜的?”

    “不是。咱们路上遇到的那位贵人说他自己是晋人,而他身上的佩玉又隐约刻了赵字。”

    “小小秦女竟也识得晋国文字。”明夷侧目看了我一眼,又道,“这次,你我是赵氏祝宴的巫士,女乐是赵氏从天枢采买的贺礼。”

    宫和商是天枢目前最好的两个女乐,她们这次一起被送给公子利,可见天枢对公子利的重视。只是,不知这份厚礼背后,打公子利主意的是天枢,还是赵氏。

    “宴会之后,巫士就会遵守诺言放我走吗?”

    “自然,如果你想留在秦国的话。”明夷眸光一闪,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什么意思?”我挑眉疑问。

    “如果你不愿意留在秦国也可以和我回天枢,或者去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地方。”明夷歪着脑袋,伸出两根玉葱般的手指,在案几上行走起来。

    我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巫士莫要食言。”

    “明夷自问从不食言。”他侧眼看着我,冷傲地回了一句。

    我屈膝行了一礼,重新戴上面具从明夷房里退了出来。

    也许真的是我想太多了,并不是每件事情的背后都另有阴谋。

    我暗叹了一声准备回房,一转身却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胸膛。

    “大胆!”我被人拎着脖颈猛地往后一拉,下一刻齐刷刷五六把剑一下子全都架到了我肩上。

    “收了吧!你们吓到他了。”一个头戴黑纱斗笠的男子喝止了出剑的侍卫,他走到我跟前轻声问道,“你可是巫士明夷的童子?”

    听到这个声音,我的心猛地缩成了一团。

    公子利!他怎么会在这?!

    我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现在又不是祭祀,戴什么面具,还不快摘了!”符舒伸手来抓我脸上的面具。

    我惊惧万分,忙用手死死地按住面具,心砰地一声跳到了嗓子眼。

    “小童可是惊扰了各位?”紧急关头,明夷打开了门。

    “符舒!”公子利看了手下一眼,他们齐齐收了剑退到了身后。

    “公子请吧!赵世子应该也快到了。”明夷把公子利让了进去,对我挥了挥手,我行了一礼慌忙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幸好,幸好没被发现

    我抚着心口坐了很久,一呼一吸之间仿佛还能闻到公子利身上熟悉的兰草香。

    明夷说,公子利是要来见赵世子的,没想到那病怏怏的黑衣男子居然是晋国正卿赵鞅的嫡长子,赵氏的世子伯鲁。晋国赵氏与秦国公族同为嬴姓,本是一脉。如今公子利大婚,赵氏派人祝贺原在情理之中,只是公子利此时变装潜入馆驿就有些让人费解了。

    莫非除了恭贺婚礼之外,赵氏与公子利之间另有筹谋?

第79章 十年一梦(二)() 
我的疑虑尚未得到解答,第二日便和明夷一起被一辆马车接到了公子府。望着府门口那块熟悉的牌匾,我不由心生恍惚。眼前的这个地方我来过太多次。上一次,跨进这个大门是因为公子利得了几只鹤鸟养在后院的池边特意邀我来看;再上一次,是请了琴师越;再再上次,约莫记得是品香。只是没有一次像今天一样,邀我来做婚礼的巫童。

    年少相识,他待我如珍似宝,但凡好的总是第一个送我。但凡我送的,再无用的都带在身上。他向伍封求娶我,我虽不愿意却仍旧感念他的用情。

    举步迈进大门,顿觉今日的公子府比往常多了几分肃穆。周礼有记,取妇之家,三日不举乐,思嗣亲也。因而,此时的公子府虽然忙碌喧闹,却丝毫不见喜色。

    沐浴斋戒后的第三日,公子利于黄昏阴阳交接之时身着大礼所用的黑色爵弁服,带着迎亲的队伍出发去了百里府,半个多时辰后,新妇的车队缓缓行至门外长街。

    寝门外东方,三口蟠兽纹双耳青铜大鼎里盛着礼用的牲品,两列秦国巫士分立于长街两侧沉声吟唱着祝歌。年近百岁,名满天下的楚国国巫带着童子立于大门左侧,明夷带着我立于右侧。四人皆以青红两色涂料画兽纹于面上,念咒符于口中,以通达神灵,震退嫉恨新妇大喜的鬼魅。

    公子利执着红药的手从远处徐徐走来,在他们身后,是数十个面若春桃的妙龄少女和一车车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随嫁之物。

    公子利神情肃然,红药腮透红云,满眼喜色,一身端庄玄衣让她娇媚之中又添了几分华贵。看着眼前两个天造地设的人,我暗自欣慰,当日以自己替下红药总算还是值得的,起码如今公子能借着婚事得到百里氏的相助,只要假以时日,他的抱负,他心中的大业一定都能实现。我这样想着,心中对他的愧疚之意便少了三分,然而这份坦然和轻松只维持了短短一瞬就被我随之而来的满腔感伤掩埋了。

    跟在公子利和红药身后的是两名为首的媵妾,其中一人是绢,另一人颔首垂目看不清容貌,但此刻让我喉头哽咽的正是这名女子手中捧着的东西。那是一个一尺见方的红色漆盘,上面赫然放着我昔日爱穿的一件旧衣和一把已经断了一齿的梳篦。

    公子利神色淡漠地从我身前经过,我抬首望着他的侧脸,一滴泪竟不受控制落了下来。

    傻子她活着时罔顾了你的情意,如今死了,你还要带着她的魂魄入府吗?

    渭水招魂,你对着这些旧物说了什么,醉卧河畔的时候,你可听见了我的叹息,我的愧疚

    我嘴里依旧吟诵着咒词,眼泪却忍不住涌出了眼眶,打湿了脸颊也打湿了一颗心。

    合婚大礼结束之后,公子利在府中设宴招待各国使臣,我和明夷跟在黑衣男子身后一同登上了建于高台之上的明堂。

    行至门口,有寺人高声唱道:“晋国赵氏世子伯鲁,携巫士到——”

    他果然是赵鞅立的世子。

    我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瘦弱的赵伯鲁,心中不由感叹,想那赵鞅雄才大略,从善如流,十几年来权倾晋国,没想到他的继任者竟是这样一副羸弱的身子。

    “卫大夫孔悝,携辩士季孥到——”

    身后继续传来寺人的唱词,明夷的脚步突然一顿。我探头看他,却被后面追上来的一个人一把擒住了肩膀。

    “佼奴?是佼奴吧!”一个胖脸,留络腮胡的褐衣男子摇晃着我的肩膀,连声问道。

    我一时有些发懵,便用眼神询问明夷。明夷呆了呆,侧脸避开了我的视线。

    “他叫既济,是我晋国赵氏的巫士。”身旁的伯鲁略施一礼,淡淡地回道。

    “季孥,不可无礼!”站在胖脸男子身后的文士见状连忙走了上来,拉着发呆的季孥给伯鲁施了一礼,“家臣鲁莽冲撞了巫士,还请赵世子见谅。”

    伯鲁笑了笑,还礼道:“无妨无妨,孔大夫请吧!”说完他同两名男子一同往大堂中央去了。

    明夷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随后心不在焉地领着我在明堂右首的一张案几前坐了下来。

    此时的公子府一洗白日的肃穆,四面墙壁前,每隔两尺就立着一座红漆凤形烛台,烛台上方半月型的刻花去烟罩让火光变得如梦似幻。殿堂中央,半人高的饕餮纹青铜大鼎里,分盛着羊、麋、豚,三种大礼用的牲品,一时间汤汁鼎沸,肉香四溢。

    身着各色美服的婢女,穿梭在宾客之间,她们手中的美酒正是我平日里最馋的“梨觞”。公子利府中有一口古井,井边种一树梨花。每年暮春,风过时,梨花便会像雪片一般从枝头飞落,坠入井中。公子命人取井水酿酒,于是便有了这让我念念不忘的“梨觞”。

    我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液,当日觉得这名甚美,如今却有一丝无奈的宿命之感,饮“梨觞”,诉尽离伤。

    “既然伤心,为何不去告诉他你还活着?”明夷饮了一口酒,轻声说道。

    “情迷时梦不能醒,但终有一日他会忘了我。那时,他便知道,此刻坐在他身边的女子才是他真正需要的。”我远远望了一眼坐在青玉案前的公子利,低声叹息。

    明夷嗤笑一声,满饮了一杯酒,又提壶倒满了我手边的双耳杯。

    我仰头喝下,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到了心里却又变得烫人。

    “你可醒着?”明夷喝着酒不经意地问了一声。

    我先是一愣,而后微微摇了摇头:“我的梦已经做了太久,这一生许是醒不了了。”

    “小儿,你才多大?谈什么一生。”明夷半眯着眼睛晃动着耳杯中金黄色的酒液,笑容迷离。

    “巫士喝完酒,话可比平时多了。”虽然我们二人脸上还画着让人惧怕的兽面,但明夷举手投足间的美态还是引来了旁座宾客的频频侧目。

    “黑子那小子没告诉你?”他引颈又是一杯,“我平生最恨这杯中之物”

    他想说的是最喜吧!我轻笑一声,不再理他,转头望向席间彩袖翻飞的女乐和各自寻欢的宾客。

第80章 十年一梦(三)() 
太子鞝没有来,伍封也没有来,百里大夫因是女家主人,所以也不在。

    公子利此刻已经走下主位,站在祁将军身边推杯饮酒。他的脸很红,笑得也很大声,比起之前仪式上的淡漠肃穆,像是换了一个人。

    我远远地看着他,希望他是真心享受这一刻的热闹和欢喜。

    “你若再这样看着,他可要过来了。”明夷突然凑了上来,语带揶揄地说道。

    不料,他话音刚落,公子利居然真的转了过来。眼神交错之间,我心中一惊,连忙低下了头。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很显然神明没有听到我的乞求,公子利别了祁将军径直朝我走了过来。

    “利,见过巫士!”公子利跟明夷互行一礼后,在我们的案几前坐了下来。

    我低眉垂目根本不敢抬头看他,只盼着他能忽略我的存在。

    “这可是迎亲时哭泣不止的小童?”公子利轻声问道。

    明夷给他倒了一杯酒,点头道:“正是他,还望公子见谅。”

    “你为何要哭?”公子利用手一勾将我的脸抬了起来。

    我屏住呼吸不敢开口,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童子的眼睛生得真好,不知巫士是从哪里得了这样灵透的人?”公子利酒至半酣,醉意颇浓。

    “从小养大的童子,虽不能言,却能通鬼神。”明夷看了我一眼,一字一句道。

    他这是喝醉了吗?我哪里能通鬼神?

    “方才你是通了哪位鬼神才落泪不止?”公子利痴痴地望着我的眼睛,布满红丝的双眼竟生出一丝泪光。

    “公子可有思念的故人,小童兴许能为公子一顾。”明夷看着我似笑非笑。

    公子利的眼中立马有了神采,他把我的手合捧在掌心,倾身向前急声道:“她是秦人,名唤阿拾,你帮我问问她,可怨我害了她?你告诉她,我若知道会有今日的结局,当初一定不会强求她。”

    我心中一恸,点了点头,闭上眼睛默念着巫咒。

    片刻之后,我睁开了眼睛。

    “你可见到她了,她和你说什么了?”公子利满脸焦急。

    我沾了酒水在桌案上写了一个字。

    “快去取笔墨!”公子利对身后的寺人高声喝道。

    很快就有人呈了竹片和笔墨上来,公子利将竹片一把拂落,低头从怀中掏出一方月白色的丝帕。那丝帕的一角绣着一朵淡蓝色的木槿花,而正中央却有一块暗红色的血迹。我眼眶一红,忆起数月前的一日,他带了那柄宝石匕首来送我。为了炫耀匕首的锋利竟不小心割伤了自己的手指。那时,我就是用这块帕子给他包扎的伤口。

    “她说的你就写在这上面吧!”公子利把丝帕端端正正地展在我面前。

    我怔怔地望着他,心中一时百转千回:

    她想说,她从没有怪过你;

    她想说谢谢你,谢谢你给了年少的她一份如此完整的爱;

    她想说对不起,因为她不该以死亡的方式逃避你的真情;

    她想说她愧疚,因为知道此生已经注定无以回报;

    她想说她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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