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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部分

竹书谣-第37部分

小说: 竹书谣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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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妇人没有名字,是村里的寡妇。两个女儿,大的是马上要出嫁的春芽,小的是只有六岁的春妞。三人都是泼辣辣的性子,聊了一会儿便不再和我拘束了。

第61章 逃婚逃命(三)() 
是夜,春妞跟着妇人睡在东屋,我和春芽一同坐在西屋的草铺子上说话。

    此时,我已经换下了身上的丝绢礼服,改穿了一套春芽的粗麻布裙。

    “贵女,我能摸摸你的衣服吗?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丝做的衣服呢!”春芽盘腿坐在我身边,一双眼睛恨不得贴到那套朱红色的礼服上。

    “你若喜欢,就穿上试试吧!”我把礼服一抖,整件摊放在床铺上。

    百里府的司衣用色、用料、用线都是少有的华丽。这礼服衣缘和下摆上的绣样少说用了四捆的金丝线。暗烛之下,缠缠绕绕的藤蔓发出幽幽的金光,生生晃晕了春芽的眼。

    “我能穿吗?真的吗?”春芽对着礼服突然慌了手脚,她起身理了理头发,搓了搓手,猛咽了好几口口水。

    “春芽,你可有嫁衣了?”我笑着问。

    “呃——做了,贵女身上穿的就是。”春芽摸着手底下的丝绢,喃喃自语道,“原来这就是丝绢啊”

    我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崭新的麻布襦裙,心中一暖,便把礼服往春芽那边推了推:“那我把它送给你做嫁衣吧?”

    “这怎么成!”春芽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我要是穿了这个,是要杀头的。不成不成。”

    “你去给我拿些针线来,我替你改改样式,后天成亲时就能穿了。”

    “贵女,你是说真的?”

    “自然是说真的,还愣着做什么,快给我拿针线去!”

    这一夜,我把百里府给我做的礼服拆了线,缝成了庶民成婚时允许穿着的深衣样式。春芽托着下巴,喜滋滋地在我身边看了一整夜,天快亮的时候,才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正午时分,当春芽穿着我新缝的嫁衣出现在东屋时,妇人的眼里竟流下泪来。她看着自己即将出嫁的女儿捂着嘴泣不成声。

    昨夜,妇人喝了几口浊酒,曾骄傲地同我说,她男人死的时候,她都没有哭,她们娘仨是野地里的茅,再干的地都能活,没男人也能活。

    可她今日却哭了,抱着她的两个女儿嚎啕大哭。

    我突然疯狂地想念阿娘,如果她还活着,如果她也有机会看我披上嫁衣,她是不是也会落泪,也会像妇人这样痛哭出声。

    我原本想着住上一晚就继续往西北赶路,但妇人死活不放我走,硬要留我下来参加春芽和阿牛的婚礼。我推辞不过,便留了下来。

    成婚当日,春妞和村里几个大一点孩子从渭水里摸了一篓子的小鱼。妇人烧着火,煮着鱼汤,她的眉毛在笑,眼睛在笑,就连额头深深浅浅的皱纹里都漾着笑意。村里其他几个来帮忙的老妪坐在院子里一边聊天一边摘洗着野菜,她们都说寡妇家终于有喜事了。

    春芽要嫁的人是同村的阿牛,憨厚老实的小伙子见到朱衣高髻的春芽惊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傻笑着蹦出两个字来:“好看。”

    春芽家里没有当家的男人,阿牛娶了春芽后是要住进来的。他们的婚礼和我之前在姆教那儿学到的完全不同。没有祭神,没有巫祝,只一帮男男女女聚在院子里喝酒聊天,吵吵闹闹。

    我在屋里闲不住便跑出来替妇人一起分野菜鱼汤,几个村里的小伙子以为我是春芽家远房的妹子,就围在我身边说些有的没的调笑话。

    我蓦然发现,我是喜欢这种日子的。轻松舒坦,心里空空的,脑子里也空空的,不用去考虑生死攸关的大事,不用去费心权谋,只需想着一锅水放多少条小鱼,放多少把野菜,加了盐还是未加盐。

    “姑娘,再给我加碗汤吧!”身后有人拿碗顶了顶我的背。

    “来了——”我舀了一勺白嫩嫩的鱼汤笑着转过身来。

    然后我把一勺鱼汤连着两株野菜全都浇到了那人的头上,随即推开人群飞一样跑了出去。

    黑子抓到我时,头顶还挂着一株烧烂的野菜,额头也被我用石头砸了一个大包。当然,我的样子也没好到哪里去。

    “你放开我——”我的手脚都被黑子用麻绳捆了起来,中间要是穿上一根木棍就可以直接被人当做野猪抬走了。

    “死丫头,小爷我早就看出你不是什么好货。你这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啊!”黑子一把把我扛到了肩上,一边走一边抱怨,那说话的腔调,好似我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

    “我怎么把你往火坑里推了?你要杀我,难道还不许我逃!”我趴在他背上斜侧过身子,两只手握成拳狠狠地在他后脑勺上砸了一记。

    “你——小爷我宰了你!”黑子吃痛把我往地上一放,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拔出剑来。

    “我不是百里氏红药,我凭什么要替她去死!”我闭上眼睛冲他大吼了一声。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是百里氏红药。我叫阿拾,是秦国将军捡回家的孤女。我无父无母,要过饭,打过架,的确不是什么好货。你要杀,便杀了吧!”我睁开眼睛看着黑子,自己把脖子往他剑上凑了凑。

    黑子一惊把剑往后一收:“你这丫头满口谎话,我不信你。”

    “是你们自己眼拙,百里氏的女儿今年十八,早已束发及笄。我未满十五,梳的是总角。况且,那日红药穿的是赤色,我穿的是朱色。赤红是正色,为尊。我卑她尊一目了然。”

    “你的意思是,那天喝了忘忧酒被大叔扔到河里的那个才是百里府的女儿?”黑子两只眼睛瞪如铜铃,惊讶之下说话都变得有些结巴,“那,那你的匕首?”

    “你到雍城打听打听就知道,公子利与将军府的阿拾一向要好。这样的东西,将军府上多得是。你既然接了杀人的活,就应该打听清楚,做好准备才动手。像你这样冒冒然往前冲,就算这次不栽在我手里,早晚也得死翘翘!”

    黑子被我一席话堵住了嘴,嘟囔了半天再也说不出话来。

    “红药现在肯定已经回府了,百里氏的人到了梅林也只会看到楼少康一个人的尸体。你们的计划已经失败了,我劝你还是赶紧把我放了,早点通知你大叔逃命要紧!”

    听了我的话,黑子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春寒料峭的日子,他前额的发际处硬是冒出了一层密密的细汗。

    我该死的同情心立马冒了出来,站起身来小声问了一句:“我坏了你的事,你回去不会真的要送死吧?百里府我是不会回去了,要不——你把我放了,我们一起逃走?”

    黑子呆呆地看了我一眼,身子一蹲,大手一揽又把我扛到了肩上:“就算是受死,我也得回去。”

    “他们是不是给你也下毒了?是不是不回去照样也是死?”我倒趴在他背后不死心地问道。

    “胡说什么!你不懂!”黑子呛了一句,徐徐道,“就算你不是百里氏的女儿,我现在也不能放了你。不过你放心,大叔很喜欢你,前两天还在同矛叔念叨,说你是个人才,死了实在可惜。我先带你回船上,等他们两个办完事回来,给你喂点忘忧酒就放了你。”

    “你们真会放了我?”听黑子这么一说,我立即停止了挣扎,乖乖地趴在他肩上。

    “应该会吧”黑子闷闷地回了一句,快步朝渭水走去。

第62章 世外天枢(一)() 
方脸大汉和黄衣男子回来之前,我的心情一直很不错。今天的事情忘了就忘了,没什么好可惜的,能从劫匪手里捡回一条命已经是大幸。

    但事情发展到最后,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天色渐黑的时候,原本离开的两个人又回到了船上。黑子把我如何欺瞒他们的事一五一十地汇报了一遍,最后还原封不动地重复了很多我劝解他的话。

    黄衣男子有些慌张,扶着剑在船板上走来走去。方脸大汉却拍着大腿哈哈大笑:“想不到我祁勇活到这把岁数,竟被一个黄毛丫头耍得团团转。丽质天成、有胆有谋,黑子,你这条命如果还想要,就把她给我看好了。到时候回去送给夫人,兴许不用罚,还有赏!”

    抓我回去?回哪里?

    “好嘞!”黑子从开始到现在,脸一直绷得死紧,现在听大汉这么一说,长出了一口气,笑嘻嘻地转过脸来看着我歉疚道:“丫头,你太滑头,我怕看不住你,性命攸关的当口,就只有对不起啦!”他说完举起剑柄在我后脖颈上重重地砸了一下。

    我两眼一黑,来不及咒骂一声便晕了过去。

    之后的三日,醒了又被砸晕,砸晕了又醒过来,日子苦不堪言。

    这一日,黑子突然良心发现决定放过我。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砸晕我,反而很好心地给我送来了吃食、饮水和一套厚重的麻布夹袄。

    “丫头,你想不想知道我们现在要去哪里?”黑子坐在船板上望着越变越宽的河面轻声问道。

    我咽了一口稷羹没好气地回道:“不想,你千万别说。”

    黑子倒吸了一口气,举起拳头凶神恶煞地冲我喊道:“小爷要说,你就给我乖乖听着!我们向东走,过五天就能到风陵渡。到了那儿,自然就有能收拾你的人!”

    “你们抓了我有什么用,平白浪费一份口粮。我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一有机会还是会逃回秦国去的。”

    “大叔说了,到了天枢之后,你就不会再想回来了。你会留在天枢跟我们一起过。”

    “我不管你什么天书,地书的,如果你们不放我,自然会有人来找我!”

    黑子看了我一眼,起身站到船头,冷冷道:“三天前的夜里,大叔让人找了具新死的女尸,穿了之前让你换下来的单衣,揣了你的匕首,扔在渭水岸边的芦苇丛里了。”

    “哼,他们一定能认出那人不是我!”

    “没了头的身子又泡了几天的水,就算是你亲娘都未必能认得出来!”

    听了黑子的话,我一下子就噎住了,难道将军、四儿、无邪都会以为我已经死了?他们会把那具泡了水的死尸当作我!

    “放我回去!”我嘶哑着嗓子冲着黑子大喊了一声,右手一翻一碗稷羹全都砸在了他衣服上。

    “你——死丫头!”黑子冲过来,拎着我的衣领就把我提了起来,“你耍什么脾气,你以为这还是你们将军府啊!”

    “将军府”我鼻子一酸,眼睛里顿时模糊一片,自从伍封把我送进百里府之后,一切都变了,变得面目全非。

    “你哭什么啊?欸,你你别哭啊!”黑子见我哭得厉害,忙把我放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拍了拍我的衣领喃喃道,“喂,小爷我最讨厌人哭了,你再哭我可要把你扔到河里去了。”

    我泪眼朦胧地抬头看着黑子,心里却在想,四儿看到“我”的尸身,该多难过,穿着单衣,没了头,还泡了水,这种难看的死相让她怎么受得了。

    我越想心里越觉得难过,眼泪想止都止不住。

    “娘的,小爷我才要哭呢!第一次出任务就碰到你这样的鬼丫头,难怪明夷说我这回是败局天定。对了,这活是我领的,事也是我搞砸的,大叔只是陪着我来的,你到时候见了夫人可别乱说话!”

    “去你个鬼头的夫人!”我猛力推开他,径自回了船舱。

    断断续续,抽抽噎噎地哭了一整天,到了日落的时候我才终于冷静下来。

    黑子口中所说的天枢,很有可能就是隐藏在所有事件背后的黑手。既然我现在逃不掉,倒不如顺水推舟到虎穴里探上一探,看看那个兽面男子究竟是谁,他们在秦国又安插了多少我们不知道的细作。

    我靠坐在舱壁上,听着外面欸乃的桨声,不由地感叹,为什么命运总喜欢与我作对?我明明想往西北去,却坐着船一路向东,离伍封越来越远。

    这几日,船上除了船夫之外,就只剩我和黑子两个人。祁勇和另一个叫矛的男子在三天前的晚上就已经从陆路离开了。他们和黑子约好,五天后大家在风陵渡的一家小酒馆见面。

    说起来,黑子这个人除了脾气差一点之外,倒也不讨人厌。他爱和我扯淡、吹牛,他说他今年十五岁,曹国人,如果他妹妹没死的话,正好与我一般大。他说,他那天早就看出我不是百里氏红药,只是忍住没说。他还说,他剑法超群,之前被我用石头砸了脑袋纯属意外。我只是听着,偶尔说几句挑刺的话堵堵他的嘴。

    五天过后,我们如约到了风陵渡。

    风陵渡,传说是黄帝借指南车打败蚩尤的地方。这里连结着渭水、汾水、洛水、泾水等多条水路,是秦国和中原各国之间重要的水路枢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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