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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部分

竹书谣-第211部分

小说: 竹书谣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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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沉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人不在藏书库,无恤不见了,机关图也不见了。我努力想要回想起机关图上画的一切,可我引以为傲的好记性似乎抛弃了我,有那么一刻钟,我的脑海里白茫茫的,只有一个声音在高喊:“饿——饿——饿——”

    天啊,怀孕真是一件可怕的事。它不仅在以一种全然陌生的方式改变着我的身体,还在一点点地企图控制我的思想。小芽儿,小芽儿,你可要害死阿娘了,除了吃,除了睡,咱们还有很多要紧的事要记住的呀!

第309章 行道迟迟(二)() 
这一日,我没有机会再见到无恤就被迫重新入宫。

    周王四十四年秋,定公的噩梦随着他的死亡结束了,他哀而不伤的丧礼如一层结在冬日冰湖上的白霜遮住了稀薄的冰层,也遮住了冰层下从未消失的危险。新绛城陷入了一种虚假的宁静,所有人都屏息而行,生怕一句高呼就会震碎这座脆弱的城池。

    半月前,无恤暗通史墨以晋楚两国共祭三川为由请新君姬凿派我前往楚国。

    晋楚东南边境,自今年夏末就一直深受干旱所苦,入秋后多地更是滴雨未降,河道干涸。楚人将干旱归结于贤人令尹子西的亡故,而晋人则纷纷传言大旱是定公薨逝,公族衰弱的噩兆。

    对于我出使楚国之事,智瑶是严词反对过的。但楚王的信函上写着我的名字,新君姬凿的坚持也逼得他不得不做出让步。

    待定公的棺椁运出宫城,在宗庙停放后,我肩负着使楚的君命离开了宫城,回到了太史府。此时的我与之前见肉就呕的模样完全不同,每每与史墨在府中同吃早食,都恨不得一口能吞下一只豚猪。

    “再添一份。”我将手中陶碗交给身后的巫童,巫童接过又给我盛了满满的稷羹。

    史墨抬头看了我一眼,将自己身前的黑陶高脚豆推到我面前。

    我看着黑陶底上淡黄色夹着翠绿色苗菜的鸡肉丸子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嘴上却说:“为主君守丧,年不过七旬,不可食肉。”

    史墨像是没有听见我的话,径自夹了一颗鸡肉丸子丢在我碗里。

    我盯着那丸子看了半天,终是低头把它吞进了嘴里,吃得太快,是咸是淡都没尝出来。

    “后日何时出发?”史墨问。

    “日出,从南门出。”

    “好。到了楚国替我问候楚国国巫,共祭三川的事,你要尽心。”

    “嗯,弟子明白。”

    “都吃了吧。”史墨将另一豆青梅羹也推到我面前。

    我低头默默吃着,寂静占据了整间屋子。出宫后,我每日都会与史墨一起吃上两顿饭,说上几句话,就是我们奇怪的“和解”。没有掏心挖肺的解释,没有涕泪横流的道歉,我在太史府住下,他亦没有再搬去竹屋。我们就这样心照不宣地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着。

    “我吃好了。”我狼吞虎咽般将桌上吃食一扫而空,陶豆里最后一点青梅酱也用手指抹了塞进了嘴里。吃罢抬头,却见史墨正望着我出神,苍老浑浊的眼睛里隐约似有一片水光。

    “师父,你怎么哭了?”

    “人老了,眼酸。”史墨转头,再看我时已一脸常色。小童撤了食具,离开时替我们带上了房门。史墨净了手,将水匜放到了窗边的木架上:“子黯,你此番能有机会离晋,实属难得。楚国山水灵秀,既然去了,就别急着回来。”

    “弟子明白。”

    “嗯。有朝一日,你若得以归绛,而我已不在人世,切记得你与为师的承诺。动土移棺,我不会怪你,还要谢你。”

    “师父”史墨这番话说得极平淡,却听得我喉头发硬。

    “好了,退下吧。”

    史墨挥手命我离开。我讷讷地起身,走了两步,却忍不住停了下来。静室之中,史墨站在窗前,雪白的长发映了阳光,晴雪一般。十四岁的我,第一次看见他就哭了,二十岁的我想要记住阳光下这张静默的面庞,然后微笑着离开。可泪,怎么忍得住。史墨年迈,这一转身是生离,亦或许是永别。

    “师父,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我都会原谅你。我原谅你,所以也请你不要那么自责。弟子不孝,求您等我回来,等我陪您终老,为师父您洗发换衣,孝服送行。”我跪地端端正正行了大礼。

    史墨没有回头,他的侧颜融化在阳光最温暖的光华里模糊不清。半晌,他道:“不用原谅我,无妨的,这样已很好了”

    秋日大约是最适合离别的季节,阳光那样淡,天空那样远,站着站着,一回头,就在他的眼里落了泪。

    雁湖畔,我与无恤相拥了一整日,看着南飞的群鸟从头顶飞过,鸣叫着,变成遥远天幕上的一道道孤影。无恤出奇地安静,他知道我不喜道别,道别的话就真的一句也没有说。我躺在他怀里,静静地听着他的呼吸和心跳,难过了便在他衣襟上蹭一蹭泪,想他了便勾下他的脖子叫他细细地吻我。

    “红云儿,我要走了。我们再没有朝朝暮暮了。”

    “不,我们活百岁,我们还有数不清的朝朝暮暮。”

    强忍着悲伤的男人展开他漆黑宽大的袖袍俯身将我团团抱住。这世间,共死不难,共生竟这样难。

    流云飞逝,时间乘着枝头落叶从我们身旁翻飞而去,抓不住,留不住,终还是飘入了暮色下金红色的湖泊。薄云散,寒雾聚,不道离别,离别却依旧会来。

    “今夜在这里等我。”无恤在我耳边呢喃。

    “你要去哪里?”

    “我去带一个人来见你。”

    “你要”

    “对,等我,我会把他带来见你。”

    秋日的金轮坠落远山,山巅苍茫的绚丽随着无恤远去的身影一同消失在天边。又惊又喜,又慌又惧,我捂着一颗狂跳的心站在草屋前,看一片湖水轻波荡漾,从金转暗,又从暗中浮出一层月的银白。

    今夜,就在今夜。

    阿娘,我找到阿藜了,我就要见到你的阿藜,我的阿兄了。

    “大水灌室,石门落闸”。那一日公输宁临走时对我说的话,其实就已经告诉了我智府密室的位置。智府之中唯一可以启动密室机关的“大水”只有一处。

    六年了,那漆黑的湖面上细长狭窄的虹桥,虹桥尽头高墙围筑的奇怪小院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那一夜,我几乎已经到了他的牢笼前,却走了,再没有回去。智瑶封水榭囚禁智宵是假,囚禁药人才是真。残酷的真相就摆在我面前,而我居然视若无睹。阿兄,如果那天夜里你听见了我的声音,请你不要对我失望,也不要对自己绝望。你等我,这一次我不会再抛下你,这一次让我来护着你。我带你走,我们去比邯郸城还要美的地方,我们找一片绿地为阿娘种一片木槿花,然后我们再不分开,再不。

    从清晨到夜半,这是我离开晋国前的最后一日。面对与无恤的离别,我哀伤却仍怀着对未来的希望;面对与阿藜的相聚,我担忧却夹杂着幸福的狂喜。

    这一日,于我而言如此重要;这一日,于我而言本该如此美好。

    是啊,本该。

    当赵氏的黑甲军冲进草屋时,我见到了赵鞅病中苍老的脸。他按着长剑站在如龙的火光中,面色萎黄,形如枯槁,可盯着我的一双眼睛却闪着慑人的光芒。那光芒里有惊愕,有怀疑,更多的却是愤恨。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在我离晋前的最后一晚,他终于知道了我的秘密。

    无恤不在,面对黑甲军的剑阵,我无力挣扎,也无处可逃。

    我被人捆了手脚丢上了轺车,有军士在我头上罩了一只粗麻布袋。布袋之下,我什么也看不见却清楚地知道月光下美丽的雁湖已离我越来越远。

    我等不到他,也等不到阿兄了。

第310章 鸾鸣哀哀(一)() 
再睁眼时,人已身在赵府之中,没有阴寒刺骨的地牢,也没有勾肠破肚的可怕刑具,在我眼前是一扇淡黄色的梨木蒙纱小门,门上透着温暖灯火的薄纱,还是我去年夏天亲手挑来送他的。

    伯鲁赵鞅为什么要带我来见伯鲁?

    我疑惑回头,赵鞅盯着我,愤然道:“当年是老夫灭你族亲,毁你邯郸,可我大儿不曾,我大儿待你诚如赤子,你何故歹毒至斯!”

    歹毒至斯?

    在赵鞅悲愤的目光下,我愣愣地推开了眼前的房门。

    昏黄的房间里,伯鲁仰面躺在床榻上。秋夜微凉,他屋里竟一列摆了三只青铜高炉,炉里烧着木炭,半炉赤红,半炉已成灰烬。炙人的火气闷热难抵,可床榻上的人却还紧紧地裹着一条厚重的灰褐色毛毡,一动不动,犹如一颗巨大的沉睡的茧。

    我低唤了一声伯鲁的名字,趴在床榻旁的明夷转过脸来。苍白、憔悴,明夷往日绝美的面庞上没有一丝活气,只一双红肿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化了水般不住地往下淌泪。

    “你怎么了?他怎么了?”明夷的模样叫我慌了神,我几步冲到伯鲁榻旁,急问道,“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医尘呢?”我伸手想要掀开伯鲁身上的毛毡,可两只手却虚虚的一点劲儿都使不上来,扯了半天,灰褐色的蚕茧纹丝不动,蚕茧里的人也纹丝不动,“这是怎么了,前几日不还好好的吗?明天,我们就要出发去楚国了呀,你们的行囊不都装上车了吗?伯鲁,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我拍着伯鲁的脸,可怕的猜测已经让我浑身发抖。

    “走快”床上的人终于醒了,他想要睁眼,但发肿的眼皮只堪堪掀开一道细缝,又紧紧地合上了。“明夷,明夷”伯鲁颤抖着,他梗起脖子想要说些什么,但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除了“明夷”二字依稀可辨外,其余的都只是咕咕的闷响。可伯鲁不停,他张着嘴,不停地呻吟着那些旁人听不清,也听不懂的话。

    “不要对不起,我不要你的对不起闭嘴,不要说了,我不要听了!”榻旁痛哭的明夷忽然起身扑上去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伯鲁眉头一皱,就真的停了。

    明夷收了手,他低头颤抖地捧住伯鲁的脸:“你你说话啊!”明夷的泪一颗颗,一串串地落在伯鲁的脸上,可伯鲁不动了,他淡青色的眼窝里蓄了一汪他怜惜之人的泪,可他却只能任它们冰冷,满溢,然后滑落。

    凄厉的悲鸣声自明夷喉间溢出,他扑上去死死地抓着伯鲁的肩膀。门口呼啦啦冲进来一群人,有人去拉明夷,有人去掐伯鲁,我被人拖着像麻布袋子一般丢到门外。疯了一般的明夷被一群人拽着衣襟,扯着袖子,拎着大腿,又摔又扭地抬出了房门。

    眼前发生的一切让我不知所措。我在喊,却不知道自己喊的是明夷,还是伯鲁,又或者从始至终我只是随着明夷一同哭号。

    “妖人,你不要演了。医尘都已经找到你放在药里的毒物了!”有人踩着我的手,将一只湿漉漉的青铜盆丢在我面前,她说:“卿父,这就是妖人下毒的证据。”

    “盆里装的是什么?”赵鞅问。

    有巫医将铜盆从我面前端走,半晌回道:“禀家主,是苍耳子。巫士妖人掩埋的药渣里,每一层都有这毒物。”

    苍耳子?药渣里怎么会有苍耳子?!

    我惊愕抬头:“不是我。”我是赵稷之女,可我从没有下毒害人!

    “替你煮药的婢女都畏罪逃走了,你还敢狡辩!”姮雅瞪着我,蜜色的面庞狰狞可怕。

    “四儿!你们把她怎么了?”

    “你那婢女替你下毒杀人,今日一早就已经逃走了!”

    “逃走?不可能,你休要血口喷人!”

    “谁血口喷人了!卿父这几月的药就只有你们两个碰过,如今有药渣为证,你还敢狡辩!要不是大伯试药,体虚毒发;要不是国君薨逝,医尘得以出宫;我们一府的人就都叫你们给骗了!你这妖人好恶毒的心肠!”

    “禀卿相,亚旅不在府中,只抓到那女婢的儿子。”黑衣侍卫奔到赵鞅身边。

    董石!我混沌的神识里骤然劈下一道电光:“你们抓一个小儿做什么?这事与他们府上无干!与四儿无干!”我一把推开姮雅踩在我手上的脚,猛地起身,赵鞅周围的侍卫即刻又来按我。

    “阿娘,小阿娘,小阿娘——”漆黑的院外传来董石稚嫩的哭声,我因悲伤而消失了的恐惧在那一声声凄厉的尖叫声中直冲心头:“你们要干什么?!”我厉喝。

    姮雅恨道:“你那女婢下毒害人,大伯若有个三长两短,自然是要她的儿子替她抵命!”

    “你他只是个孩子。”我知道姮雅恨我,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今夜她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她一个北方的外族人却好像知晓这纷乱背后所有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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