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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部分

远大前程---狄更斯-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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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办事习惯还有另一个光辉的特点,我把它称为“留有余地”。比如 
说,赫伯特欠债的数字是一百六十四镑四先令二便士,于是我便给他来个留 
有余地,就算成总共二百镑。又比如,我自己的欠债账目相当于赫伯特的四 
倍,我也来个留有余地,把数目说成总共七百镑。在那时,我以为留有余地 
是一种了不起的伟大智慧思想,不过,今天回想起来,才感到留有余地这一 
种思考方法只会带来更大的危害。因为,我们的新债务会马上接踵而至,填 
满了旧债的那个留有余地;有时我们以为留有余地能使我们自由运转,觉得 
既然有偿还能力又何足惧,结果新债不断,不得已只能再来一次新的留有余 
地。 
    每逢了结了一次清理债务账单的工作,我们便感到无限的轻松、安逸和 
道德上的宁静。这时我就会暗自赞叹自己,自以为是个杰出人士。我的尽心 
尽力、完美的方法和赫伯特的恭维使我昏头转向。我坐在那里,看着面前桌 
上一叠赫伯特的整齐匀称的账单和另一叠我的整齐匀称的账单,和各种文具 
放在一起。感到与其说我是一个普通的个体,不如说是拥有了一所银行。 
    凡遇到这种严肃隆重场台,为了不至于被别人突然干扰,我们总是把外 
面的一扇门关好。一天晚上,事务处理完毕后,我正沉溺于安静的享受中, 
听到有投信的声音,只见一封信从门缝中塞了进来,掉在地板上。赫伯特说 
道:“汉德尔,是你的信。”于是他便走出去把信拿回来。因为这封信有一 
个黑框,还盖着黑人漆印,所以赫伯特说:“但愿不要有什么事发生。” 
    信上写着特拉布成衣公司的地址,内容很简单,我被尊称为阁下,然后 
写着乔·葛奇里夫人已于星期一晚六时二十分谢世,并定于下星期一下午三 
时安葬,特此通知,希望届时参加。 

                            第三十五章 


    这是我在人生的道路上第一次遇到掘墓这种事,这在平平坦坦的大地上 
掘开的一个坟墓使我感到惊奇不解。那老屋灶间圈椅上我姐姐的形象日日夜 
夜在我脑际间旋转。老屋灶间怎么可能没有她,对于这件事在我的心中几乎 
无法想象。尽管这段时间以来她很少或者根本没有进入过我的思想,而现在 
我却出现了奇怪的念头,好像她在街上正向着我走来,或者她一会儿就会来 
敲我的房门。虽然她从来没有走进过我的屋子,可是在我的房间中好像立刻 
笼罩了一片死亡的茫然感,而且总是响起她的声音,出现她的音容笑貌,仿 
佛她依然活在人间,时常来我这儿照看我。 
    不管我的命运如何,我总是无法用姐弟的柔情来回忆起她;可是,虽然 
我们之间没有深刻的姐弟柔情,但她的离去仍然令我震惊。这也使我想起那 
个伤害我姐姐,使她忍受痛苦的凶手,也许对他表示狂暴的愤怒,可以作为 
对缺乏的柔情的一个弥补吧。我想,如果早就有充足的证据证明凶手就是奥 
立克或其他什么人,我也早就报仇雪恨,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了。 
    我先写了一封信给乔,表明我内心的哀痛,并告诉他届时我一定前去送 
殡。然后,我怀着极其奇怪的心情度过了这难以熬过的几天。出发的那一 
天,一大早我便登上马车,在蓝野猪饭店下车,由于时间充裕,我便向铁匠 
铺步行而去。 
    这是一个晴朗美好的夏季,我向前走去,小时候凄苦无助时,我姐姐对 
我凶狠霸道的情景又栩栩如生地涌上了心头。不过,这些往事,如今回忆起 
来,别有一番柔情,那根痛打我的呵痒棍似乎也变得软弱无力了。我走在田 
野上,那大豆和苜蓿窸窣的声音,好像在我心头低语,那一天总会来到,也 
许会有人也踩着晴朗美好的夏季田野去为我送葬,他们想到我的为人,但愿 
心肠也能从恨向爱软化下来。 
    终于路途走完,老屋又出现在眼前,只见特拉布成衣公司正在料理出殡 
事宜。两位神情悲伤、形象怪异的人守在大门口,各人手执一根哭丧棍,上 
面都裹着黑纱,好像能使奔丧的人心情宽慰,节哀顺变。其中有一个人我一 
眼便认了出来,是蓝野猪饭店开除掉的马车夫。因为有一次一对新婚夫妻早 
晨行过婚礼乘他的马车,结果他却吃得醉醺醺的,驾驶马车时感到不稳,便 
用两条手臂抱住马脖子,结果把这对新婚夫妇摔进了锯木坑里,所以受到了 
解雇的惩罚。村中所有的孩子们和大部分妇女们都对这两个穿孝的守门人和 
老屋及铁匠铺紧闭的门窗感到兴趣,赞叹不绝。等我走到门口时,两位守门 
人中的那位马车夫就为我敲门,这表示我因为过分的哀伤而无力自己敲门, 
所以让他们来代劳。 
    另一位穿丧服的守门人本来是个木匠,据说他曾和别人打赌,一气能吃 
进两只鹅。他开了门,把我引进那间最好的会客室。特拉布先生正在那张最 
好的桌子旁边忙着,桌子的活动板都给装上了,而且被布置得像一个黑色丧 
服摊一样,铺上黑布,还用了大量的黑别针。在我进来的时候,他刚刚给一 
个人的帽子上缠好黑布,缠得活像一个非洲婴儿。他一看到我便把手伸了过 
来,接我的帽子。我弄错了他的这一动作,况且在这个场面上我尴尬得不知 
所措,于是竟非常热烈亲切地和他握起手来。 
    可怜的亲爱的乔,身上披着一件小小的黑斗篷,下巴下面扎了一朵大的 
黑蝴蝶结,正孤苦一人坐在房间的上首。这个最主要的伤心人的席位无疑是 

由特拉布指定的。于是,我俯下身来对他说:“亲爱的乔,你好吗?”他答 
道:“皮普,我的老弟,你晓得她的,她本来是个挺漂亮的——”说到这里 
他抓住我的手,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毕蒂穿了件黑色丧服,看上去十分整洁贤静,一忽儿这里忙,一忽儿那 
里忙,是个很得力的帮手。我和她打了招呼,觉得当前不是讲话的时刻,于 
是便走到乔那里,坐在他的旁边。我诧异地用眼睛搜索着它——我姐姐的遗 
体究竟放在这屋子的哪里。会客室中散发出一种淡淡的甜饼气息,我四面张 
望想找出放着糕饼的桌子。因为屋里光线很暗,我等到眼睛适应暗淡的光线 
后才看到,在桌子上面有一块切开的葡萄干蛋糕,旁边有几只切开的橙子、 
几只三明治和一些饼干,还放了两只有玻璃塞于的圆酒瓶——我过去知道这 
只是装饰品,从来没有看见用过,而今天,一瓶装了葡萄酒,另一瓶盛了雪 
莉酒。我站在桌子旁边,定了定神,才发现那个卑躬屈膝、奴隶性十足的彭 
波契克,穿了一件黑斗篷,上面的黑帽带飘下好几码长,一会儿塞点什么到 
嘴巴里,一会儿又对我做些奉承的动作,以引起我的注意。接着,他向我走 
过来,满嘴喷出酒气和饼屑味,用一种低低的声音对我说:“亲爱的先生, 
我能否——?”然后便和我握手。接着,我又看见了胡卜先生和夫人。这 
时,胡卜夫人正在一个角落里悲切得泣不成声,做得倒很得体。我们这些人 
都要跟在灵柩后面相送,所以特拉布要一个一个地给我们穿黑戴孝,进行滑 
稽可笑的包装。 
    特拉布先生要我们在会客室里排好队,每两个人一排,非常像准备去跳 
一场悲伤的死亡舞,这时乔低声地对我说:“皮普,我原先的意思是,先 
生,我原先打算由我一个人把她送到乡村教堂的公墓去,只要三四个素有交 
往的人帮帮忙就可以,但是邻居们议论纷纷,说我如此地敷衍了事,对死者 
不尊敬,邻居们会轻视我的。” 
    “全体拿出手帕!”特拉布先生这时有条不紊地用沉重的低音说道, 
“大家拿出手帕!我们准备出发!” 
    我们都掏出手帕捂在脸上,就好像我们的鼻子都在流血;我们都是两个 
两个一排,乔和我一排,毕蒂和彭波契克一排,胡卜先生和夫人一排。我可 
怜姐姐的遗体已经由厨房的那个门抬了出去,根据传统的殡葬礼仪,棺木由 
六个扛夫抬着,他们必须罩在一块很大的黑天鹅绒绣白边的棺布下面,看上 
去就像一个长了十二条人腿的怪物,在由那位马夫和他的搭档组成的领葬人 
的导引下拖着脚步向前慢慢移动,跌跌冲冲,乱走乱撞。 
    邻居们对我们送葬队伍的安排倍加赞许,我们经过村庄时,他们更是赞 
不绝口;这一带年轻结实的小伙子时而这里,时而那里地乱冲乱撞,挡住我 
们的去路,或是抢占有利的地形等在那儿观看送葬队伍的经过,他们当中有 
些精力旺盛的人看到我们从他们等候的拐角出现时,便大力激动地高声叫 
喊:“他们向这里来了!”“他们来到这里了!”就差对我们欢呼了。在行 
列中,那个卑鄙下贱的彭波契克太使我厌烦了。他跟在我后面,一路上都想 
引起我的注意,一下子替我把帽子上的飘带整理一下,一会儿又把我的外衣 
抹抹平。另外胡卜先生和胡卜夫人也弄得我心烦意乱,他们的得意忘形和自 
负都到了不可言说的地步,参加如此轰轰烈烈的送葬队伍就觉得自己了不起 
了。 
    不久,一片沼泽地便清楚地出现在我们眼前,远处河上的船帆也清晰可 
见,我们的行列进入了乡村教堂的墓地,棺木停在我从未见过面的双亲的墓 

旁,墓上面写着本教区已故居民菲利普·皮里普及上述者之妻乔其雅娜之墓 
的字样。就在这儿,我的姐姐迅速地被安葬进墓穴,这时百灵鸟正在空中鸣 
唱不已,柔风徐来,点缀着云朵和树木的美丽阴影。 
    至于那位汲汲于名利的庸俗人物彭波契克的行为,我不打算过多叙述, 
只消说一句“他的言行全都是为了我”即可概括。正当牧师在诵读那几段高 
尚的祷文,提醒人们,“人生在世,无所带来,亦无所带去,逝去如影,不 
能长留”之时,我听到了彭波契克大声咳嗽,好像在说人间之事也有例外, 
就如这位年轻先生吧,就意想不到地得到一大笔财产。我们在葬礼完毕后回 
到家中,他竟然大言不惭地对我说,要是我姐姐活着能懂得我为她挣来多大 
的光荣,那有多好。他好像暗示要是我姐姐知道我为她挣来的光荣,她死也 
瞑目了。然后,他喝完了剩下来的全部雪莉酒,胡卜先生饮尽了其余的葡萄 
酒。他们一边饮酒,一边谈论,后来我才知道这本来是葬礼日的传统习俗。 
他们谈话的腔调就好像他们和死者截然不同,是另一个种族,是声名狼藉的 
老而不死之人。最后,他和胡卜先生及夫人终于离此而去。可以肯定,他是 
去了三个快乐的船夫酒店,在那儿度过一晚,饮酒论自己,扮成我幸运的奠 
基人和早年的恩人。 
    他们走了以后,接着是特拉布一班人马(不过没有看到他的小伙计,我 
四处找也没有发现),收拾好那一套后台道具塞进袋子,也离开了这里,这 
座屋子才显得清淡舒适起来。一会儿后,毕蒂、乔和我一起吃了一顿冷冷清 
清的晚餐。我们在最好的那间会客室中晚餐,再不是在灶间里的老地方了。 
乔在用餐具时当心万分,不管是刀是叉是盐瓶还是什么都特别留神,这也不 
得不使我们都受到拘束。晚餐后我提醒乔燃起他的烟斗,然后陪他在铁匠铺 
四周散了一会儿步,回来坐在屋外的一块大石头上,这时我们的心情才得到 
缓解。我发现在送葬之后乔换了衣服,既不是做礼拜时穿的礼服,也不是打 
铁时的工作服,这样我的老伙计亲爱的乔自然得多了,回到了人的本来面 
目。 
    我问他我今晚是不是可以睡在我过去住的那间小屋中,他听了十分高 
兴。自然我也十分高兴,因为我能提出这一个要求就是一项非常了不起的 
事。 
    夜幕降临之际,我找了一个机会,和毕蒂一起到那座花园,做了一次简 
短的谈话。 
    “毕蒂,”我说道,“我想你早该写信告诉我发生的悲伤事情。” 
    “皮普先生,你这样想的吗?”毕蒂说道,“我要早想到这点,我也就 
一定早写信告诉你了。” 
    “毕蒂,我说我以为你该早想到这点,这里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意思。” 
    “皮普先生,真这样吗?” 
    她贤淑文静,做事有板有眼,处处显出善良和可爱,我再不想找出什么 
话题使她大哭一场了。这时,她正和我并排而行,我望了一下她那颓丧的双 
眼,于是打消了继续说这个话题的念头。 
    “毕蒂,亲爱的,看来再在这儿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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