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枭臣-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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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时间还早,屋外天空依旧只有鱼肚白,考棚里点了一盏灯笼。
李茂取过砚台,他在砚台里倒了一点水,开始慢慢研墨,让内心平静下来,他要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迎接这次对他和孟玉楼都非常重要的考试。
东天空翻起一抹朝霞,红色的光亮笼罩着应天书院,远处楼上传来第一声梆子敲击声,考试时间终于到了。
今天考四书五经中的帖经,有专门用打草稿的纸张,还有一张糊名纸,交卷的时候一张纸都不能少,否则这一场考试就会被直接判为不合格。
这也是为了防止考生作弊,对于怎么防作弊和作弊,考官和考生进行着或明或暗的斗法。
第一五八章押题近乎全中()
第一大题是四书文: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这道题出得中规中矩,取论语泰伯中孔子称赞尧的一段。
意思是说尧这个人太伟大,人民找不出词来形容对他的赞美,他的功绩也太卓越,简直是金山上光芒照四方。
所以答题时务必要颂扬古圣先贤的化育之功,指出尧为人民干了哪些事,用了哪些贤人。
最后表扬国朝君主英明神武,顺便表忠心,说自己也要励志辅佐当今圣上为做番大事业等等。
第二大题出自经文水、火、金、木、土、谷惟修。
这道题稍微有些难度,出自尚书大禹谟,不过也难不倒李茂,他已经做过一次这道题目。
孔颖达解释过,水能灌溉,火能烹饪,金能断割,木能兴作,土能生殖,谷能养育,这六样东西被称为六府,是天地大自然用来养育万物生灵的。
所谓德惟善政,政在养民,圣人之德就体现在处理好政务,把水、火、金、木、土、谷这些东西都安排好,那就叫惟修,就能把人民养好。
表达清楚这个意思后,再把孟老夫子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那一长串论王道的经典名段随便摘抄两句,分数轻松到手。
第三大题试帖赋得士先器识,得文字。
这道题出得很阴险,题干隐藏了后半段,原话应该是士先器识而后文艺,出题的人一定是故意的,要是不知道全句,很容易就审题不清,乱答一气。
那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呢?这句话是新唐书裴行俭传里的,士之致远,先器识,后文艺,就是说做一个士,首先得有器识,然后再谈文艺。
裴行俭说谁的呢?老裴说的是初唐四杰王勃、骆宾王、卢照邻和杨炯,说他们虽然名气很大,但除了杨炯外前三个都恃才傲物、心浮气躁,一定不得好死。
要不说这老裴嘴咋就那么损呢,后来果然砍头一个、淹死两个,只有杨炯得了善终。
当然做题目千万不要扯这么多没用的,了解一下这句话的精髓就行。
题干说得文字,也就是要求用文韵来写试帖诗。
试帖诗比较简单,格式就是五言八韵加仄起格,像写八股那样写排律。
开头第一联要破题,第二联要承题,第三联要起股,第四、五联要作中股,第六、七联要作后股,尾联要束股。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破承一定要把题目用到的关键词全写上,包括士、先、器识、后、文艺,否则不给分。
第四大题赋得李白月夜著宫锦袍,泛舟采石,赋以顾瞻笑傲,旁若无人,为韵。
注意这道题不是写排律了,是赋,字数不限,但每段最后一句必须用顾、瞻、笑、傲、旁、若、无、人八个字作韵脚。
必须写八段,还要把诗仙在采石矶夤夜泛舟、醉酒捉月的风彩展现得淋漓尽致才能得高分。
说实话,这道题挺难的。
第五大题:出自汉书隽疏于薛平彭传,说的是平当这个人熟读经书,禹贡当然也不在话下,可谓精通地理,所以就派他去视察黄河。
答题的时候要讲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学而优则仕,切忌唱反调,宣扬读书无用论,否则阅卷考官会很不开心,考官不开心后果那是相当严重。
四书五经就这点东西,每年都要考,命题也不能重复啊,考官也是使出浑身解数,出一些新奇的题目。
甚至把完整的句子截头去尾,或者将几句内容互不关联的话凑在一起,将本来不当连的地方连起来。
就像床前明月光,小人长戚戚一样。
这种题目叫截搭题,种类分长搭、短搭、有情搭、无情搭、隔章搭。
今次题目“君夫人阳货欲”在论语中是这样的,论语“季氏”第十六“邦君之妻”
“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
第十七“阳货欲见孔子。”很容易让人想歪了。
李茂觉得自己在作弊,因为这里有一半的题目他都押中了,而且老师陈文昭也押中了两题。
唯独策问不太好写,因为牵扯到时事,隐约和老师说的童贯欲对对外开边拓土有关。
题目中不会告诉你,这道题需要你回答什么,如果连这个规则都不懂,那就不用来考解试了。
解试其实和县试一样,只是难度稍微提高一点,但答题的标准一样。
这道题不是考诠释那么简单,它实际上是一道小论述题,让你用数百字来破题,阐述你是怎么理解。
老师陈文昭告诉过自己,要想考上举人,正式考卷上就不能有一点修改,必须先在草纸上答完全部题目,然后再抄誉在正卷上。
有任何修改的痕迹都会被视为在考卷上留记号有作弊嫌疑,同时书法也会丢分,可能初选就过不了。
第一题李茂写了六百字左右,清晰阐述了自己的观点,然后接着做第二题。
李茂思绪如泉涌,一口写完两题,时间刚好过去一半个多时辰。
上午是答题的关键,头脑比较清楚,思路也活跃,李茂做得非常顺利,他一口气答完了三道题,只剩下最后一题放在下午回答。
这时钟声敲响,士子可休息一会活泛活泛身体再继续答题。
今天的题目太难,题量相当大,大部分士子都没有选择休息,继续提笔答题。
李茂答完了全部的题目,重新修改了两遍,稍微润色一下,觉得没有问题才开始抄写,褚遂良的字体跃然纸上。
楼上的鼓声提醒士子还有半个时辰考试要结束了,这个时候答完的士子也可以提前交卷。
李茂早已抄完全部的试题,检查了两遍,他写下了自己的籍贯,又用糊名纸将姓名糊住,最后在糊名纸上写了卷号,天字一号。
大部分士子都直接在正卷上答题,这样修改难以避免,一旦出现修改,运气不好就直接判为落选。
虽然一科不合格并不影响后面三场考试,但考虑到一府解试只录取三十人,一科不合格就等于提前判了整场科举的死刑。
李茂离开号房,心中异常轻松,不管怎么说第一场考试终于结束了,他考的毫无压力。
走出书院大门,他深深吸了口气,让有点昏沉的头脑顿时变得清醒,经历了这次考试,让他又想起了以前苦读的时光,真正的恍若隔世啊!
“凌云。”
后面有人叫,李茂回头看见曾孝序快步走了出来,脸上显得很轻松,看来考得不错。
“考得如何?我看到贤弟第一个交卷。”曾孝序走上前笑问道。
“还行,逢原兄呢?”士子之间一般都以表字相称,当然是彼此关系不错的。
“勉强凑合,不过最后一题我直接写在正卷上,笔迹有些潦草,希望考官能通融一二,不要鸡蛋里挑骨头。”
曾孝序和几个同乡士子先走,萧让和金大坚随后出来,只见金大坚脸色极其难看。
李茂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
第一五九章考结()
萧让摇摇头低声道:“他这肚子就是金贵,中午时候喝了几碗凉茶水,闹起了肚子,赶紧回去喝些热水发发汗,否则后面的考试就难了。”
李茂等人回到客栈已经深夜,客栈内灯火通明,几个店小二忙碌地给士子们准备吃食,一点都不敢怠慢了未来的官老爷们。
李茂没有回自己房间,让雷横准备了一些草药,进门就见萧让嘘了一声,金大坚已经睡了,脸色看起来有些不自然的红晕。
“你今天考得如何?都答完了吗?”李茂坐下问道。
“前面一直做得很好,最后时间实在不够用了,萝卜快了不洗泥,总算草草做完了所有题目。”
萧让感觉解试和考秀才天差地别,他考秀才的时候从来没这么紧张,压力有点大。
李茂拍拍他的肩膀,“看来不止你一个觉得时间不够用,曾逢原也说题目有点多,还好能答完,一会准备明天的考试,但不要睡的太晚了。”
萧让深以为然,“这次科举解试只录三十人,有希望入围折桂的士子,起码在试卷上不能有疏漏,否则初选肯定不能过关。”
次日天不亮,士子们陆续来到书院外,考官不断大声重复警告:“禁止夹带私藏,一旦查获以作弊论处。”
看来昨天被抓了现行的不止一个人,考场内一片肃静,寒风吹着枯枝发出呜咽声,士子们冻得瑟瑟发抖,但是没人再抱怨什么,和功名相比其他一切都是浮云。
天蒙蒙亮,楼上传来清脆的梆子声,考官开始命人给士子发放答卷和试题。
今天是科举的重头戏之一,李茂看了一眼试题,顿时松了口气,果然被老师押中了两道题。
不仅李茂,几乎所有的士子都松了口气,昨天的四书五经考得所有人都焦头烂额。
今天终于出现了他们熟悉的题型,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又有希望了。
李茂是在第三天下午做完了全部试题,他仔细地看了一遍答题卷,自己非常满意,因为胸有成竹没有一处修改的痕迹。
整篇卷子非常赏心悦目,他等卷子的墨迹都干透,便写上了名字糊了名。
李茂将卷子和草纸交给了考官,收拾好东西随着人流走出了书院大门。
士子各自回客栈休息,准备迎接第三场同样严峻的考试,应天府的各处看不见士子的身影。
李茂和萧让匆匆赶回了客栈,萧让脸色不太好,看样子考得并不如意。
不过李茂了解他的性格和学问,萧让中举的希望很大,如果萧让不能中举,今次解试的录取名额怕是都用不完。
萧让叹了口气,“我是担心金大坚,还好这次不中可以去应天书院继续攻读,考上应天书院的内舍生,和考中举人没什么区别?”
这也是一条进阶之路,而且李茂知道随着朝廷罢黜科举,学校更有前途,只是这话不能现在对金大坚说,一切还得看考试的结果。
第三场考试是大头,考策问,无论明经科还是进士科都有这种题型,可以说它是士子最后排名的关键。
策论没有题目试卷,只有题牌,一共只有三道题,其中对策极为重要,也是整场解试科举的核心。
对策题却让李茂有点愣住了,试析收复青唐以备夏之策。
科举是一面镜子,从科举题目中也可以看出朝廷官方一些决策的思路。
居然提出开疆拓土,那说明老师陈文昭的判断准确,童贯竟然把酝酿舆论的主意打到了解试上。
李茂很清楚那段历史,一年后,童贯率大军西征与西夏作战,貌似还取得了一定的胜利,赢得了不小的威望。
李茂一边写一边想,足足写了一个时辰,他才写完了这篇洋洋洒洒三千多字的西北用兵之策,对这种议论文,他驾轻就熟。
李茂最后一场考试势在必得,第一次参加解试就考上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
看隔壁那几个应天书院士子,哪个不是考了两三次还在蹉跎,这次就当是积累经验,反正咱们后路有了。
实在考不上就进文昌书院读书,后年再参加解试,相信那时就能考上。
这也是大部分士子的心思。
金大坚也是这个想法,“凌云,你考得怎么样?争解元有希望吧?”
“我考得还算可以,就看主考官的态度了,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毕竟考试只是其中一部分,审题阅卷的因素也很大。”
再次来到书院广场,李茂正在寻找天字号队伍,便听见有人叫他,“凌云,这边。”
不是金大坚是谁。
这时大门处开始验身入场了,验身尤其严格,每个士子全身都要搜遍。
时间一点点过去,所有士子都在耐心地等待考试时刻到来,楼上的梆子声敲响
就像一次精神上的洗礼,历时数天的科举考试终于结束,除了提前黯然离去的士子。
其他无论考得好还是考不好的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