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读资治通鉴-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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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也是相当的熟练。张良遇到刘邦,就委身于他;张宾遇到石勒,也说:唯此胡人将军可与成大功。石勒的种族好像并不大,人口并不多,灭国之后,看不到一点反弹,也没有看到他的种族信息,也许是我读的时候不仔细。用这么小的种族基本统一北方,实在厉害。石勒自己也说:遇到刘邦,臣服;遇到刘秀,要比一下,看不起曹『操』司马,欺负孤儿寡母。”——概括得很好,石勒的一生行状都说到了,我只能在这个基础上细化一下。
石勒是羯族,他出生在俺们山西武乡县,武乡因为武山和乡水而得名,不是武术之乡,也不是好武之乡,武乡位于太行山西麓,穷地方,和电影《老井》里的风光大致一样。武乡在抗战时曾是八路军总部所在地,八路待过的地儿都不是什么好地方,穷乡僻壤,国军进去绝对头晕,鬼子进去绝对生活不适应。
从历史文本上我们读不出匈奴人和羯人的区别,甚至与其他民族也一样,从上面的引文就可以看出,他们的讲话完全文绉绉的了。石勒的后赵有史官,《晋书·石勒载记》:“命记室佐明楷、程机撰《上党国记》,中大夫傅彪、贾蒲、江轨撰《大将军起居注》,参军石泰、石同、石谦、孔隆撰《大单于志》。自是朝会常以天子礼乐飨其群下,威仪冠冕从容可观矣。”史官一般是由有文化修养的汉人承担,写作班子如果有羯人也是把政治关的,史官千篇一律的文字已经把原生态改变了,那种风味已经一去难求。
且不说是民族语言了,就是同为汉族的方言,经过方块文字的过滤,就变成纯洁的大一统文字了。虽然在中国的古书里,特别是话本、小说保留了一些方言,但用方言写作是现代的事情,我们回想一下,真正耐读好读,并能给我们留下印象的,往往是语言有特『色』、有地域文化韵味的作品。
最高层向所谓“先进文化”看齐,并不代表整个基层是这样的。这和今天一样,全世界精英世界的衣冠冕旒甚至日常器物都大致相同,风俗和文化的差异往往在最基层。
因为权力基础在基层,所以高层人物不论是古之“汉化”还是今之“西化”,调回脸来的时候,都要强调民族自觉,历史上有很多君王和大独裁者被誉为民族英雄,即使他们曾经虐待过本族本国人民,但对外表现过强硬,人们也就往往宽宥了他不人道的罪恶。
就和武林高手不事声张一样,有水平的民族领袖在外族面前都会表现出融合的亲和的一面,但绝对不能把这视之为其内心已消弭了民族畛(zhěn)域。
石勒基本继续了刘渊创立的体制,他既要做汉胡一体的天子和皇帝,又坚持本族继续独立存在的理念,保持大单于的称号以便统率本族,作为天子皇帝实在混不下去了,就退一格继续做单于。
石勒制定律法“不得侮易衣冠华族”,注意是“衣冠华族”,不是破衣烂衫的汉族或华族,石勒也知道对所谓“衣冠华族”搞统战,但是同时设立了“门臣祭酒”,专管胡人词讼,“号胡为国人”,也就是认定羯人有“正式户口”,汉人只有“暂住证”,也搞二元社会。
在相互称呼上是最能体现民族关系敏感程度的,“胡”应该是略带贬义的,石勒当年给王浚写信谦称自己为“小胡”,所以石勒后来禁止汉人称他们为“胡”。有一次一个胡人骑马闯过城门,石勒看到了,怒气冲冲问门官为何不拦,门官是汉人,情急之下忘了避讳:“老有醉胡不守交通规则,和他们说不进去。”石勒也笑了:“胡人是难说进去。”还有一次石勒看到参军樊垣很清贫,连身好衣服都没有,一问,老樊来气了:“前阵子让他妈羯贼抢光了。”石勒也笑了:“羯贼真是浑蛋!那我来替他们赔偿怎么样?”
能自嘲,有幽默感,石勒到后来越来越有人君气象,或者是领导风度。胡人领袖要宽容汉人失口,现在的领导人要习惯听众扔鞋。而石勒在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他姐夫张越有一次戏谑石勒,石勒喊来几个小兄弟,把姐夫胳膊腿折断然后杀之。姐夫是不是满嘴“羯贼”“小胡”『乱』叫,呵呵。
石勒仰慕汉高祖刘邦,其实我们读《资治通鉴》读到两晋,回头最可佩服的是刘邦。刘邦到晚年,即使是陈豨、卢绾这样的轻量级人物“造反”,他都带兵亲征,自为猛士守四方,遂使野心家不敢有野心。
石勒问大臣徐光:“朕可方自古何等主?”——领导都爱问:“朕何如主也?”
徐光当然得拍马屁:“陛下神武谋略过于汉高,后世无可比者。”在《晋书·石勒载记》中,徐光称赞石勒“神武筹略迈于高皇,雄艺卓荦(luo)超绝魏祖”,《资治通鉴》删除了“超绝魏祖(曹『操』)”。正因为徐光提到了曹『操』,石勒由是发表了他的人生感言或政治遗嘱,这段很有意思,也很见『性』格:
“人岂能不自知。你说得太过了,我遇到汉高祖,当北面事之。(似有意给石虎听耶?)若遇光武帝,并驱中原,来个pk对决。”接着,石勒似有所指地说,“大丈夫行事,宜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终不效曹孟德、司马仲达欺人孤儿、寡『妇』,狐媚以取天下也。”
石勒的诅咒不能阻挡野心家的步伐,他的担心最后都变成了事实。我多次说过,中国的皇帝专制是没有程序法和程序理念的,所谓“得国最正”,就是“并驱中原”,明刀明枪,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然后就可以自诩光明磊落了。郊原流遍男儿血就是“磊磊落落”,欺人孤儿寡『妇』就算不上“如日月皎然”,这种观念和价值观现在看来完全是黑社会的,充其量算“盗亦有道”。问题是为了权力,从来没有人在乎过程和手段“如日月皎然”,能做到逆取顺守已经对得起天下了。
皇帝们修炼的“专制害人十八掌”里,最后一掌都是祸害自己和自己家人的。石勒是个聪明人、明白人,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看到这一掌的威力了,可是他不练不成。
无助的时候,只有诅咒这一招了。
第24章 英雄地下一声叹()
显宗成皇帝咸和八年(公元333年)
赵主勒遣使来修好;诏焚其币。
石勒称帝第二年,向东晋派遣使者,那意思咱来个晋赵关系解冻之旅。
南方的衣冠华族,表情是高傲的,内心是脆弱的,本来是苦大仇深,又要精神胜利,所以很牛气地拒绝了,把北方送来的礼品全部烧毁,“华夷之防”坚持得很好。
石勒遣使有自己的考虑,他想为自己安排后事,创造一个和平的国际环境。
不论对于晋室还是赵室(锐圆在这里把他们平等对待),因为有对方的存在,内部就会不断地崛起新的军事集团和军事强人,在没有政治伦理的约束下,新强人就会反噬旧主。石勒年纪大了,再鞍马劳顿已经吃不消了,至于司马家孩子,不识干戈不是好多年而是好几辈人了,所以,人民军队光亲自缔造不行,还得亲自领导指挥。
我们必须这样设身处地地考虑问题,石勒此时已经占据了淮河以北的地区,所谓夷狄能在华夏腹地占有这么大的地盘,那是亘古未有啊!这个业绩是当初不敢预计的,最后几年的石勒比较纠结,一是对外还继续打不?不搞成大一统,肯定是不能长治久安。另一个就是我老了,我死了以后,中央会不会出现修正主义?徐光和程遐都说肯定会,而且指认篡党夺权的野心家就是石虎同志。
看来,光口头上敬佩刘邦、刘秀不行啊,还得羡慕人家刘邦、刘秀的运气。刘邦打了不到十年,刘秀打了十几年,马上得完天下,还有工夫马下治天下,儿子跟着饱学大儒,一边读书一边正好赶上建设新时代,自己现在是不上不下,严重纠结中。
石虎是石勒的侄儿,石勒是公元276年生人,石虎是公元295年生人,两人相差近二十岁。在很早的时候,石勒和别人提到石虎,都是“我们兄弟”如何如何,他对石虎已经不是倚重而是有些依赖了。
用人要疑,疑人要用,这都是没有办法的。现在公司开除一个得力的高管,都有各种负面效果,何况当时。石勒意识到石虎将来是个问题,但他总是对人心人『性』抱有一丝侥幸。
君臣相处就是这么难,要么刻薄寡恩,卸磨杀驴,要么就要确信能够以诚感人。只要中间有一点点怀疑或不信任,猜忌就会相互感染,持续发酵,石勒有什么举措,石虎都会怀疑是针对自己:石虎有什么言行,石勒都会怀疑他对己不忠。
右仆『射』程遐是太子石弘的舅舅,这种危机感更强烈,他一有机会就劝石勒杀掉石虎,石勒总是打官腔:“今天下未定,石弘还小,宜得强辅。中山王石虎是骨肉至亲,要委以伊、霍之任,何至于到了你说的这个程度!我将来也会安排你参与顾命,不要太过忧虑。”
另外一个大臣叫徐光,徐光说话不能像程遐那么直接,这样预言人家将来必反,如果换个角度看,不就是标准的谗言吗?徐光没话找话:“今国家无事,而陛下神『色』若有不怡,何也?”石勒说:“吴、蜀未平,我怕将来会有麻烦啊。”徐光趁机说:“吴蜀是四肢之患,石虎是心腹之患。石虎资『性』不仁,见利忘义,父子并据权位,常有不满之心。臣恐陛下万年之后,不可复制也。”对于徐光,石勒没有打官腔讲套话,而是默然。
石勒对程遐、徐光二位采取的态度是正确且准确的,他怕国舅程遐到外边显摆『乱』说,所以用套话压压他,以免挑事误事;对徐光他没有这个担心,但仍然不表态,一切皆在吾心。石勒实际上是听进徐光的话了,但他没有裁抑石虎,到这个时候也可能没有这个信心和能力了。世界上的事情总是这样:一直以为风筝的线在自己手里,但想要收回风筝的时候,才发现线已经断了。
石勒采取的措施是让太子赶快上位实习,这当然是正确的做法,但是不是有些晚了?何况当时的国家处于战争状态,太子没有早一些安排做国防委员会副委员长,光练习批阅文件,怎么能行呢?
公元333年秋天,石勒病重,他嘱咐太子石弘和自己的兄弟们团结一致相互照顾,同时告诫石虎不要向司马氏学习,要向周公、霍光学习,免得在历史上留下口实。
石虎才不要学习周公、霍光,石勒尸骨未寒,石虎和儿子石邃就带兵闯进来,逮捕了程遐、徐光,接管了皇宫内外的禁卫。显然石勒打官腔掩饰也好,沉默悄悄做事也好,石虎要么能知道要么能猜到,石勒临死再次对石虎提出了殷切希望,要向周公、霍光学习,但权力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嫌疑一生,最正确的做法是:先下手为强。
五年前,石勒亲自带兵解救被刘曜包围在洛阳的石虎,这也许是一次借刀杀虎的时机。要在这样的世道混,必须心黑手辣,否则就是这样的情景:自己的尸体被随便抛弃山谷浅埋,自己儿子哭着求着要让出皇帝的位子,就这人家还不干——石虎对石弘吼道:“你什么意思?让我担篡党夺权的恶名?你给老子先干着,我觉着差不多了,会让你滚蛋的!”(“若不堪重任,天下自有大义,何足豫论!”)石勒的儿子石弘就这样可怜巴巴地登基了。
第25章 再叹一声()
显宗成皇帝咸和八年(公元333年)
慕容皝(huàng)遣长史勃海王济等来告丧。
八月,赵主弘以中山王虎为丞相、魏王、大单于,加九锡,以魏郡等十三郡为国,总摄百揆。虎赦其境内,立妻郑氏为魏王后;子邃为魏太子,加使持节、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录尚书事;次子宣为使持节、车骑大将军、冀州刺史,封河间王;韬为前锋将军、司隶校尉,封乐安王;遵封齐王,鉴封代王,苞封乐平王;徙平原王斌为章武王。勒文武旧臣,皆补散任;虎之府寮亲党,悉署台省要职。
鲜卑大单于慕容廆死在石勒之前,大佬级人物历来有扎堆死的现象。五胡『乱』华是轮着来的,不是扎堆来的,鲜卑在此之前一直向晋室称臣,他们希望和晋室结盟,一起面对共同的挑战。利益是政治集团之间最好的黏合剂。东晋政权武打不行也就算了,“上攻伐谋”也不行,他们端着天朝的奇怪心态,在给慕容廆什么名爵这个问题上讨论了半天,上国天朝讲究面子,结果黏合剂经常不好使。
石虎不管老叔或老大哥石勒怎么瞧不起曹『操』、司马懿,还是决定近学司马懿,远学曹孟德,更远的霍光、周公就免谈了。石虎像心目中的榜样一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