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民国-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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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檀香山朝阳初升,虽是深秋,但此处仍是温暖如春。张元济站在船头,想起这几年与徐锡麟的交往,一时间感慨万分。突然间觉得那会党中人,也并不见得全是草莽好汉,那徐锡麟便是绝佳一个例子。允文允武,慷慨节义,古来君子,莫不如是。
汽笛一声,邮轮便进港停靠。张元济提着简单的行李,随着人潮慢慢走下船去。
说来,这还是张元济第一次踏足异国他乡,但是这夏威夷檀香山一地,实在又不能算是异国他乡,因为这里来来往往的,多数还是汉人,说的话,虽然天南海北,各地方言都有,但到底都是炎黄子孙。
不过张元济信步走来,也发现很多日本侨民,身上装扮比起汉人,也是相差不多,甚至有的衣衫褴褛,更是贫穷。这跟上海倒是相反,上海的日本人,大多衣着光鲜,趾高气昂,有人笑言,这上海滩的日本人,若是披上一层疙瘩皮,便是蛤蟆;装上外壳,那便活生生的就是螃蟹了。
张元济走出码头,刚才码头上来来往往的国人与日本人,一时间,确实让他有了一种身处大上海的感觉。但看到眼前前方纵横交错的道路,鳞次栉比的楼房商馆,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异国他乡一个叫夏威夷的地方了。
这陈公馆,看来在这檀香山,是相当的有名,不但有名,而且在汉人之中,威信颇卓。张元济停下脚步,在路边一个汉人小摊变停下问路,那人不思索间,便说的清晰无比。但是奈何张元济一介书生,对这路途,确实不太能够理解。走出数十步,便拐错了方向。
谁知张元济拐过路口不过数步,那小摊老板竟然追了过来,直接问道:“先生可是第一次来这火奴鲁鲁,我见您不大熟悉这里的路途,您要是不见怪,我便领您去吧?”
张元济好生感谢,却又是奇怪,便问道:“老板引我前去的话,您这生意怎么办?”
那小摊贩在前面边走边说道:“我叫赵大力,家里排行老五,您叫过我老五就行。我那生意没什么打紧的,放在那边就行。您放心,这火奴鲁鲁平安的很。再说陈公馆也不远,看您的穿着,是个有学问的人,肯定是陈公馆请来的先生,我的几个孩子都在陈公馆识字,我给先生您带路,是我的福分。”
张元济听完,知道是那赵大力误解了,便解释说:“老板误会了,我不是陈公馆请来的先生,我是受人之托,前来陈公馆送一些东西,顺便拜访一下朱方生朱先生。”
谁知张元济一说到朱方生的名字,赵大力更是谦恭:“您是公子的朋友?我说早上出门,觉得喜气洋洋,原来今天我有这等的好运气,能给公子做点事情。您要不在此处稍等一下,我去寻一辆车来。今日可要早点去陈公馆才好。”
说完,不等张元济回话,便急匆匆向一边跑去。不一会儿功夫,便引了一驾西洋马车过来。张元济见到这般情景,顿时吃了老大一惊。这种车,便是欧洲人,不是贵族也不常坐,这赵大力看起来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小摊贩,一转眼间,竟然能够找来一驾西洋马车代步,这是何等咄咄怪事?
张元济正在惊奇之中,那赵大力已经引着马车到了他的面前。赵大力对张元济说道:“先生,您便坐这驾马车去吧,驾车的名叫赵二牛,本是我的侄儿,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他会一直将您载到陈公馆门口。我就不随您去了。”
张元济惊奇之后,又有些赧然。原来以前也不曾乘坐过这种马车。见赵大力殷勤的给自己拉开门,他便有些忐忑也有些兴奋的坐了上去。
等坐了上去,才忽然想起,便说道:“多谢赵老哥了。”
赵大力挥挥手,笑眯眯的说:“先生客气了。您是公子的客人,能够给公子做些事情,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说吧,关上门,对司机说道:“大侄,好生驾车,别颠簸了客人。”
那司机憨实的说道:“叔叔放心,一定将公子的客人稳稳当当的送过去。”
这车果然一路是又快又稳,恍惚功夫,便到了陈公馆,张元济下车谢过赵二牛,那赵二牛连说不用,看他的神色,这不用谢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倒是比驾车更费些力气。
张元济站在陈公馆面前,心情倒是莫名的有些激动,那朱方生,自己虽然从未谋面,可从译书之中,可以得见此人情怀志向,倒是与自己多有相同;而刚刚所历,这朱方生,分明在这夏威夷一地,极有声望,堪比王侯。不知道自己这一次,远渡重洋而来,渴望一见的,究竟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张元济自然是不知道,他此刻来,正逢上夏威夷岛上一件大事。本来只是打算短暂停留的他,却适逢其会,见证了夏威夷风云变幻,几番翻云覆雨,这20世纪的滚滚风潮,由此而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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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陈词()
深宅,客厅,两人主宾落座。
“这是伯荪托我转交给你们的。”张元济拿出僧人所交付的包裹,递给主位上坐着的三十岁模样的壮年男子,说道。
那男子本名陈平,乃是檀香山陈公馆现任家主。他接过包裹,打开来看,见里面果然是两湖洪门名册,册上封条完好无缺;名册下还有一封书信,陈平拿起一看,封面上写着:公子亲启。陈平见那四个字写的端方正直,儒雅中一股侠义之气勃发而出,便知是徐锡麟亲笔无疑。
陈平放下书信,轻轻的抚摸了几个来回,想起徐锡麟那双任义轻侠的双眸,不禁泪盈双目。张元济见到陈平睹物思人,想起这些年与徐锡麟的交往,也是感慨万分。
好一会儿,陈平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忽然踊身站起,大步走到张元济面前,纳头便拜。张元济大吃一惊,连忙起身相避,但已是迟了,陈平伏身在地,拜了三拜。张元济连忙侧身搀扶起陈平,口中连连说道:“思明兄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陈平站起身来,嘶声说道:“张公不需回避,我这一拜,您受之无愧。张公可知道,您千里迢迢,远渡重洋,将我洪门两湖名单送到檀香山,不但使伯荪的血没有白流,也救了这名册上的几十位洪门兄弟。您对洪门如此大恩,值得思明一拜。张公,若您以后有何需求,但有洪门能够出力的地方,我洪门必定万死不辞!”
张元济听得此言,连连摆手摇头,分辩说:“思明言重了,言重了。我与伯荪交往这些年,伯荪允文允武,轻侠仗义,为信念慷慨赴义,虽千万人,吾往矣!伯荪与我,也算忘年交。能为伯荪做得此事,我也是为了宽慰自己,一求心安罢了。
何况,我来此,也是有些私心的。伯荪这一去,朱方生朱先生与商务印书馆所订的百部译作经典也就断了。我也需要来檀香山一回,续上这份约。不知道思明兄,可否知道朱方生朱先生在夏威夷何处居住?我想今日既然来了,就去拜访一下。我与他神交已久,早就盼望一睹此人庐山真面了。”
陈平听到张元济所说,皱了皱眉头,说道:“张公此时来的却是不巧……”
张元济抢问道:“难道他不在岛上?”
陈平看到张元济如此着急,便解释说:“公子现在人的确是在岛上,但是今天,有一场诉讼到了最后关头,公子说今天早上要闭门养神,好好准备这场诉讼。”
张元济听完,不由得问道:“这朱公子,是要去做讼师吗?”
陈平点点头:“是啊。”
张元济顿时吃了一惊,看了看陈平,满眼的不解。各位看官,须知中国的传统与西方并不相同,在西方,律师是个社会地位很高的职业,其政治领袖,也多有做律师的出身,典型的便是美国第二任总统约翰·亚当斯。而在中国则全然相反,讼师并不是一个上得了台面的职业,甚至十分低贱,能做讼师必须是读书人,但读书人一旦做了讼师,便不再被人承认是读书人了,永远的脱离了士子阶层。要知此时,中国仍是大清王朝儒家独尊的传统社会,要一个深受儒家熏陶点过翰林的饱学之士,去理解一个律师的社会意义,无疑是强人所难。
张元济愣了一会儿,便问到:“他好好的学问,为什么去做讼师?难道我支付的稿费还不够他生活吗?如果不够,我可以再提,以他的文章,我可以再提高三倍!”
陈平摇摇头,说道:“稿酬的问题,伯荪想必也和您说了很多次了。公子译书,不是为了稿费,跟张公投资印书馆一样,只是见西方诸强侵略日急,想要开启民智罢了。说句玩笑话,公子现在即使什么都不做,这一生也是衣食无忧的。
而且,讼师,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职业。何况这场诉讼,关系到夏威夷千千万万同胞的辛苦得来的资产,非公子亲自出手不可。”
张元济仍是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惋惜之意。陈平见状,一时也不好说些什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张公有没有兴趣,去现场观看诉讼?”
张元济一愣,本能的就想拒绝,忽然想到这做讼师的人,便转口说道:“思明此言,说到我的痒处了。我倒要看看,这个朱方生,到底是个何种样人。这讼师,又有什么值得做的。”
陈平一笑,也不生气。便安排人去准备车马,又命人引张元济去沐浴更衣。等一切就绪,便坐车直奔夏威夷最高法院而来。
要说这夏威夷,因陈平父亲陈芳公的关系,一贯友好汉人,因着夏威夷土地肥沃,每年都有大批沿海汉人来到夏威夷谋生。久而久之,汉人成为这夏威夷人数最多的民族。但好景不长,自从美利坚合众国兼并了夏威夷,便对它实行了殖民统治。这殖民统治,可与美利坚国内的州一级有着天差地别,这一处以后自会说明,暂且不表。
要知这20世纪初,正是美利坚排华风暴甚嚣尘上之时。自夏威夷归入美利坚,这排华风暴便迅速的吹了过来,两年前,也就是1905年,美利坚夏威夷殖民政府通过了新的租地条例,条例中严重排斥汉人,损害汉人在夏威夷的财产。这一下,汉人终于不再默默的接受。便一纸诉讼,将殖民政府告到夏威夷地方法院,要求地方法院判定新租地条例违宪,废除条例。
这一场诉讼你来我往,旷日持久,打了两年,一直打到美利坚派出最高大法院的三名最高大法官,来判定夏威夷这场诉讼的胜负。
也是张元济来的巧,这一场诉讼,正是到了宣判的最后关头,此次判决便是终审。今日由双方律师做完总结陈述之后,便会休庭,做最后的判决了。
等到陈平与张元济到达夏威夷地方法院,最后的法律程序已经开始,殖民政府的律师已然陈述完毕,此时正是代表夏威夷千万华人的朱方生在做最后陈述。
陈平引着张元济,进门转堂,很快便从一个角门进入了法庭里面。
法庭中一片肃静,肃静中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慢慢扬起。陈平引着张元济,在一旁空座坐下,陈平自与周围相熟的人点头示意,旁边一个汉子,见模样已是五十余岁,仍是壮健无比,见到陈平,低声说道:“公子刚才示意,要我们准备B方案。”陈平闻言点点头,回道:“那你便去,我在此处接应公子。”那人一点头,不再多言,起身大步去了。
张元济自然没有理会旁人,他一坐下身来,那眼便急匆匆直逼向场内,只见这里陈设,一切均仿佛上海英美租界的法庭,三个最高大法官头戴假发,高居于上;左面一排坐着九个的白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面容各异,穿着各不相同,显然有贫有富。等他的目光再一回转,却正见场中那个清脆响亮的声音所属之人。张元济顿时目瞪口呆,直觉得匪夷所思——他开始听到时,便觉得那个清脆的声音过于清脆,有些童稚,竟像是个孩童再说话,此刻看到真人,分明就是一个孩童,一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孩童!
那孩童,竟然就是译书的朱方生?那译书二十余部,部部精彩经典的朱方生,竟然就是眼前场中那个十一二岁的孩童?
这是何等的匪夷所思!
张元济恍惚间,便听到场中朱方生清脆的声音传来:
“287年前,为了躲避宗教歧视和出身的歧视,一百零二名英国人,乘坐五月花号,漂洋过海,来到美洲。在踏上美洲的土地之前,为自由不受侵犯,为平等不受损害,为不再受到各种缘由的歧视,他们签订了五月花号公约,在自由公正的基础上组建政府,以使每个人都能不因宗教、出身而受歧视,每个人都能站在上帝面前,为上帝的荣光和生活的幸福献出辛劳和汗水。
156年后,他们的后人因为自由依然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