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 夭-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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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夕的声音软软甜甜的,带着一股子糍糯味,粘得人不忍心推开。
苏晚眉头又皱了起来,季一自是知晓她在想些什么,又道:“姑娘莫怕她会麻烦我,可还记得此前我与你说过的话?现在夕儿四岁,体内毒素也快清干净了,再不带她回去,怕是来不及了。”
苏晚坐在原位喝了口茶,一言不发。季一说的是云夕的身体,按理她出生时,体内带毒,即便不是完全痴傻,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健全,只是双腿无力,多多锻炼完全可以自己走路。可她除了刚开始的两年有痴傻残疾之兆,再因为体弱,个子比同龄孩子小了许多,其他正常,随着年岁的增长,人也越发灵动。
季一说除了他给的解毒药物,云夕的身体,在自行解毒,具体原因无法得知,那时孩子太小,不敢细究。苏晚待自己体内余毒排清便带着孩子出了谷,不愿多麻烦季一。当时她应允,闲了便带着云夕常住涧溪谷,让季一有时间一探究竟,哪知一拖下来,云夕都已经四岁了。
云夕眨巴着眼,听不太明白季一的话,只是想着不用一直呆在这里便很是高兴,毕竟娘亲要弹琴挣钱,不可能时常伴在她身边,她最怕闷了。
“好,那季公子带走她便是,待到国内安定再回吧。”苏晚心一横,咬牙答应。
不管是为了曾经应允季一的话,还是为了云夕的安全,送走她是最好的法子。毕竟,最近那人来找她,愈发频繁了。她想要带着云夕安然离开风国,恐怕又会惹来不少麻烦,只要她不走,季一带着云夕走要容易得多。
“啊?真的啊?”云夕一听,眨了眨大眼,有些不相信地嘟囔了一句,又有些舍不得道,“那娘亲呢?”
“娘亲处理完事情就去找你,你要乖乖听话。“
云夕一听竟不是开玩笑,眨巴着眼忙倾身张开手要苏晚抱,嚷嚷道:“娘亲,夕儿错了,别留夕儿一个呀。”
“乖,你随季叔叔一起,待你学会走路,娘亲就去看你。”苏晚伸手摸了摸云夕的脸,面上笑着,却有些僵硬。
云夕虽说与季一感情好,毕竟从未与苏晚分开过,本来是顺着季一的话头讨好撒娇的话,想着三个人不用再分开,哪知苏晚竟想让她一个人走。她不乐意了,“哼”地一声趴在季一肩头。
苏晚虽有不舍,却不再说话。云夕眨着眼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不对了,倾过身子在苏晚脸上亲了一口。
***
断贾城的夜晚总是来得格外的早,吃过晚饭送走季一与云夕,夜色已经很是深沉。云夕吵嚷着不太愿意走,苏晚安抚了许久她才擦了眼泪说一定会乖乖学走路。
季一临走时突然深邃的眼神,那一句格外郑重的“保重”,让她蓦地反应过来,原来他恰在此时过来不是偶然,说要带走云夕也不是偶然,他洞悉她如今的处境,尽他所能的帮她一点。
苏晚抚着琴,心头的暖意渐渐化开来,五年来,许多事情面目全非,譬如她由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变作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卖艺者,譬如当年驰骋沙场的大将军如今已在万人之上君临天下,譬如曾经隐匿暗处的隐飒阁一夜之间崛起地面,势力惊人,朝廷各大家族争相巴结,譬如安定的国土突然暴动四起,民不聊生。
可有些事情经过流年洗刷,仍在原地从未变过,譬如季一温煦平和的性子,不露痕迹对她母女二人的照顾。
她从不觉得那是“情”,说“情”,仿佛是对季一品性的亵渎,她相信即便不是她苏晚,季一也会竭力相助。
琴声素净,如淙淙流水声响在房内。酒肆老板提供的住处,未有苛待,只是比不得店里暖和罢了。
苏晚抚琴的手突然顿住,十指一压,房内霎时安静下来。
“既然来了,何故在门外受冻?”苏晚声轻,略略高扬。
房门随即被推开,冷风夹杂着雪花卷走屋内仅剩的一点温度
第五十章
氤氲的烛光忽明忽暗,矮桌古琴前端坐的女子睁着眼,眸子里黯淡无光,看在外人眼里是一片淡然,淡到极致的神采,眸子里的流光好似夏日琉璃瓦上的水珠,蒸发地干干净净。
来者一身玄衣,许是因着天气太冷,面色有些苍白,入了房内,双眉上马上结起细密的水珠,微微拢起,垂着眼睫并不看女子。
苏晚手指动了动,轻拨琴弦,房内便响起轻灵的水滴入潭之声,还带着叹息般的回音久久飘荡。
男子仍是不语,垂下许久的眼睫颤了颤,像是极尽挣扎才抬了起来,却是看着那古琴,眸子里混沌无光,也不知到底是在看琴还是看苏晚那只手,沉默不语。
他不语,苏晚亦不动,因为辨不出来人的身份。
她的眼盲,单单看外表是看不出来的。只要她睁着眼,双眼与常人无异,只是少了些许光彩,外人看来顶多觉得她心不在焉,抑或心思孤傲,能入得双眼的物事极少。
因此她不说话,等着来人主动挑起话头,否则她一开口就可能露了弱点。
男子终于将双眼移到苏晚脸上,眼底的雾气蓦地散开来,像是夜半的乌云突然散去,露出星光。他看着苏晚,看入她的眼。
空洞,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男子眼里的星光霎时沉寂,撇嘴笑了起来,他低首掩住笑意里的几分自嘲,拿住手里的折扇,漫不经心似地磕在木桌上,缓缓地道:“此前遣人来与宛宛商量的事情,不知宛宛考虑得如何?”
苏晚一听声音便认出来人,本来停在琴弦上的手蓦地一抖,散出几个零散的碎音,马上被她十指按住。
“我还有的选么?”苏晚的声音平静冷然,带着淡淡的挑衅。
“我自是尊重宛宛的选择,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男子再次看着苏晚,语气凝重,随即轻笑道,“否则我也不会亲自前来。”
苏晚敛眉,垂眼,道:“答复如初。”
穆旬清会亲自来断贾城当真在她意料之外,毕竟如今他是一国之君。可无论如何,他要她帮他对付隐飒阁,不可能。
“你不恨他?”
“不恨。”
苏晚毫不犹豫地回答,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生活,她不愿被打破。如今云夕不在身边,穆旬清更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她。
穆旬清持着纸扇的手略略一紧,指节凸起,宣泄着淡凉的怒气,却在下个瞬间便被拂去。
苏晚看不到他的动作,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凭着感觉触到他身上散出的稀薄怒气。五年不见,他也变了,有了身为帝王该有的隐忍决绝,再不提及与她过往的情爱纠结。
穆旬清突然站了起来,踱步到苏晚身边。
苏晚垂下眼睑,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眼中的空洞,却能感觉得到他那居高临下的眼神,像是要将自己灼烧一般。
空气好似停止流动,沉沉压下来,闭得人喘不过去来。
苏晚突然拨动琴弦,清音流淌,带着她轻淡的言语,“皇上还是早些回……”
“宛宛,”穆旬清打断苏晚的话,声音微扬,如溪水流转,“你可知,那位阁主的真实身份?”
苏晚手中动作不带停顿,道:“不知。”
不管什么身份,与她无关。
“他姓顾。”
穆旬清的声音里带了些许笑意。
顾家,但凡对风国过往略有了解的人都知道,二十多年前风国突现虚还丹,传说医百病,解百毒,可使人起死回生长生不老,几番争夺后,那圣药落在当时的武林世家顾家手中。顾家江湖地位稳固,势力不小,本是无人再敢觊觎,哪知平静几月之后,顾家一夜之间家破人亡,虚还丹就此下落成谜。
直到两年后突然传出在岭南楚家,又引发一场屠杀……
苏晚的琴音不着痕迹地顿了顿,轻叹一口气,抚住琴弦,淡淡地道:“那又如何?”
当年的确是她楚家人为了从云宸母子手中抢得虚还丹,才百般虐待逼他们说出虚还丹的下落。如今知晓他是顾家人,也不该诧异。
“宛宛,他骗你负你利用你,你不恨他。”穆旬清转过身,盯着苏晚,眼神幽深,目光灼灼,带着莫名的笑意,“那我告诉你,楚家灭门,是他一手策划。你,还不恨么?”
苏晚手下的琴弦“铮”地断了一根,断弦弹在手背上留下血红的印痕。穆旬清只是轻轻扫了一眼,撇开眼再不看她,等着她的回答。
苏晚入定般坐在原地,不动,亦不说话。
“当年楚家成为众矢之的,虽说是因为那枚消失两年的虚还丹,可起因,却是顾家唯一的密令再现江湖。顾家本有一子一女,大劫之后,爹带回孤女并瞒住其身份,唯恐她被江湖中人发现,那独子……他们在灰烬中找到两具烧焦的尸体,一大一小,众人推断是顾夫人与孩子之一,另外一个孩子他们却是找不到。顾家密令突现江湖,所有人都想到失踪的那个孩子,只要找到他,虚还丹的去处自然有了着落。”
苏晚听着穆旬清的话,身子愈发僵硬,缓缓闭上眼。
“所以,当年那些人去楚家,实际上是找顾家遗孤。楚家未料到消息会走漏,被打击个措手不及。那些人刚刚入庄园,便有人大呼找到‘顾小姐’,人人都想捷足先登,场面自然混乱,楚家二老辩解称是自家女儿,无人肯信,争执起来局面便再不受控制……”
“你可以走了。”苏晚蓦地站起身,打断穆旬清的话,面色苍白,眸子里是空洞的平静。
穆旬清瞥眼看着苏晚,轻笑道:“你若不信我,我自可拿出证据来。话说到这个份上,你还想偏帮顾宸云?”
苏晚睁着眼,眨都不眨,怔了半晌,抬步到门口,开门,沉声道:“你可以走了!”
寒风夹杂着冰雪吹到屋子里,鼓起苏晚的衣袍,显得她的面色愈加苍白。穆旬清垂下眼睑,沉吟片刻,抬首笑道:“若宛宛改变主意,随时可来找我。”
语毕,利落地抬步出门。
苏晚猛地关上房门,嘭地一声响,房内的烛光都闪了闪。
顾小姐……顾小姐……
一时之间,她脑中都是穆旬清刚刚特意咬重的三个字。原来,在那场血战中,她便是背负着这个名头逃出去。
苏晚抚了抚额,擦去面上的冷汗,不再多想,换了夜行衣,塞好银票,身形轻快地出了门。
她得走,越早越好。现下穆旬清是未对她有所强迫,许是看在往日的情面上,又或者在等一个让她心甘情愿的机会,这断贾城内情况古怪,她不能再多留,如今云夕不在,她一个人要躲开穆旬清容易得多。
经过这么些年的调理,她的发已经变回全黑,双眼在白日也还是能见到些许的微光,强光下可以见到一点影子,可到了夜晚,便完全得靠着自己的记忆和感觉来走路了,尽管轻功步伐仍在,却因为看不见前路速度缓慢许多。
苏晚屏息凝神,尽快向着城北的小树林行进,那里是除了城门外唯一的一处出口,现在天色不早,城门必然已经关了。
凄迷的夜里刮着雪花,耳边除了风声,安静得格外诡异。苏晚在小树林百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转个身往城门走。
终究是晚了一步,之前并未想到事情严重到穆旬清亲自来找她,再加上带着云夕行动不便,以为低调地寻个机会出城便好,哪知这城里早就布防,刚刚那树林杀气腾腾,若她贸然闯入,定会被人围攻,还不如走城门,官兵总比杀手好打发。
苏晚一面沉思着是否要待到明日一早城门开了再混出去,一面往西城门的方向走去,西面城门都是最晚才关,今日大雪,这个时辰应该是关了门,可是去撞撞运气也没什么损失。
可路到一半,空气中流动的气氛愈发诡异,苏晚心中忐忑,不得不找了个转角处躲了起来。
凌乱却轻浅的脚步声,若非她失明后听觉比往日更加灵敏,或许在呼啸的寒风中是听不出来的。杀气在空气中流淌,与树林里的不同,隐匿的、压抑着的。
苏晚猜测不到他们到底在干些什么,使劲揉了揉眼,再睁眼用力眨眨,还是一片暗黑。她心中隐隐不安,却也明白焦急无用,干脆拢好披风,从角落里走出来,装作路人的模样快速赶路回酒肆。
还未走出多远,苏晚蓦地停下来。
她身前站了一人。
这是失明五年来她第一次觉得无力,想看却看不见,根本不知道这样一个落雪的夜晚究竟在发生什么,甚至拦住自己去路的人都无法辨认,只感觉到冰冷的杀气。
敌不动,她不动。
那人沉默了一瞬,杀气突然收敛,苏晚听到衣衫悉索的声音,好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