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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池莉水与火的缠绵-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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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拉动刹车,打开了车门。曾芒芒一个健步,攀上了车。安全了!公共汽车把曾芒芒又送回了高勇的宿舍。
  第4章
  平静下来之后,曾芒芒又觉得可笑。因为她不能确定那个男人是否在跟踪她。但是曾芒芒不敢再冒这个险,高勇也不敢了。这一夜,曾芒芒没有回去。他们一人一张床,曾芒芒穿着衣服躺下来了,高勇也穿着衣服躺下来了。
  高勇忽然过来了,说:'睡在一张床上又有什么?'
  曾芒芒瑟瑟发抖,她无所适从……
  道歉,流泪;流泪,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这不是还没有领结婚证吗?我们怎么能够这么做呢!这不是在准备考研吗?怎么能够沉湎于儿女私情呢?两人的良心都受到了道德的谴责。高勇送上手绢,曾芒芒低声抽泣。渐渐地,两人平息了下来。松弛,疲倦,两人高风亮节地依靠在一起,打了一个盹,天就亮了。高勇先开门出去望风,走廊上好不容易才出现一个没有人的机会,高勇挥挥手,曾芒芒鱼一样轻快地溜了出去。
  8个小时之后,他们又见面了。这次的见面,好像久别重逢。关紧房门,拥抱,互相端详,他们发现对方的变化都很大。对不起!他们互相说,但不清楚针对什么在道歉。曾芒芒苏醒了,长大了。谢谢你!我要真诚地谢谢你!我也要真诚地谢谢你!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盖上被子,别受凉了。要喝水吗?我来替你去拿。芒芒!高勇!天哪,天哪,这份恩情让他们如何消受啊!
  结婚,他们必须结婚了!曾芒芒的月经推迟了10天,把他们吓坏了。未婚先孕,那还了得!得向组织交代,得写检讨,得受处分,太可怕了。这个春天得结婚,原来事情就应该是这样的。曾芒芒向单位递交了结婚申请书,单位高兴地批准了她的请求。他们暂时放下了考研复习,兴致勃勃,准备先把结婚证办了,再与双方的家长见面,再尽量简单地举行婚礼。然而,一进入具体的办事过程,他们才发现,现实与他们以为的完全不一样。首先,结婚证迟迟无法领到。他们第一次去街道办事处,街道办事处在进行雷打不动的政治学习。人家根本不理睬,指指黑板上面的通知。黑板上写着:政治学习,谢绝办公。高勇怒气冲冲地说:'既然不办公,政治学习还有什么用?'
  人家立刻还击说:'不就办个结婚证吗?急什么?孩子要出来了?'曾芒芒哭了,说:'你们不办就不办,侮辱人干什么?'
  高勇飞起一脚,把黑板踢翻了。这一下,高勇可闯了大祸。街道办事处的人都出来了,把高勇强行关进了他们的办公室,并给派出所打了电话。报警,曾芒芒吓坏了。放下自尊,把挎包里的糖果瓜子都倒在人家的办公桌上,赔礼道歉,效果不佳。曾芒芒找到办事处主任,暴露出高勇的家庭背景和自己的家庭背景。事情终于被曾芒芒摆平了,结婚证当然没有领到。回去的路上,两人都非常沮丧。高勇说:'芒芒,我不喜欢你哀求他们!'曾芒芒说:'那怎么办?我倒是觉得你不应该突然发火。'高勇赌气说:'好!我鲁莽,行了吧?'曾芒芒的眼泪,'哗'地就流下来了。然后,继续办理结婚证。他们改用了家庭户口,设法换到了汉口的一个街道办事处。
  两人约好时间,从武昌跑到汉口。到了街道办事处,他们被告知证件不全。男女双方必须在指定的妇幼保健医院做婚前检查,婚前检查通过了,方可领取结婚证。
  他们辗转到这家被指定的妇幼保健医院,在院子里碰上了一个嚎啕大哭的女青年。据说她因为处女膜破裂受到了非常难堪的羞辱,医院不仅要求双方当场写下检讨书,还要通报双方的工作单位,因为医院有责任让单位知道他们的道德品质有问题。曾芒芒扭头就离开了医院,高勇垂头丧气地跟在她身后。曾芒芒说:'高勇,我希望你设法在这家医院找个熟人开后门。'高勇说:'我?怎么找?'曾芒芒说:'如果我知道怎么找,还要你去找吗?'高勇说:'你这就有一点咄咄逼人了。'曾芒芒说:'我咄咄逼谁了?'
  高勇举了举巴掌,表示歉意,不敢再言语。两人黯然分手。
  最大的意外,还是双方家长的激烈反对。怎么?你们在领结婚证?不是说好了要复习考研吗?结婚可不是儿戏啊!一旦结了婚,还有什么心思考研?你们现在的经济状况这么差,住房都没有,不觉得还没有准备好吗?
  轮到曾芒芒和高勇震惊了。他们原本以为,他们决定结婚的消息,对于父母来说,应该是个喜讯。结果不是,现实与想像,完全是天上地下。什么,什么?结婚现在?
  常声远成为最忙碌的人,在高家、曾家和高勇芒芒之间,奔走斡旋。林晓玲活泼的性格、伶俐的口才,得到了最充分的施展。
  自然,常声远、林晓玲还是支持高勇和曾芒芒结婚的,毕竟他们是好朋友。林晓玲还替曾芒芒解决了婚检证明的问题,她小姨的同学,正是那家妇幼保健医院的妇科主任,后门一开就通了。曾芒芒不用为自己破裂的处女膜担忧了,但是,她在林晓玲面前怎么也抬不起头来。她感觉到,某些珍贵的东西,因为公开和破碎,正在逃逸和流逝,再也找不回来了。
  自他们开始办理结婚手续,最初的那种柔情蜜意,就没有再出现过。他们彻夜商量具体事宜,抱怨父母,也检讨自己,还互相埋怨。大家都闹得很不愉快,婚姻缘起的那道美丽彩虹,悄然地褪去了颜色。但是,结婚是必须的。结婚成了一场较量,他们觉得,这是应该做的。
  武昌热电厂,正式找高勇谈话,不同意高勇去参加考研。想带工资和工作关系去读研,那是不可能的。高勇不敢说怎么样,只是说:知道了,厂长。
  两位母亲都非常有教养,互相微笑,让座,恭维对方显得比本来的年龄年轻,而自己却衰老得不成样子了。接下来,她们便在具体问题上唇枪舌剑,寸土不让。高德静他们只准备给孩子们1000块钱。1000块吗?1000块够什么用?1000块不少了!许多工人家庭还没有这么多钱呢!可是郝毓秀他们准备给2000呢!如果女方家里都给2000的话,恐怕伤了男方的面子啊!咳,现在新社会,讲究男女平等,高家不会那么迂腐了。行啊,高德静同志,我们就不讲旧规矩了。什么事情,都按自己的良心办吧。既然你们高家不接新人进门,婚礼就在我们家举行了。郝毓秀同志,不讲规矩,还要讲人之常情吧?儿子结婚,我们家不举行一个仪式,说得过去吗?反正我们家是把女儿当儿子了,所以肯定得举行婚礼。总之在我们家举行婚礼,那是名正言顺的。今天就到这里?今天就到这里吧。
  郝毓秀和高德静始终都还保持着基本的礼貌。然而,回到各自的家里,她们就大发脾气。郝毓秀指责高德静资产阶级本性难改,剥削思想太严重了!高德静则指责郝毓秀完全是小农意识,自以为是干部,仗势欺人!
  曾芒芒问高勇:怎么办?高勇摇头。抽烟。他不知道。他们的困难已经太多了。他们真是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他们的父母都有自己的思想与观点,而且还精力充沛个性倔强,而且还都是为了子女好。
  只有爷爷,好像他总是能够驾驭生活。爷爷把电话直接打到车间来了。电话那边首先说话的是爷爷的警卫,电话这边是车间主任。警卫说:这里是北京长途电话,请找曾芒芒接听。车间主任惊讶地又生气地说:找谁?喂找谁?爷爷接过了电话,说:我是芒芒的爷爷,我可以和我孙女儿说几句话吗?
  啊,首长!车间主任结巴了。首长!首……长,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曾芒芒跑过来,对着话筒使劲抹泪。她叫道:'爷爷啊!'
  爷爷说:'芒芒,我真希望在你结婚之前,能够亲眼看看高勇这个孩子。燕子说他不咋的呀。万一高勇确实不咋的的话,咱们就不要举行婚礼了,退婚就成了。可以吗?'
  爷爷真是太好玩了。爷爷把所有的事情都看得那么简单。
  尘埃渐渐落定。所有节外生枝的问题,该出现的都出现了。出现了,面对了,难受了,哭泣了,终于也就不那么可怕了。
  武昌热电厂住房分配的第三榜在春节之前公布了。高勇获得了一套一室一厅的住房,独厨独卫啊!现在可以举行结婚典礼了。一男一女可以在自己的床上安然睡觉了。这就是婚姻的意义吗?
  春雨纷纷的某一天,是曾芒芒的生日,她28周岁了。大家都很忙碌,没有谁记得她的生日。只有燕子从深圳寄来了一张华丽的生日贺卡:祝你生日快乐!
  高勇本来是刻意记过芒芒的生日的,最近被庞杂的琐事冲昏了头脑。曾芒芒深感遗憾,但是她要求自己把遗憾埋在心里,不要去责怪高勇。
  曾芒芒28周岁这天的上午,11点多钟,高勇来到了曾芒芒的单身宿舍。他进门之后,坐在床上,往被子上一靠,就睡着了。
  高勇累极了。这些天忙着收拾房子,一身的石灰和油漆气味。曾芒芒精心布置的水果、点心、菜肴和一瓶果汁酒,还有正在焚烧的檀香等等,高勇都没有给予应有的注意。但是,高勇醒来之后,还是慢慢发现了今天的与众不同,他摩拳擦掌地说:'啊,有好吃的,要犒劳我吗?'曾芒芒说:'是的。今天我要犒劳你。'高勇拥抱了曾芒芒。他说:'芒芒,你总是把一切都安排得这么好,这么有情调,我真是太喜欢了。以后,我们每天都可以过这样的日子了!'曾芒芒说:'是啊。'
  曾芒芒微笑。始终微笑。她不谈她的生日。她希望高勇慢慢觉察,慢慢发现,记忆复活。今天我要犒劳你。用芒芒的生日犒劳你被生活压榨出来的可怜白发!
  临到开了电炉,铁锅都冒烟了,这才发现没有盐了。今天有6道菜肴,是曾芒芒精心设计的。图一个吉利,取六六大顺之意。
  高勇出去买盐。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高勇没有马上回来!
  开始,曾芒芒以5分钟为一个单位等候,接着,芒芒批评了自己的急躁,改为以10分钟为一个单位等候。当半个小时过去,当一个小时过去,事情的性质就起了变化了。是不是发生意外了?曾芒芒再也坐不住了。不祥的预感在迅速膨胀。外面的世界多么混乱啊!车祸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曾芒芒忽然就哭了起来。她一边哭着,一边穿上外衣,飞快地奔下楼去。就在一楼,曾芒芒与正要上楼的高勇撞了一个满怀!高勇拎着小小的一袋食盐,夹着香烟,哼着小调,怡然自得。高勇不明白曾芒芒心急火燎去干什么,又为什么哭泣。
  高勇!你干什么去了?我不是买盐去了吗?买盐需要这么长时间吗?哦原来是为这个呀,我看今天你高兴,我也高兴,我顺路玩了一会儿。玩什么?下棋。下棋?和谁?不认识,一个老头,路边摆的残棋。高勇!你知道我在等你吗?芒芒!不要这样好不好?我这么辛苦,我放松一下不行吗?高勇!你把盐送回来了再去下棋不行吗?芒芒!盐有什么重要的!我是兴之所至,难道一个人兴致忽然来了的时候,还必须经过请示汇报之后,再来继续他的兴致吗?如果这样,那还叫什么兴之所至呢?
  曾芒芒七窍生烟。干渴,生烟,委屈之极,喉头发涩,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高勇一屁股坐下了,气呼呼的,取出香烟就要抽。曾芒芒从高勇的唇边夺走了香烟,扔出了5楼的窗口。高勇愣在那里了。紧接着,曾芒芒又拿过了那袋食盐,'刷'地扔出了窗口。高勇'忽'地站了起来,双目怒睁,拳头紧握,逼进曾芒芒。逼到曾芒芒面前,他停住了。芒芒只是颤栗。高勇突然吼叫起来:'不过了!不就是不过了吗?他妈的有什么了不起!'高勇的胳膊挥动起来,他一把扯掉了崭新的桌布。桌布上精心摆放的所有东西,忽然拥有了生命一样活蹦乱跳起来。一阵混乱的响声。随后一声巨响,这是关房门发出的声音。
  宁静降临了。曾芒芒睁开了眼睛。高勇不见了。分手的局面就这样出现了。
  曾芒芒决定与高勇分手。或者说以曾芒芒的理解,是高勇首先决定了分手。不过了!高勇由衷地奔放地说道。曾芒芒没有草率从事。她忍耐了一周。曾分田爷爷有一句名言:除了在战场上,凡事都不要立即做出决定,做傻瓜,不吭声,放一放,再决定。
  一周之后,曾芒芒彻底平静下来了。他们必须分手。曾芒芒和高勇,绝对不是同一类人。关键的时刻,他们总是无法对话。他们长期文不对题。他们是两列对开的火车,面对的永远是交错。
  曾芒芒给高勇打了一个电话。曾芒芒说:'高勇,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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