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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池莉水与火的缠绵-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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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城市,就是一种混响着的巨大声音,就是一种胡乱涂抹的浓重油彩。22岁的女青年曾芒芒,她的1980年5月的某个星期天,就在这混响与油彩中开始了。
  这天,下着温暖的细雨。曾芒芒对父母谎称她在工厂加班,因此获得了一个悠闲的星期天。曾芒芒将一条漂亮纱巾戴在脖子上,斜躺在她单身宿舍的单人床上,阅读着法国作家罗曼·罗兰的小说《约翰·克利斯朵夫》。
  这套小说来之不易,曾芒芒答应给人编织一双绒线手套,《约翰·克利斯朵夫》才专属于她一个星期。新出版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定价4块3毛钱。曾芒芒买不起,她的月薪才21块5毛。
  曾芒芒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一年多了,却觉得自己的处境和未来变得更加茫然。5年前,一个寒冷的乡村之夜,大队党支部书记忽然召集知青们开会,让大家推荐两名知青去读大学。下放才一年的曾芒芒,意外地获得了最高的票数。
  第二天,一份武汉工学院的招生表格神话般地出现在她面前。曾芒芒被分配到了动力系,学习液压传动。一夜之间,下放知青变成工农兵大学生。一个月之间,麦子变成液压,校园变成工厂,女大学生变成技术员。十几万人的钢铁公司,没有人对一个普通女青年感到新鲜和好奇。而曾芒芒自己呢?一片空白和静默。
  4个女青年的单身宿舍,有3个回家休息去了。这个星期天,直到黄昏来临,曾芒芒都在读书。
  黄昏来临不久,曾芒芒的房门被敲响了。她的母亲郝毓秀在门外高声叫道:“芒芒!”
  “来了!来了!”曾芒芒慌忙答应着。
  床边桌上的搪瓷碗被碰掉了,一地破碎的搪瓷和破碎的青春之梦。慌乱地掩饰:小说藏在被子里,纱巾塞进枕头套里,穿上老蓝色的帆布工装,把《液压传动原理》拿过来,翻开,反扣在床沿上。
  房门打开得比正常情况迟了一点,母亲进门,满脸狐疑,锐利的目光四处搜索:“芒芒,你到底在干什么?”曾芒芒指了指床沿上的专业书籍。“芒芒!”母亲郝毓秀毫不留情地揭露,“芒芒你今天没有加班,是吗?”
  曾芒芒的心脏忽然一阵紧缩。
  幸亏曾分地进来了!
  曾分地是曾芒芒的父亲。他的驾临使曾芒芒立刻意识到,她的生活当中,一桩非常重大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曾分地,时任本市文化局党组副书记。曾分地同志从来都不深入女儿的具体生活空间,他只是给女儿写信:曾芒芒,你好!你工作好吗?劳动好吗?积极要求进步了吗?注意团结同志了吗?注意谦虚谨慎戒骄戒躁了吗?此致,革命的敬礼!
  而1980年5月的一个星期天,曾分地竟然与妻子一道,出现在女儿曾芒芒的单身宿舍里!
  尽管曾分地进门就对女儿略微点了点头,以示他的和蔼可亲,曾芒芒却吓傻了。只有决定最重大的问题,重要人物才会出面。曾芒芒高度紧张起来。
  曾分地到底是男人,他抓大事。他说:“今天我们主要谈正事吧。”
  曾芒芒被要求坐下。曾分地首先开口,他是父亲。
  父亲说:“芒芒,感觉怎么样?和工人相处得融洽吗?写了入党申请书了吗?”曾芒芒说:“还没有,我觉得自己做得还远远不够。”父亲说:“严格要求自己,是正确的。然而,有没有向党靠拢的具体行动,也是一个态度问题。我看申请书还是应该写的。”曾芒芒回答:“好的。”曾分地说:“我的话完了。现在你妈妈和你谈心。”
  曾分地与郝毓秀交换了一个眼神。曾分地拉开房门,到走廊上去了。房间里只有母女俩了。这也就是说,父亲在回避。曾芒芒得到的是暧昧的暗示,她涨红了脸蛋
  。
  郝毓秀清了清嗓子,她也不习惯这么与女儿相处。用郝毓秀的话说:他们的家庭,是一个典型的革命家庭,每个人都要全心全意投入到宏大事业之中。可是,再宏大的事业,都需要后继有人啊。要后继有人,就意味着个人琐事的发生。这是多么难以面对的矛盾和难堪啊!当然,郝毓秀还是开口说话了。
  “芒芒,”郝毓秀说:“你不小了,成家立业的重任就在眼前了,你要学会冷静地思考问题。这次我们来,就是要特别提醒你:你可以开始考虑个人问题了!”郝毓秀把脸转向窗外,她自己首先就不好意思了。
  曾芒芒被呛住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曾芒芒明白了。她的父母今天要告诉她的是:曾芒芒可以和男性接触,可以谈恋爱了!这道禁令的解除,来得太突然了。几年来,曾芒芒一直被父母严厉地规范着。母亲一再敲打说:芒芒啊,你才18岁。芒芒啊,你才19岁。芒芒啊,你才20岁。芒芒啊,你才21岁。你必须全身心地投入革命事业。然而,曾芒芒今年不也才22岁吗?曾芒芒意外地愣住了。她慌乱地说:“妈妈,我还年轻,以后再说吧。”
  郝毓秀站了起来。走过去。打开了房门。曾分地默契地走了进来。曾分地说:“谈了?”郝毓秀说:“谈了。”郝毓秀和曾分地看了看女儿,笑了。他们笑得很有节制。
  1980年5月的某个星期天。曾芒芒的生活,突然进入了非常现实的阶段。
  从事共青团工作的女干部郝毓秀,继续着她的谈话:“芒芒啊,对于你的个人问题,我和你爸爸,再三再四考虑过了。我们宁可让你分出一部分精力,来解决个人问题,也不愿意你将来遭受痛苦。老曾,是这个意思吗?”
  曾分地说:“是的。芒芒,你妈妈说得非常好。”
  曾芒芒小声说:“我记住了。”
  郝毓秀笑了,自然,放松,有一点胜利的满足。
  郝毓秀再次与丈夫对视一眼。然后,她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笔记本,从某页取出了一张照片。原来,他们已经给曾芒芒物色了一个对象。名叫夏国辉,中共党员,部队转业干部,现任航空公司保卫科科长,工人家庭出身,其父是1949年以前参加革命工作的干部,现任市商业局局长。
  “夏国辉相貌端正,身体健康,身高1米75,无任何不良嗜好。你看合适吗?我们还是主张发扬民主的,如果你没有意见,下个星期天,由张阿姨带你去见面。芒芒,可以吗?”
  不可以!曾芒芒差点脱口而出。我的天啊!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太意外了,曾芒芒一片茫然。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但是,曾芒芒可以沉默,但从来就不可以对她的父母说不可以。记住,下个星期天上午9点整。张阿姨在家等你!
  下个星期天很快就到了。曾芒芒起了一个大早,去了张阿姨家。
  “啊呀,我们芒芒长成这么漂亮的大姑娘了!”张阿姨匆匆忙忙地张罗着,每一句话都说得热气腾腾的。
  曾芒芒与夏国辉见了面。见面半个小时,曾芒芒就发现了优秀男青年夏国辉的毛病,这毛病是一种生理毛病。夏国辉不停地打嗝,他尽量把喉咙的动作控制到最小,这个精心掩盖的过程令曾芒芒恶心。曾芒芒很快就起身告辞。也就半个小时,曾芒芒解决个人问题的第一次尝试就宣告失败了。
  为了弥补过失,张阿姨又为曾芒芒介绍了第二个男青年,名叫宋劲松。宋劲松是一个公安干部,身材高大魁梧,相貌尤其生得英俊。曾芒芒与宋劲松交往了两个月。每周见面一次。总共看了两次电影。第一次是宋劲松主动购买的电影票。第二次,在购票窗口,宋劲松把裤子口袋的白棉布都掏翻了,里面没有钱。曾芒芒赶紧递上了自己的钱。这是夏天了,电影院非常闷热,成双成对的年轻人都买了两个雪糕,宋劲松却视而不见地坐着。曾芒芒又渴又觉得很没有面子,一时冲动,自己掏钱买了两个雪糕。宋劲松吃雪糕的时候,却是非常坦然。下一次的约会,逛公园,宋劲松提议去餐馆吃点夜宵。到了餐馆,宋劲松一下子挤到人群中,占了一个座位,对曾芒芒说:“我占座位,你去买票。我要一碗牛肉米粉,两根油条。”吃罢夜宵出来,两人走在马路上,模样很是般配。宋劲松大胆地牵起了曾芒芒的手。曾芒芒毅然决然地甩开了他的手。曾芒芒从此不再迷恋男性的高大魁梧了。
  3年来,曾芒芒顺从地接受着张阿姨的介绍。在宋劲松之后,徐文革之前,曾芒芒还结交过一个叫范宏的男青年。范宏热爱文学,经常写点诗歌。啊,炉火正红,长江正阔,革命时代多峥嵘。
  郝毓秀着急了,对丈夫曾分地说:“5个了!”如果曾分地、郝毓秀夫妇一旦知道,他们的女儿曾芒芒除了这5个男青年之外,还结交过一个锅炉工,他们会怎么样?
  邝园是轧钢厂宿舍区的锅炉工,小伙子一头天生卷发,高鼻梁凹眼睛,一边往炉膛里送煤,一边吹口哨。邝园是从广济县来的,是个闲不住的快乐小伙子,他常免费给人理发。有一句民谣:天门(县)挑牙虫,沔阳(县)的三棒鼓,广济(县)专门出剃头的师傅。
  曾芒芒回到宿舍,把这句民谣说给同宿舍的姑娘们听。几个姑娘端了碗去看邝园理发。快嘴姑娘黄汉香把曾芒芒告诉她们的民谣说给邝园听了,说:“是芒芒说的。”邝园开始称呼“芒芒”了。每天下班后,曾芒芒都要拎着热水瓶到锅炉房打开水。邝园说:“芒芒,我来吧。”不久,邝园把热水瓶直接送上单身宿舍的5楼了。锅炉房有大量的热水,邝园为曾芒芒开辟了一块小天地,让曾芒芒在这里尽情地洗涤她的床单、被子和蚊帐。
  邝园不让曾芒芒的手过多地泡在水里。他说:“女孩子的手,应该尽量少在肥皂水里泡。”曾芒芒并不吭声,但是她温顺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星期六的黄昏,邝园会在楼下高叫:“黄汉香!我上来了!”邝园送来4张电影票,请她们宿舍的全体姑娘看电影。看完电影,邝园请她们去吃夜宵。邝园让她们坐好,等着。再陆续给她们端来桂花糊汤米酒和热气腾腾的鲜肉小笼包。
  有一次,在夜宵之后回来的路上,邝园走在别的姑娘身边,说笑话,教大家吹口哨。曾芒芒心烦意乱,不当心被横穿马路的铁轨绊了一下,邝园闪电般地出现在曾芒芒的身边。邝园扶着曾芒芒,胳膊在颤抖。“摔到哪里了?”邝园那紧张得变了调的声音,暴露了他内心的秘密。回到宿舍,姑娘们七嘴八舌:芒芒啊,原来我们在沾你的光啊!黄汉香爬起来,坐到曾芒芒的床头,问:“芒芒,你真的要和邝园好吗?你们太不般配了!你们绝对不会有共同语言的!”
  曾芒芒失眠了。事实上,邝园是一个只有高中文化的锅炉工。将来,曾芒芒如何对她的同学们介绍邝园呢?哪所大学毕业的?学什么专业?邝园是一个另外的世界,曾芒芒扪心自问:你想进入这个世界吗?她不想。
  曾芒芒不再去锅炉房打开水了。
  第2章
  一天,曾芒芒与大家一起去食堂吃饭,邝园等在路边,他径直朝曾芒芒走了过来。曾芒芒当机立断地掉头,快步往回走。邝园停住了脚步,好像被意外的子弹突然击中。从此以后,邝园也就不再认识曾芒芒了。一切都渐渐地归于寂静。
  几个月之后,邝园和黄汉香结婚了。再几个月,黄汉香生了一个大胖儿子。曾芒芒不止一次地看见在太阳下出游和归来的邝园一家3口。曾芒芒的心里一片怅惋。怅惋也是一种疼,一种钝钝的落寞的疼。
  党支部组织委员找曾芒芒谈了话。曾芒芒同志,我们这一次发展新党员,你还得往后靠一靠。组织上希望你不要在生活小节方面分散自己的精力。曾芒芒说:'好的。'车间主任也找曾芒芒谈话了:曾芒芒同志,你是我们厂推荐到公司的先进工作者,按说这个季度的奖金应该给你一等奖。可是,大家只给了你三等奖。希望你严肃认真地对待个人生活。曾芒芒看着自己的鼻尖,点头。
  被领导找过谈话之后,群众就会用敏感的目光看待你了。曾芒芒就要做出昂首阔步谈笑风生的姿态,表明自己的清白了。曾芒芒自己都有点不认识自己了。
  曾芒芒夜晚的觉不再踏实,一个噩梦老是缠绕着她。醒来之后,情节不再连续,只是隐约记得一个女人被剃了阴阳头,在群众大会上被批斗。一只大脚,朝女人的腰间踹了过来!疼痛的却是曾芒芒。
  曾芒芒大叫着,挣扎着坐了起来。宿舍的电灯被拉开,有姑娘走过来,举起巴掌在她面前晃动。有一天半夜,曾芒芒瞪着眼睛,对面前晃动的巴掌说:'别晃了。刚才我已经吃过了。'
  3个姑娘吓得大叫起来,奔逃出去,敲遍了所有单身宿舍的房门。这是因为宿舍流传着一个恐怖故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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