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惆怅客-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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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说出这般狠话,想要装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可花容月貌,稚气未泯,哪里装得像。但王府众人也不敢反驳,见公主发威,挟持了王爷,纷纷放下兵刃,退到一旁。
容若对婉嫕投去一个嘉许的眼神,然后命大内侍卫将王府人员纷纷压下,耿聚忠见哥哥被缚,急忙说道:“公主,大人,别伤我大哥。”
婉嫕道:“世子放心,我不会为难王爷,只要他好生思过,不再反叛,今日之事便当没发生过,只是这王府的军权却要交到世子的手上。”
容若知道婉嫕的用意,耿聚忠即将成为额驸,如今耿精忠失势,这大权自然要交到他的手上,如此一来,耿家的力量才能为朝廷所用。
仇幕华、四位喇嘛和各江湖帮派掌门,见靖南王被擒,立刻住手,进退不是,处境极为尴尬,好在容若大义,并不追究他们的过错,遣众人离去。
耿聚忠见兄长和一干人等被大内密探带走,心想婉嫕柔弱心慈,定不会为难大哥,当下放心。
经过今夜一番苦战,靖南王府的势力已尽归耿聚忠麾下,只是福建平野、连云、靖海三处大营乃是耿精忠的心腹部队,断然不会轻易归顺。
这三个大营是福建兵马的精锐力量所在,若能收为己用,就有足够的能力抵挡平西王和平南王的叛军,但倘若三个大营的将领联合反叛,单凭王府里的大内侍卫和密探,再加上相邻州县的兵马,亦不足以抗衡。
这也是容若如今最头疼的一个问题,经过昨夜那一战,容若本已疲累不堪,但一想到这三个大营,便觉得心头有一根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未曾入眠,脑子里始终想着该如何收复三营,直到天明之时才睡着。
这一觉睡得极深极沉,醒来时已是下午,明黄色的阳光透过窗纸照在床头,在他眼前染成一团朦胧的光晕。
他一个人缓缓踱步到院子里,见藤萝架下的石桌上摆着几盘精致的点心,此时腹中空空,倒真是饿了,便走过去拿了几块点心来吃。
这点心味道一般,绝不是出自名厨之手,容若尝了几口,微觉纳罕,便听一个柔柔的声音道:“好吃吗。”他抬起头来,见婉嫕一连期待地看着自己,才知道这些点心都是她亲手做的,急忙又挑了几块点心塞到口中,连连点头,含糊不清地说:“真好吃。”
婉嫕听他称赞,十分开心,“那就好,我就怕我做的不好吃,容若哥哥不喜欢。”
容若道:“只要是婉嫕做的,我都喜欢。”想到昨夜她以己之力擒了耿精忠,解了王府的围困,对她又是怜惜又是敬佩,看到她一张稚气未褪的小脸,心想她只有十六岁,却承受了这么多。
既然如今自己已控制了靖南王府,那么婉嫕是否还要下嫁耿聚忠的必要——想至此,他忽然心生动摇,恨不得立刻带着婉嫕回到京城。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随即他的心情又沉重下来,皇上赐婚的圣旨岂是说废就废,如此一来,又该如何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婉嫕看出了容若的心思,道:“容若哥哥,你不必为我的事操心了,既然来了福建,我就没打算回去,有容若哥哥陪我走到最后,我就已经满足了。”
容若沉默不语,心乱如麻,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走,自己又能护到婉嫕几时。
这场烽烟一日不灭,他的心便一刻也得不到安宁。
自从失去了宛儿之后,他没有一刻不在自责,这一次,他真怕再次失去婉嫕,眼看着她变成一只蝴蝶,从自己的掌心里飞走。
架子上的木槿花朝开暮死,生命短如白露,是否越是美丽的事物,越是转瞬即逝脆弱的花瓣在冬日的暖风里无声地凋落,纷纷扬扬,如同被时间滤掉的回忆,再也捡不起来。
不忍打扰容若,婉嫕独自转身离去,过了许久,容若仍然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座雕像,直到荣安和马尔赛一起找到他。
荣安与马尔赛也和容若担心同样的问题,三个大营的将领俱是耿精忠的心腹,倘若处理不当,后果堪舆。
这两人都是皇上身边的心腹,皇上派他们随行,一来是保护容若和婉嫕的安全,二来为容若出谋划策。
荣安为人精细,考虑问题也最为周全,他见容若愁眉不展,便知他心中所想何事,于是面色郑重地说道:“大人心中的疑惑,或许属下能解答一二。”
容若邀他二人一同坐下,询问道:“荣统领但说无妨。”
荣安见他应允,说道:“如今靖南王被擒,王府的大权都落在了耿世子手里,世子是王爷的亲弟弟,才干本领并不在靖南王之下,那些军营里的将领们对耿世子心服口服。”
容若道:“不错,我知道,可他们敬重的是耿聚忠,就算耿聚忠成为我们的盟友,军营里的将领们仍会排斥我等朝廷中人。”
荣安道:“大人不要忘了,耿世子将来的身份可是额驸,倘若他与公主成了亲,那三个大营自然而然会归公主调配,所以为今之计,就是要让公主尽快完婚。”
容若听了他的话,良久无语,荣安看出了容若的心思,继续劝解道:“事有轻重缓急,还请大人三思。”
容若道:“婉嫕一个纤纤弱女,就算是身为公主,你以为那些大营们的将领会服她吗?”
马尔赛方才一直沉默,此刻突然开口道:“公主外表虽然柔弱,但心智坚韧,武功高强,光凭她以一己之力制服了靖南王,这份能耐便远非常人所及。”
“够了,不要再说了。”容若不再耐烦,拂袖道:“我们的职责是保护公主,而并非让公主以身犯险。”
荣安道:“可公主嫁过来就已是犯了最大的险,如今只有险中求胜,我们才有一线生机,否则三藩大军内外夹攻,我们的兵马根本无从抵御。”
马尔赛道:“荣大人说的有理,还望大人三思。公主如此做也是为皇上分忧,况且公主此来的目的便是和亲,嫁给耿世子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容若登时哑口无言,不知如何作答——不错,婉嫕与耿聚忠成婚名正言顺,自己又有什么理由阻拦?
这一天迟早要来,婉嫕不可能永远只做一个待嫁的少女,她总会长大,总会舒展自己的羽翼。
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再也不能将她捧在手心呵护了。
她会从他的世界里飞走,一去不回,最终停留在无法过境的沧海。
最后,容若还是无奈地妥协了,只是淡淡地道:“我还要问问公主的意见,倘若公主同意,大婚便尽快举行。”说完后他蓦然转身,原本挺直的脊背微微弯下,仿佛带了一副沉重的枷锁。
第144章 古戍烽烟迷斥堠(1)()
靖南王府动乱半月之后,王府世子耿聚忠奉命迎娶和硕柔嘉公主。
新婚的那一天,所有的典礼仪式,公主都老老实实地遵行了,在众人眼中,这位公主是如此美丽可人,温柔得体,行止没有丝毫差错。
喜轿抬进寝宫堂屋,额驸弯弓搭箭对着轿门底部连射三箭后,有人打开轿帘,公主一身茜素红装,披着红盖头,袅袅婷婷地被喜娘搀出轿子。
进新房时,她准确地接过内装五谷杂粮的红绸扎口的宝瓶,在全福太太的搀扶下,豪无磕绊地越过新房门槛上的那个马鞍。
坐帐时,她一动也不动地垂着头,任凭新郎拿秤杆挑下红盖头,任凭新郎从她头上摘下红绒花、插到喜神方向的南窗。随后,两人又在案前坐下,喝交杯酒、吃阿什不乌密,按规矩,新郎此后应出新房陪陪客。
看着她的丈夫出了新房,婉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空空的新房里,烛火照着她孤单的身影,仿佛她只是烛光下的一个精灵,下一刻就会忽然消失。
便在这时,窗外传来一缕笛声,幽幽荡荡,飘进她的心里。笛声凄清婉转,宛如微雨沾湿了桃花,冲淡了残红铅妆;又似新雪晕染了青苔,扫尽了葱茏蓊郁。
这一曲里藏着说不尽的关怀,道不尽的眷恋。
宛如飘过回忆的一凝眸,无数次的等待之后,蓦然回首,唯见一滴泪光凝成琥珀。
是所有失去的珍惜,刹那间重上心头。
宁愿舍弃一切,也要再执那只手,再看那双眼,再亲吻一下那滴泪。
一曲消歇,窗外落花也似在月光里凋落殆尽。
婉嫕己泪流满面,默然地望向窗外,只见碧桃花树下,一人白衣飘飘,落寞地放下了短笛。
笛声婉约,是他指间挑起的如泣如诉,和着他的悠然长叹。
淡淡风华,凝成他唇边惆怅的微笑,落花游走在指间,化为东风吹面的袅袅碎音。
花雨零落中,他的面容忽然变得很寂寞。
愁如春山的寂寞。
然后他最后望了她一眼,转身离去,犹如菩提树下羽化的神佛,不再留恋她的一滴眼泪。
她终于明白,这一世的缘起缘灭,便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已成为过眼云烟。
意识到这一切,她将脸深深埋在掌心里,失声痛哭,直到红烛泪干,秋露凝霜。
不知过了多久,耿聚忠重新回到了新房,同行的还有精奇妈妈,她伺候着新郎新娘咬了子孙饽饽和长寿面,之后附耳对婉嫕悄声说了几句话,又向新人叩头,起身退出新房,并回手拉住门把手,要把洞房门关上。
耿聚忠很不自然地看着婉嫕,不觉心头突突乱跳,想入非非。
“精奇妈妈!”尖锐的喊叫一下子止住了保姆关门的动作,耿聚忠听来不啻一声闷雷,怔怔地看着婉嫕。保姆也是一愣,连忙安慰说:“公主还需要什么?”
婉嫕一把抱住保姆,“哇”地放声大哭。保姆慌了,扶着她抽搐的背,不住地劝:“公主,快别哭,这大喜的日子,该高高兴兴才是啊。”她尴尬地看看坐在公主身边发愣的额驸,抱歉地笑道:“公主从小跟着我,夜里也没离开过我身边额驸千万别见怪公主快别哭了,叫人听了笑话。”
婉嫕哪里肯听,抬起泪眼,说道:“妈妈你别走,我不让你走!”说着把头埋进保姆怀里,哭得更凶了。
耿聚忠知道婉嫕忌讳的是什么,叹了口气,对保姆说道:“妈妈你就留下来照顾公主吧。”说罢他出了房门,反手将门关上。
不一会,精奇妈妈追出来,笑着说道:“额驸爷千万别生气,听奴才几句话好不好。公主自小娇生惯养,先皇和皇后都拿我们小格格当心尖,太皇太后更是把小格格宠得跟什么似的。我们公主是金人儿,一点委屈都受不得。说透话吧,她年纪还小,才十六岁,还是个小塔拉温珠子,情窦未开,不知道这男女之间的事。额驸要有耐心,才能慢慢打动公主。”
耿聚忠道:“多谢妈妈相告,公主心里想的什么,我又怎会不知。不过请妈妈放心,我定会耐心等待,总有一日,我要她心甘情愿做我的妻子。”
他说这话时目光灼灼,英俊的脸上泛起一丝异样的光芒,最后望了一眼房内的灯火,转身去了另一间院子。
他刚进院门,就看到一个人坐在梅树下,抱着一个酒坛子独自饮酒,清冽的酒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流下来,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纳兰公子好雅兴啊。”耿聚忠似笑非笑地走了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容若放下酒壶,诧异地道:“是你你怎么?”
耿聚忠揶揄道:“你应该知道原因的,今夜虽是新婚之夜,可她想要嫁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你。”
容若没料到他说得如此直接,登时哑口无言。
耿聚忠不再说话,自顾自地抬手拿起酒壶,注满了自己面前的酒杯,然后拿起酒杯,对这他略一颔首,仰头便一饮而尽。
容若怔怔地看着他一连喝了三杯,看着酒水溢出他的嘴角,落在他胸前的红色花球上。
他喝得太急,呛住了喉咙,松开了酒杯撑着桌子拼命咳嗽,然而他却浑不在意,端起酒杯继续痛饮,他的眼神寂寥而平淡,倒映着暗沉的夜空,犹如最璀璨的黑曜石。
容若定定看着他,忽然有一股热流涌上了心头,他知道,天下的伤心之人,也有他一个。
于是容若在二人的杯子里斟满了酒,在大笑声中仰头饮尽,醇厚的烈酒在咽喉里燃起了一路的火,似要烧穿他的心肺。
耿耿弄明辰,风凋翠玉环。
萧萧竟此去,何得共尊前。
难得两个伤心人聚首,若不用酒来洗去烦恼,又怎对得起这明月、这落花?
于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