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着中国通史-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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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即议定了分封之事。这一件事,《史记》的《自序》称为“诸侯之相王”,可见形式上是取决于公议的。其所封的:为(一)六国之后,(二)亡秦有功之人,(三)而楚怀王则以空名尊为义帝,(四)实权则在称为西楚霸王的项籍(都彭城,当时称其地为西楚。江陵为南楚,吴为东楚)。这是摹仿东周以后,天子仅拥虚名,而实权在于霸主的。
分封的办法,我们看《史记》所载,并不能说他不公平。汉朝人说:楚怀王遣诸将入关时,与之约:先入关者王之,所以汉高祖当王关中,项籍把他改封在巴、蜀、汉中为背约。姑无论这话的真假,即使是真的,楚怀王的命令,安能约束楚国以外的人呢?这且不必论他。前文业经说过:人的思想,总是落后的,观于秦、汉之间而益信。封建政体既已不能维持,于是分封甫定,而叛『乱』即起于东方。项籍因为是霸王,有征讨的责任,用兵于齐。汉高祖乘机北定关中。又出关,合诸侯之兵,攻破彭城。项籍虽然还兵把他打败,然汉高祖坚守荥阳、成皋(荥阳,今河南荥泽县。成皋,今河南汜水县)。得萧何镇守关中,继续供给兵员和粮饷。遣韩信渡河,北定赵、代,东破齐。彭越又直接扰『乱』项籍的后方。至前202年,项籍遂因兵少食尽,为汉所灭。从秦亡至此,不过5年。
事实上,天下又已趋于统一了。然而当时的人,怕不是这样看法。当楚、汉相持之时,有一策士,名唤蒯彻,曾劝韩信以三分天下之计。汉高祖最后攻击项籍时,和韩信、彭越相约合力,而信、越的兵都不会,到后来,约定把齐地尽给韩信,梁地尽给彭越,两人才都引兵而来,这不是以君的资格分封其臣,乃是以对等的资格立分地之约。所以汉高祖的灭楚,以实在情形论,与其说是汉灭楚,毋宁说是许多诸侯,亦即许多支新崛起的军队,联合以灭楚,汉高祖不过是联军中的首领罢了。
楚既灭,这联军中的首领,自然有享受一个较众为尊的名号的资格,于是共尊汉高祖为皇帝。然虽有此称号,在实际上,未必含有沿袭秦朝皇帝职权的意义。做了皇帝之后,就可以任意诛灭废置诸王侯,怕是当时的人所不能想像的,这是韩信等在当时所以肯尊汉高祖为皇帝之故。不然,怕就没有这么容易了。汉初异姓之王,有楚王韩信、梁王彭越、赵王张敖、韩王信、淮南王英布、燕王臧荼、长沙王吴芮。这都是事实上先已存在,不得不封的,并非是皇帝的意思所设置。
汉高祖灭楚之后,即从娄敬、张良之说,西都关中,当时的理由,是关中地势险固,且面积较大,资源丰富,易于据守及用以临制诸侯,可见他原只想做列国中最强的一国。但是事势所趋,人自然会做出不被思想所拘束的事情来的。不数年间,而韩信、彭越都以汉朝的诡谋被灭。张敖以罪见废。韩王信、英布、臧荼,都以反而败。臧荼之后,立了一个卢绾,是汉高祖生平第一个亲信人,亦因被谗而亡入匈奴。到前195年汉高祖死时,只剩得一个地小而且偏僻的长沙国了。天下至此,才真正可以算是姓刘的天下。其成功之速,可以说和汉高祖的灭楚,同是一个奇迹。这亦并不是汉高祖所能为,不过封建政体,到这时候业已自趋于没落罢了。
以一个『政府』之力统治全国,秦始皇是有此魄力的,或亦可以说是有此公心,替天下废除封建,汉高祖却无有了。既猜忌异姓,就要大封同姓以自辅,于是随着异姓诸侯的灭亡,而同姓诸国次第建立。其中尤以高祖的长子齐王肥,封地既大,人民又多,且居东方形胜之地,为当时所重视(又有淮南王长,燕王建,赵王如意,梁王恢,代王恒,淮阳王友,皆高帝子。楚王交,高帝弟。吴王濞,高帝兄子)。
宗法社会中,所信任的,不是同姓,便是外戚。汉初功臣韩信、彭越等,不过因其封地大,所以特别被猜忌,其余无封地,或者仅有小封土的,亦安能“与官同心”?汉高祖东征西讨,频年在外,中央『政府』所委任的,却是何人呢?幸而他的皇后吕氏是很有能力的。她的母家,大约亦是当时所谓豪杰之流;她的哥哥吕泽和吕释之,都跟随高祖带兵;妹夫樊哙,尤其是功臣中的佼佼者;所以在当时,亦自成为一种势力。
高祖频年在外,京城里的事情,把持着的便是她,这只要看韩信、彭越都死在她手里,便可知道。所以高祖死后,嗣子惠帝虽然懦弱,倒也安安稳稳的做了7年皇帝。惠帝死后,嗣子少帝,又做了4年。不知何故(吕后女鲁元公主下嫁张敖,敖女为惠帝后。《史记》说他无子,佯为有身,取美人子,杀其母,名为己子。惠帝崩,立,既长,闻其事,口出怨言,为吕后所废。此非事实。张皇后之立,据《汉书》本纪,事在惠帝四年十月,至少帝四年仅7年,少帝至多不过7岁,安有知怨吕后之理),为吕后所废而立其弟。吕后临朝称制。又4年而死。吕后活著的时候,虽然封了几个母家的人为王,却都没有到国。
吕后其实并无推翻刘氏、重用吕氏的意思,所任用的,还是汉初的几个功臣,这班人究竟未免有些可怕,所以临死的时候,吩咐带北军的吕禄、南军的吕产,禄,释之之子。产,泽子。“据兵卫宫”,不要出去送丧,以防有人在京城里乘虚作『乱』。
此时齐王肥已经死了,子襄继为齐王。其弟朱虚侯章在京城里,暗中派人去叫他起兵。汉朝派功臣灌婴去打他。灌婴到荥阳,和齐王连和,于是前敌形成了僵局。丞相陈平、太尉周勃等,乃派人运动吕禄,交出兵权。吕禄犹豫未决,周勃用诈术突入北军,运动军人,反对吕氏。把吕禄、吕产和其余吕氏的人都杀掉。于是阴谋说惠帝的儿子都不是惠帝所生的,就高帝现存的儿子中,择其最长的,迎立了代王恒,是为文帝。
齐王一支人,自然是不服的。文帝乃运用手腕,即分齐地,封朱虚侯为城阳王,朱虚侯之弟东牟侯兴居为济北王(城阳治莒,今山东莒县。济北治卢,今山东长清县)。城阳王不久就死了。济北王以反被诛。汉初宗室、外戚、功臣的三角斗争,至此才告结束。
当时的功臣,所以不敢推翻刘氏,和汉朝同姓分封之多,确实是有关系的,所以封建不能说没有一时之用。然而异姓功臣都灭亡后,所患的,却又在于同姓了。要铲除同姓诸侯尾大不掉之患,自不外乎贾谊“众建诸侯而少其力”一语。这话,当文帝时,其实是已经实行了的,齐王襄传子则,则死后没有儿子,文帝就把他的地方,分为齐、济北、济南、菑川、胶西、胶东六国(济南治东平陵,今山东历城县。菑川治剧,今山东寿光县。胶西治高苑,今山东桓台县。胶东治即墨,今山东即墨县)。立了齐王肥的庶子6人。又把淮南之地,分成三国。但吴、楚仍是大国,吴王濞尤积有反心。
晁错力劝文帝以法绳诸侯,文帝是个因循的人,没有能彻底实行。前157年,文帝死,子景帝立。晁错做了御史大夫,即实行其所主张。前154年,吴王联合楚、赵、胶西、胶东、菑川、济南造反,声势很盛。幸而吴王不懂得兵谋,“屯聚而西,无他奇道”,为周亚夫所败。于是景帝改定制度,诸侯王不得治民,令相代治其国。到武帝,又用主父偃之计,令诸侯得以其地分封自己的子弟,在平和的手腕中,把“众建诸侯而少其力”一语,彻底实行了。封建政体反动的余波,至此才算解决。从秦二世元年六国复立起,到吴、楚之『乱』平定,共56年。
第60章 汉武帝的内政外交()
在第二十六章里所提出的对内对外两个问题,乃是统一以后自然存在着的问题,前文业经说明了。这个问题,自前206年秦灭汉兴,至前141年景帝之死,共66年,久被阁置着不提了。
这是因为高帝、吕后时,忙于应付异姓功臣,文帝、景帝时,又存在著一个同姓诸王的问题;高帝本是无赖子,文、景两帝亦只是个寻常人,凡事都只会蹈常习故之故。当这时候,天下新离兵革之患,再没有像战国以前年年打仗的事情了。郡县长官比起世袭的诸侯来,自然权力要小了许多,不敢虐民。诸侯王虽有荒『淫』昏暴的,比之战国以前,自然也差得远了。这时候的中央『政府』,又一事不办,和秦始皇的多所作为,要加重人民负担的,大不相同。在私有财产制度之下,人人都急于自谋,你只要不去扰累他,他自然会休养生息,日臻富厚。所以据《史记·平准书》说:在武帝的初年,海内是很为富庶的。
但是如此就算了么?须知社会并不是有了钱就没有问题的。况且当时所谓有钱,只是总算起来,富力有所增加,并不是人人都有饭吃,富的人富了,穷的人还是一样的穷,而且因贫富相形,使人心更感觉不平,感觉不足。而对外的问题,时势亦『逼』着我们不能闭关自守。汉武帝并不是真有什么本领的人,但是他的志愿,却较文、景两帝为大,不肯蹈常习故,一事不办,于是久经阁置的问题,又要重被提起了。
当时对内的问题,因海内已无反侧,用不到像秦始皇一般,注意于镇压,而可以谋一个长治久安之策。这个问题,在当时的人看起来,重要的有两方面:一个是生计,一个是教化,这是理论上当然的结果。衣食足而知荣辱,生计问题,自然在教化之先;而要解决生计问题,又不过平均地权、节制资本两途;这亦是理论上当然的结果。
最能解决这两个问题的,是那一家的学术呢?那末,言平均地权和教化者,莫如儒家,言节制资本者,莫如法家。汉武帝,大家称他是崇儒的人,其实他并不是真懂得儒家之道的。他所以崇儒,大约因为他的『性』质是夸大的,要做些表面上的事情,如改正朔,易服『色』等,而此等事情,只有儒家最为擅长之故。所以当时一个真正的儒家董仲舒,提出了限民名田的主张,他并不能行。他的功绩,最大的,只是替《五经》博士置弟子,设科『射』策,劝以官禄,使儒家之学,得国家的提倡而地位提高。
但是照儒家之学,生计问题本在教化问题之先;即以教化问题而论,地方上的庠序,亦重于京城里的大学,这只要看《汉书·礼志》上的议论,便可以知道。武帝当日,对于庠序,亦未能注意,即因其专做表面上的事情之故。
至于法家,他用到了一个桑弘羊,行了些榷盐铁、酒酤、均输等政策。据《盐铁论》看来,桑弘羊是确有节制资本之意,并非专为筹款的。但是节制资本而藉官僚以行之,很难望其有利无弊,所以其结果,只达到了筹款的目的,节制资本,则徒成虚语,且因行政的腐败,转不免有使人民受累的地方。其余急不暇择的筹款方法,如算缗钱,舟车,令民生子三岁即出口钱,及令民入羊为郎,入谷补官等,更不必说了。
因所行不顺民心,不得不用严切的手段,乃招致张汤、赵禹等,立了许多严切的法令,以压迫人民。秦以来的狱吏,本来是偏于残酷的,加以此等法律,其诒害自然更深了。他用此等方法,搜括了许多钱来,做些什么事呢?除对外的武功,有一部分可以算是替国家开拓疆土、防御外患外,其余如封禅、巡幸、信用方士、大营宫室等,可以说全部是浪费。山东是当时诛求剥削的中心,以致末年民愁盗起,几至酿成大『乱』。
武帝对外的武功,却是怎样呢?当时还威胁著中国边境的,自然还是匈奴。此外秦朝所开辟的桂林、南海、象三郡和闽中郡,秦末汉初,又已分离为南越、闽越、东瓯三国了。现在的西康、云、贵和四川、甘肃的边境,即汉人所谓西南夷,则秦时尚未正式开辟。东北境,虽然自战国以来,燕国人业已开辟了辽东,当时的辽东,且到现在朝鲜境内(汉初守燕国的旧疆,以浿水为界,则秦界尚在浿水以西,浿水,今大同江)。然汉族的移殖,还不以此为限,自可更向外开拓。而从甘肃向西北入新疆,向西南到青海,也正随着国力的扩张,而可有互相交通之势。
在这种情势之下,推动雄才大略之主,向外开拓的,有两种动机:其一,可说是代表国家和民族向外拓展的趋势,又其一则为君主个人的野心。匈奴,自秦末乘中国内『乱』、戍边者皆去,复入居河南。汉初,其雄主冒顿,把今蒙古东部的东胡,甘肃西北境的月氏,都征服了。到汉文帝时,他又征服了西域。
西域,即今新疆省之地(西域二字,义有广狭。《汉书·西域传》说西域之地,“南北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