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纵横·鬼谷子的局 卷八-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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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鬼谷子所言,将随巢子撂倒的正是他体内的一颗囊肿。
随巢子摔倒时,宋趼不在,身边也无一个墨者。所幸随巢子有大修为,醒过来后,迅即爬到一棵树下,靠树坐起,闭目养神。
随巢子的耳边响起鬼谷子的声音:“……唉,你呀,左也虑,右也虑,近也虑,远也虑,虑来虑去,大不利于养生啊!观你印堂发暗,囊肿或已入身矣!”
在鬼谷子提醒之前,甚至在与宋趼从河西赴鬼谷求问之前,随巢子已经知道了这个囊肿。它就长在他的腹部,时不时地引发酸胀与疼痛。他可以感受到它,他可以触『摸』到它,他可以觉出它每天都在成长,但他无能为力。
随巢子知道,他需要的是休息,是放下,可……天下这团『乱』麻,他放不下。对于这个囊肿,他只能选择无视。
他要将之藏起来。
他必须将之藏起来。
“唉……”随巢子长叹一声,进入冥思。
只有冥思才能让他忘掉囊肿。
随巢子在大树下面坐了整整两天两夜,于第三日凌晨才站起来,捡根树枝做杖,一步一步地挪回大营。
自此之后,随巢子不再外出了,也外出不了了。那个囊肿每天都要发作,每时每刻都在疯长,随巢子每走一步都很困难。
随巢子开出『药』方,吩咐宋趼采『药』熬制,膏敷于外,汤服于内。
然而,一切都已太迟。
及至苏秦合纵成功的这个秋天,生命于他就如一盏枯灯在谷风里摇曳,随时都可能熄灭。
“公孙衍的确有些能耐。”庞涓看会儿沙盘,淡淡一笑,“然而,他虽有能耐,却也是老套了。在下多次琢磨那场大战,公孙衍所为,不过是些取胜的俗套而已。那时,魏强秦弱,即使这些俗套,也足可保住河西不失。可惜我王晕头了,连这些俗套也听不进,致使白白丢了河西。”
随巢子却不说,也不让宋趼对任何人说。
随巢子默默地承受着囊肿的折磨。
众墨者也都不说,但谁都有眼睛,谁都看得出来。
“将军说得是。”张猛嘿嘿笑了。
从四面八方赶回墨家大营禀报事务的人越来越多。随巢子可以觉出,他们不是来禀报事务,只是想见他一面。
随巢子落泪了。
草厅门口,不断有墨者趋进。
这日迎黑,众墨者知道,诀别的时刻正在临近。所有墨者无不静静地守在他身边,更多的墨者昼夜兼程,正从四面八方向这儿赶来。
灯光亮起来。
草厅里气氛庄严,随巢子斜倚在木榻上,面『色』蜡黄。榻前放着『药』碗,碗中是黑乎乎的半碗『药』汁,早已凉了。
在他前面,胡非子、告子坐在一块稍稍破旧的草席上,面『色』静穆。二人之后,是宋趼、屈将子等一百多人,多是第二代、第三代,甚至第四代、第五代的墨者,各按辈级席坐。
“何人?”
草厅门口,不断有墨者趋进。
同先来者一样,他们一入草厅,就不声不响地席坐在所属辈级应该席坐的位置,秩序井然。
弥留中的随巢子强撑着坐起。
望着纷至沓来的新老墨者,随巢子脸上浮出笑意,两道目光不无慈爱地扫视大厅,在每一个墨者身上均作停留,似是要把他们刻在心底。
“诸位不辞劳苦,从四面八方赶来看望随巢,”随巢子略显吃力地拱起两手,“随巢……”轻咳两声,“致谢了!”
听到随巢子说话,所有墨者改坐为跪,叩首,齐道:“墨家子弟参见巨子,祝愿巨子贵体早日康复!”
随巢子摆手,苦笑:“行将就木之躯,还说什么贵不贵呀!诸位尊者,诸位墨者,坐起来吧,甭讲这些虚礼了!”
“敬从命!”众墨者改跪为坐,拱手。
“随巢要走了,”随巢子再次看一圈众墨者,“随巢别无牵挂,只想唠叨三桩事情:一是随巢私事,二是墨道家事,三是天下公事!”
众墨者晓得巨子开始托付大事,无不敛神正襟,凝视随巢子。
草厅一片沉寂。
“这第一桩,”随巢子淡淡一笑,“随巢思念诸位,临行前贪心再见诸位一面,再看诸位一眼。诸位既来,老朽这个愿,也就了了。下面是第二桩。”
众墨者一齐拱手,泪水盈眶。
随巢子接道:“自先师始创墨道,墨派已经立世百年。行墨道者由初起之寥寥数人,到眼前数以千计,遍满列国,可谓是前赴后继,代出楷模。时至今日,墨道行于天下,『妇』孺皆知,可与杨子之学分庭,黄老之学并举,孔孟之学犹不及也,事业方兴未艾。随巢不才,承蒙先巨子孟胜抬爱,承蒙诸位墨者拥戴,尸巨子之位近三十年,其间虽无建树,却也兢兢业业,不敢有一日懈怠。近年老朽智竭力枯,不堪奔波,不宜再尸此位。本欲早选贤良,承擎墨道旌旗,无奈天不遂愿,拖延至今。今日风和日丽,气氛祥和,各路墨者云集,老朽不敢再误天机,就此举荐新巨子,由新巨子引领诸贤,继续墨道大业。经与诸老商议,老朽举荐的新巨子是……”目光剑一般『射』向告子,“告不害!”
只有冥思才能让他忘掉囊肿。
第079章  将六军庞涓得志 拒怨妇苏秦铁心(4)()
在墨家掌门人新老交接后,随巢子又撑三日,于第四日正午在逾百墨者的静静守护下溘然长辞。
告子名不害,齐国即墨人,三岁那年父母双亡,被墨子收留,照理说当与随巢子、胡非子等墨家诸老是一辈,但因他年少许多,自虚一辈,执弟子礼事随巢子、胡非子等尊者。墨家第一代大弟子多已过世,仍然健在的诸老中,相里子、相夫子、邓陵子均与随巢子一样步入耄耋,因道远路遥未能赶来。胡非子虽然在座,却也年老体弱,病魔缠身,不堪重任。唯有告子身健资深,更得墨道根本。由他来做新一代巨子,既是意料中事,亦为众望所归。
告子诚惶诚恐,跪地泣道:“巨子,弟子……”
随巢子抬手指向自己木榻前面的『主席』位:“不害,来,请坐此处。”
告子跪前几步,坐在榻前的『主席』位上。
在场的所有人也都哭了。
众人见他坐定,包括胡非子在内,尽皆改坐为跪,齐叩:“参见巨子!”
墨门不似儒门,没有更多的繁文缛节,一齐跪拜,就算是承认新巨子了。
告子还过礼,起身走到胡非子跟前,将他拉起,拱手:“胡师叔,弟子……弟子岂敢受师叔大礼?”
胡非子一脸严肃,拱手:“墨者胡非参见巨子,谨听巨子差遣!”
告子、屈将子和宋趼三人尽皆跪下,泣道:“巨子……”
告子饱含热泪,将胡非子扶坐,朝他又作一揖,回至随巢子榻前的『主席』位上,面向随巢子跪下。
随巢子伸手握住他,老手略略颤动:“不害,从今日始,老朽将天下这个烂摊子卸给你了。”
“巨子,”告子紧握随巢子,声音哽咽,泪水盈眶,“弟子德浅力薄,深恐有负巨子重托!”
随巢子吃力地摆手:“甭说这个了。”扬手向众人,“诸位墨者,随巢再说第三桩,天下公事。”咳嗽两声,转望告子,“你是新巨子了,这一桩,由你主持。”
“我等记下了!”四人齐道。
“敬受命!”告子不再推辞,抹去泪水,退后两步,朝随巢子连拜三拜,改跪为坐,细细禀道,“禀报巨子,就眼前来说,天下大事当在函谷。六国纵军近四十万云集关外,势在伐秦。秦不甘示弱,以倾国之力应战。这场大战一触即发,在所难免了!”
山外局势就如山雨欲来,这是谁都清楚的。虽然如此,在告子缓缓道出时,厅中气氛仍显压抑,就似有块千钧之石压在众墨者心头。
看到随巢子的双眼完全闭合,告子明白,整副担子已经责无旁贷地落在自己肩上,不由得心中一颤,转头望向胡非子。
告子仍嫌不够,略顿一下,不无忧心地追加一句:“纵军如果开战,七国总兵力或逾七十万,天下或将生灵涂炭,血流漂杵。”说着仰头望向随巢子,“我们该当如何应对,弟子祈请巨子点拨。”
随巢子吃力地给他个笑,缓缓闭目,喃声叫道:“宋趼,来……”
宋趼趋过来,轻叫:“巨子!”
“扶……扶我……躺下。”
告子仍嫌不够,略顿一下,不无忧心地追加一句:“纵军如果开战,七国总兵力或逾七十万,天下或将生灵涂炭,血流漂杵。”说着仰头望向随巢子,“我们该当如何应对,弟子祈请巨子点拨。”
宋趼扶随巢子躺下,在他头下垫块木枕,在榻边跪伏。
众人见他坐定,包括胡非子在内,尽皆改坐为跪,齐叩:“参见巨子!”
看到随巢子的双眼完全闭合,告子明白,整副担子已经责无旁贷地落在自己肩上,不由得心中一颤,转头望向胡非子。
胡非子凝眉如钩,一动未动,犹如一尊雕塑。
告子闭目稳会儿心神,再度睁开,转对众墨者,深深一揖,誓道:“诸位墨者,承蒙巨子错爱,承蒙诸位抬爱,不害暂尸巨子之位。从即时起,不害誓与诸位贤达一道,竭诚尽力,为墨道大行、天下大同、百姓安居而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众人见他坐定,包括胡非子在内,尽皆改坐为跪,齐叩:“参见巨子!”
众墨者尽皆起立盟誓:“我等誓愿追随巨子,为墨道大行、天下大同、百姓安居而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看到随巢子的双眼完全闭合,告子明白,整副担子已经责无旁贷地落在自己肩上,不由得心中一颤,转头望向胡非子。
告子再打一揖:“诸位贤达,天下烽烟再起,大战一触即发,不害才疏,望诸位教我应对妙方。”
众墨者七嘴八舌,畅所欲言。讨论约有一炷香时间,告子见众人并未议出切实可用的方略,又恐妨碍随巢子休息,便提请明日再议。
众墨者纷纷散去,厅中只剩下胡非子、屈将子、宋趼和告子。屈将子是胡非子的首徒,宋趼多年来一直跟从随巢子,二人皆是众墨者中次一辈的核心人物。
经过前番折腾,随巢子似是耗尽精力,面『色』蜡黄,额上现出豆大的汗珠,一手按在肝部,一手握住宋趼,显然是在忍受什么。
胡非子趋前,伸手搭在随巢子脉上,叫道:“随巢兄!”
随巢子微微睁眼,握住胡非子的老手,苦笑:“胡非兄……”
众墨者七嘴八舌,畅所欲言。讨论约有一炷香时间,告子见众人并未议出切实可用的方略,又恐妨碍随巢子休息,便提请明日再议。
告子、屈将子和宋趼三人尽皆跪下,泣道:“巨子……”
随巢子微微一叹,不再言语。
静坐有顷,待神『色』有所恢复,随巢子看向满脸络腮胡子的屈将子:“屈将,邹生可有音讯?”
告子仍嫌不够,略顿一下,不无忧心地追加一句:“纵军如果开战,七国总兵力或逾七十万,天下或将生灵涂炭,血流漂杵。”说着仰头望向随巢子,“我们该当如何应对,弟子祈请巨子点拨。”
屈将子拱手:“禀报巨子,邹生一直跟随苏子,不曾有过片刻远离。”
“他的功夫可有长进?”
“大有长进,尤其是一手飞刀,已经出神入化了!”
“好呀。”随巢子脸上浮出一笑,“此人忠勇,心实无杂,是块好料。他的武功在墨者中也为上乘,这又精进许多,实是可喜。你转告他,苏子安危,老朽交付他了!”又转问告子,“孙膑可有音讯?”
“回禀巨子,”告子应道,“孙子已经获救。苏子安排淳于子将他营救至齐,隐身于上将军田忌府中。”
随巢子嘘出一口气:“在齐国就好。他一日不离开大梁,随巢一日放心不下呀。”
宋趼『插』言道:“弟子有『惑』。”
众人见他坐定,包括胡非子在内,尽皆改坐为跪,齐叩:“参见巨子!”
“说吧。”随巢子闭目应道。
“鬼谷先生既然有心拯救天下,收下苏秦、孙膑也就够了,缘何又去容留庞涓和张仪?有此二人在,尤其是那庞涓,天下不『乱』才怪!”
“鬼谷先生之棋下得深远,岂是尔等目力所能看见?”
“弟子敢问远在何处?”宋趼不依不饶。
想到鬼谷子昔年在鬼谷言及快刀剔毒之语,随巢子长叹一声:“唉,远得为师也看不真切啊!”转对告子,“老朽碌碌忙忙一生,天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