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级律师-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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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窗外面是酒城昏暗的民居,像一个个巢穴趴在漫无边际的地面上,星星点点地亮着黄白的灯光。光点很稀疏,显出一种孤独的温意。
燕绥之喝了一口温水,看着窗外微微出神,沐后沾着水汽的眼睫格外黑,半遮着眼,让人很难看清他在想些什么,带着什么情绪。
嗡——
手指上的智能机突然震了一下。
燕绥之搁下玻璃杯,调出屏幕。
又是一条新消息,消息来源不陌生,是南十字律所的办公号——
您所提交的卷宗外借申请出现问题,暂不予通过。
处理人还是老熟人,菲兹小姐。
燕绥之想了想,起身去了隔壁敲了门。
顾晏来开门的时候,衬衫扣子刚松了一半,骨节分明的手指还屈缠在领口。他正跟人连着通讯。可能是因为房间隔音不错的关系,他连耳扣都懒得戴,声音是放出来的。
于是燕绥之刚进门,就被菲兹小姐的声音扑了一脸:“有好几个1级案件在里面,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让实习生外借,别开玩笑了。你以前不是最反对把重要卷宗到处乱传的吗,顾。你怎么收个实习生就变啦?虽然那位学生是很讨人喜欢没错,如果我是他老师我也想给他创造最好最方便的学习条件,但是规定就是规定,不能看着脸改。”
顾晏:“”
燕绥之:“”
菲兹小姐这一段话里随便拎一句出来都是槽点,搞得房间内的两个人瘫着脸对视了好几秒,说不清楚谁更尴尬。
事实证明菲兹小姐最尴尬——
燕绥之适当地“咳”了一声,以示自己的存在。
菲兹倒抽一口气,“哎呀”叫了一声,“阮?”
燕绥之道:“是我,菲兹小姐。”
菲兹:“顾,你”
“他刚进门。”顾晏说着,手指放开了领口。
燕绥之瞥了一眼,发现他居然又把刚解开的扣子重新系上了一颗。
以前燕绥之就发现了,只要有其他人在场,顾晏永远是一丝不苟的严谨模样,从不会显露特别私人的一面。
“那你都听见啦?”菲兹也是爽快,尴尬了几秒就直接问出来。
燕绥之笑了一下,“听见你夸我讨人喜欢,谢谢。”
这么一说菲兹倒不尴尬了,当即笑着道:“这是实话,不用谢。不过规定在那里,我确实很为难。”
顾晏对她所说的规定倒是略有些讶异,“我代他递交申请也不行?”
菲兹无奈地叹了口气,活像老了四十岁:“所以说你们这帮大律师偶尔也看一下守则啊,虽然平时用不着,但那也不是个摆设。像这种涉及到1级案子的卷宗外借申请,按照规定还得往上面报呢,一堆手续。”
顾晏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
菲兹语速却快得像蹦豆子:“不过我知道你们有多嫌弃那些手续,所以没把这次的申请报上去。”
顾晏的眉心又松了开来,“好的,那就先这样吧,等回律所再让他整理,只是时间会很紧。”
菲兹一点儿对怀疑外借的动机,“你们不要把这些实习生逼得那么紧,这几年律师协会整理出来的过劳死名单已经长得吓人了,别让它蔓延到实习生身上。”
“不过——”她想了想又道,“好像确实有点紧,你们哪天回来?我估计得再有个三两天?回来之后很快就到实习生初期考核了,既要整理卷宗又要准备考核,太难为人了,要不卷宗先放放?”
“不行。”
“不好吧。”
顾晏和燕绥之几乎同时开了口。
菲兹:“阮你别跟着凑热闹,给自己留条活路。我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两个一起弄你会哭的,有卷宗分心,考核肯定过不了。更可怕的是,你看看站在你旁边的顾。对,看着他。这位顾律师是每年初期考核给分最严格最可怕的,别人还有老师护着,你没有,醒醒。”
燕绥之要笑不笑地说:“醒着呢。”
菲兹:“醒着就好。”
顾晏:“”
他算是看出来了,就不能让燕绥之和菲兹这样的碰上,一唱一和令人头疼。
燕绥之动了动手指,转头问顾晏:“顾老师,请问初期考核你会护着点你的实习生么?”
顾晏一脸冷漠:“你认为呢?最多50。”
燕绥之笑着点了点头,“好。”
说完他抹了一下自己的指环智能机,一段音频重现出来——
“顾老师,请问初期考核你会护着点你的实习生么?”
“你认为呢?最多50。”
燕绥之晃了晃自己的手指头,“高不过50算黑幕,这是证据。”
菲兹那通讯那边笑厥过去了,“阮,干得好。”
顾晏:“”
切断了菲兹的通讯后,吵吵嚷嚷的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对比过于强烈,以至于燕绥之觉得有点儿过于安静了,他正想张口说点什么,却被顾晏抢了先。
“找我有事?”
燕绥之这才想起过来的本意,他晃了晃智能机:“刚才收到了申请没通过的通知,本来想来跟你说一声,现在没必要了。你是准备洗澡睡觉了?那我先回去了。”
他说着开了门,一边往外走一边很随意地摆了摆手,“明天见。”
身后的顾晏似乎想说什么,“你”
燕绥之一愣,转头看向他:“还有什么事?”
顾晏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沉声道:“算了没事,卷宗等回去再整理吧,你洗澡是不是没避开伤口?”
燕绥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透过浴袍下摆可以看到靠近脚踝的纱布边缘皮肤有些发红。
“”
他还确实没避开
燕大教
授被抓包的第一反应就是拉住了门把手,嘭地一下果断把门关上了。
等他回到自己房间,重新在落地窗边坐下,端着玻璃杯喝到一口凉透了的水,才突然有些哭笑不得:伤口长我腿上,我心虚个什么劲
燕绥之一个人鬼混多年,因为地位声望的关系没人管他也没人敢管,冷不丁来一个人这么盯着他,感觉还挺新奇。
他喝完那杯凉了的水,把今天从几家店里弄来的录像复件调了出来。
这东西倒是他和顾晏一人一份,顾晏在光脑里,他的在智能机里。
他把耳扣和电子笔拿出来,新建了几张纸页,开始从头到尾细看那些录像。之前在店里因为时间有限,只看了几个重要的节点,现在时间充裕,足够他把那案子前后几天的录像都看一遍。
大半时间,他都用的是几倍速播放,在看到一些特定的时间特定的人时,会放慢录像,在新建的纸页上记点东西。
他记东西很跳跃,不是一字一句规规矩矩地写全。
往往是写一个时间点,旁边简写两三个字词,有时候不同的时间节点不同的字词之间,还会被他大笔划两道弧线连上。
大半录像看下来,纸页上的字并不多,分布在纸张的不同位置,长长短短的弧线把它们勾连起来,乍一看居然不乱,甚至还颇有点儿艺术性。
但是细看除了他自己,没别人能看懂。
录像中的这片棚户区,生活跟双月街全然不同。
这里面的灯光总是昏暗的,即便是白天,也因为巷道狭窄房屋拥挤而显得阴沉沉的,影子总是多于光。这里藏污纳垢,总给人一种混乱无序的感觉,可又夹着一些规律的重复。
燕绥之前半页纸上所记的大多是这些东西——
比如每天早上9点、晚上7点左右,住在约书亚家斜对面的女人会出门扔垃圾。垃圾处理箱旁的机器孔洞里会散一些热气,所以常会有一位醉鬼靠着这点热源过夜。于是有7天时间,这个女人扔完垃圾都会跟醉鬼发生争吵,一吵就是十分钟。
而那位醉鬼一般会在争吵之后慢慢清醒过来,在周围晃一圈,然后揉着脑袋往家走,他住在吉蒂贝尔家后侧方的小屋里。
比如每天中午、晚上两个饭点,那个中年发福的黑车司机会在巷子外的路口停下车,然后把出租交接给费克斯。费克斯总会把车开进巷子里,去吃个饭或是抽一根烟,歇半个小时,再把车从巷子另一头开出去。
他接替司机的时间一般不超过一个半小时,就会单独回来,有时候会在家呆很久,有时候不一会儿又叼着烟出去了。
燕绥之看到这里的时候,原本想起身去隔壁跟顾晏讨论一句。他都站起来了,又觉得腿上伤口有点胀痛,太麻烦,干脆用智能机给顾晏去了一条消息:
…明天去找一下那个费克斯吧。
顾晏的消息很快回了过来:
…在看录像?
…嗯。那辆车停的位置角度不错,去问问他装没装行车记录仪,装的是哪种,能不能拍锁车后的。
…别抱太大希望。
…万一咱们运气不错呢。
燕绥之发完这条,想了想又摇头补了一条:
…我运气似乎不怎么样,这得看你。
这回顾晏不知干什么去了,很久没动静。
又过了半天,他终于回了一条:
…嗯。
嗯个屁。
客气一下都不会。
燕绥之没好气地把消息界面关了,继续看起了录像。
他纸页后半段所记的大多围绕着约书亚达勒——
比如约书亚达勒每天早上6点多出门,十有八九会跟吉蒂贝尔家的切斯特碰上,冤家路窄,要么一人走在巷子一边,从头到尾一句话也不说,偶尔说上两句总会呛起声来,一副要干架的模样。
每天中午11点,罗希小姑娘就会拖着一个方凳,坐在屋门口充当石狮子。
11点半左右,切斯特会回家。
神奇的是,他跟约书亚达勒水火不容,却似乎对罗希不错。有两回经过的时候,还给了罗希东西,似乎是小礼物什么的。还有一回那个醉鬼在罗希附近转悠,切斯特一直在墙边威慑似的站着,直到醉鬼走远了他才回家。
而约书亚达勒一般到12点左右才回。回来后罗希就会乖乖拖着方凳跟他一起进门。
切斯特吃完午饭就会离开,但是约书亚达勒下午的动向却并不固定,有时候2、3点才离开,有时候早早走了到6、7点才回。
切斯特倒是固定晚上8点左右到家。
案子发生后的巷子倒是安静很多。没了约书亚和罗希的身影,就连切斯特也大多呆在医院,只有入夜才会回来。
就连那个醉鬼都消停了几天没跌跌撞撞地睡在垃圾桶边,有两天甚至大早上在巷子里慢跑兜圈,拉着途经的好几个人都聊了天,甚至包括那个倒垃圾的女人。
费克斯的出租倒是依然在在那两个时段停过来,再开走。
燕绥之把录像当中几点又反复看了几遍,便开始靠着椅子看自己写好的那几页纸,在几个人身上勾了个圈。他又结合之前看过的案件资料,来回做了仔细的对比
对于以前的他来说,工作需要的关系,忙起来的时候这样过完一夜很正常,有时候会中间小睡一会儿,醒了再喝杯咖啡提个神。他每天会保证半个小时的锻炼量,所以身体算不上太好,但也还能负荷。很少会有看着案子,不知不觉睡过去的情况。
但是今天却是个例外。
他真的不太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困的,什么时候挪了位置。总之等他眯着眼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睡在了床上,被子只搭了一角。
之前不清醒的时候他觉得很热,烧得难受,这会儿突然醒了又莫名很冷,而且头脑依然昏沉。
顾晏找酒店的人强行刷开房门时,燕绥之正裹着白色的被子睡得很不踏实。
他的眉头皱得很紧,听见有人进门的动静后,下意识把脸往枕头里又埋了几分,不动了。
过了两秒,他又眯着眼眨了眨,强撑着不清醒的意识闷闷地问:“谁?出去”
语气非常不耐烦,跟平日里带着笑的感觉相差甚远。
而且那嗓音又哑又低,听着就感觉烧得不清。
顾晏大步走到床边,伸手去贴了一下燕绥之的额头。大概是他的手有些凉,冰得燕绥之眉心皱得更紧了,人倒是略微清醒了一些。
“你怎么进来了?”燕绥之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半睁开眼,咕哝了一句。
额头都烧得烫手了,还有瞪人的力气。
只不过刚瞪完就又闭了起来,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了。
可能是他烧得难受,而顾晏的手掌凉凉的很舒服,所以在顾晏准备收回手时,他闭着眼朝前压了下额头,那动作极小,却有点像主动朝顾晏手里埋的意思。
以至于顾晏手抽到一半又停了一会儿。
“怎么样?”跟上来开门的,是前台那个满耳银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