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全本)-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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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已经知道你的选择了。”
我不再需要她的安抚,因为我不再是个小男孩。我霍地站起来,后退好几步,像受伤的狮子看着最大的敌人,以及我曾经爱过但已经不爱的女人。
慕容云抓起秋波的手,故意摆到我的面前说:“大哥,我可以带着秋波走了吗?”
“走吧……走吧……走吧……”我绝望地喃喃自语,“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们!”
这回是无条件的投降。
“保重!亲爱的大哥!”
慕容云神色凝重,仿佛由衷地为我祝福,老旁人所见大概真以为兄弟情深。
随后,他挽着流泪的秋波,匆匆走出教堂大门。
一分钟后,我艰难地忍住伤悲,追到外面的夜空下,并非反悔我的决定,而是让外面守侯得到人们让开。
果然,我的保镖们围住了慕容云和秋波。
但在我的明确命令之下,他们只得无奈地推开,我用最后一点力气说:“放他们走!谁都不准追赶,也不准跟踪!放他们离开中国!”
数支手电筒的照射下,秋波回头感激地对我点头,她在感激我的宽容与放弃,感激我对她和慕容云仍有情义。
这对神仙般的男女,消失在佘山之巅,很快我听到奇瑞QQ发动的声音,几分钟后便无影无踪。
从此,秋波将跟随兰陵王远涉天涯,成为我的死敌的一部分。
十字架上受难的基督正看着我。
深秋。
我常常回忆梦中那池黑色的湖水,但已没有了阵砧涟漪的秋波。
这才令我感到秋天的意义,看着街边梧桐逐渐枯黄,飘零下脆弱的叶片,如铺满大街的尸体,又被匆匆而过的行人的脚步踩碎,却无法融入泥土与大地,只得凄惨地横陈于水泥或柏油路面,等待西伯利亚的北风,将残骸碎片卷入阴暗天空,变作无数细小尘埃,献祭给这个冰冷的世界。
她不会再回来了,包括爱犬贝贝——我的心头却已如释重负,搬开一块压抑许久的石头。以往追求秋波的每日每夜,脑中梦中都是她的倩影,却无法亲近她的身体,更无法亲近她的心。望眼欲穿隔靴搔痒的日子,不亚于在美国蹲监狱的煎熬。
当我彻底绝望并放弃她的一切,就像放弃她曾带给我的希望,放弃在狱中渴望自由的意志,放弃获得未来身体与精神幸福的权利——我也就彻底放弃了她带给我的痛苦与抑郁。
原本压得几乎窒息的我,失去她后却重获大口呼吸的权利——另一种复活。
想起她毅然离别时我的不舍与痛苦,想起她选择慕容时我的惊讶与羞耻,忍不住对自己大笑几声。当时我的愤怒与失望,与其说是对秋波强烈的爱,不如说是对慕容云强烈的嫉妒!作为一个男人我彻底败给了他,眼睁睁看着他抢走我要的女子,这才是真正痛苦之处吧?我对秋波一相情愿的感情,从来没有强烈到对莫妮卡的那种程度。我需要的不是一个等待我进攻的周芷若,而是一个愿意热情地给予我的赵敏。
我与慕容云争夺秋波的战争,是为最后的荣誉,为男人的自尊,为一 种原始的征服欲,而不是为自己的爱情。从这个角度而言,或许我根本没有爱过她。
这不是失败后的自我安慰,更不是无能懦弱的阿Q精神,而是放手以后的醒悟——放开紧握的双手,意味着可以掌握整个天空。
为何我的读心术能看到她心里说:“高能,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你。”
因为,当她双目失明之时,还看不到我长什么样,她喜欢的是黑暗中的高能,却不是阳光下面目平凡的高能。
我不会再怨恨秋波,她的选择让我明白,自她复明以后第一眼见到慕容云——我九再也不可能拥有任何机会了。即便她被慕容云送回我身边,依然无法改变第一感觉。美少年早已牢牢占据她的芳心,不会再容纳第二个人,我的一切努力都是可笑的无用功。
相比于耳聪目明可以去世界任何角落的秋波,我反倒更怀念2008年爱拥挤的上海地铁偶遇的盲姑娘——她才是我心底真正的秋波,双目失明楚楚可怜,却坚强勇敢智慧温柔,这样的秋波已一去不复返,就像我永久丢失了的记忆,就像我不能重温的青春小鸟。
好一个“人生若只如初见”,我开始读懂纳兰了。
秋波,祝福你!
至于,我原本差点要献给她的“惊喜”,如今也成为了我的累赘。
端木良没起到哥哥的任何作用,那晚来不及说出这个消息——即便说出来又有何用?秋波心中只剩下慕容云,我的“惊喜礼物”不过是道小点心,及不上美少年这顿大餐。
但我不能放弃端木良,听之任之让他成为一个威胁——他掌握我真实身份的秘密,是我在天空集团最致命的威胁。
所以,我必须控制并利用他。
端木良被我重金养起来,并给他配了一辆奥迪A8和司机(其实是监视他的保镖)。他的一举一动被严密监视。电话邮件被窃听监控,每次出门有十几个人跟踪,定期向我汇报情况——就像判了缓刑的犯人,需要定期向派出所报到。
为了邀功请赏,端木良说会想办法联系秋波,把她劝回我的身边。但我组织了他的计划,何必徒劳无益?就让秋波寻找她的幸福吧,而我的幸福自失去了莫妮卡,恐怕永远不会再来。我将停留在孤独角落,慢慢回忆往日激情与眼泪,尽自己的一切力量乃至生命,完成那个承诺。
梁漱溟说:“人类之左翼可贵,就在他具一副太容易错误的才能。”
犯错误的不是端木秋波,甚至也不是慕容云,而是我古英雄。
一个男人撑伞走进深秋的公墓。
这个男人就是我,现在我已不配再称为男孩,因为在这座公墓深处,沉睡着我自己的坟墓。冰冷秋雨再度弥漫天野,坏绕墓地的辽阔水面上,飘荡着越发朦胧的水雾。曾经茂盛的芦苇渐渐枯黄,似乎点一把火就能烧尽。只有高大的松柏保持绿色,枝头停着不断发出哀嚎的乌鸦,不知在吊唁哪位刚入土的亡魂。
一个男人撑伞走进深秋的公墓,踏上布满青苔的湿滑墓道。
这个男人就是我,现在我已不配再称为英雄,因为在这座公墓深处,埋葬着被我冒名顶替的兰陵王的传人。无数墓碑竖立在左右,刻着已走过漫漫人生的名字。他们的骨灰被子女供奉于此,只有每年清明冬至前来祭典,然后又被滚滚向前的生活遗忘。再过五十年,没人会记得这些墓碑上的名字,就像没人会记得我的名字。
一个男人撑伞走进深秋的公墓,来到刻着自己的名字的墓碑前。
这个男人就是我,现在我已回到这个致命的忌辰,因为在四年前的今日,高能与古英雄同时丢失生命。冷雨打在最深处的这块墓碑上,像无数泪水缓缓流淌。带着四年来累积的尘埃,冲刷着埋葬高能骨灰的泥土,石头上一行红色隶书汉字“爱子古英雄之墓”,这是我那可怜的妈妈一生最大的悲剧,可惜她至今仍不知道儿子尚在人间。我该如何向她结实?我又该如何向她证明自己的身份?一如我竭尽全力要向世界隐瞒身份。
我真正的身份就在这里,就在这个孤寂的墓碑上,镶嵌着的陶瓷照片——那张不屈的少年的脸,依然存放在我贴身钱包里。这张脸对我而言却那么陌生,我永远无法回忆这张脸,但我知道他就是自己,并非从前想象中的阴谋家,而是一个纯洁无辜正直的年轻人。
四年前,也是这个寒冷的秋天,杭州龙井的凌晨,我和坟墓里埋葬的这个人。共同发生了一场致命车祸。可怜那个人就此丧命,他的脸却被移植给我。他带着我的名字,在我妈妈的痛哭之中埋葬。
四年过去,我依旧戴着他的脸,顶着他的名字,继承了本该由他继承的帝国。而这个帝国危机四伏,一个古老神秘漂亮天才的兰陵王,一个拥有无边才古的犹太家族,成为我最大危险的敌人。我常感到力不从心,常对身边的人暴跳如雷,常陷入绝望疯狂的状态。
于是,我想回到这个地方,面对自己的坟墓,面对埋葬在黄土之下的另一个我,面对一个被我冒名顶替的灵魂。
然而,让我颇感到意外的是,今天我并不是唯一来看他的人。
墓碑前还站着一个老人。
淋漓的秋雨下,铁皮桶里冒着烟雾,纸钱被老人燃烧为灰烬,碎屑轻轻扬扬飘入雨中,也有一部分飘到我的脸上。
我被烟呛到一口,蒙着鼻子咳嗽起来,想想这烧给我的纸钱,心里竟有丝安慰——四年过去,除了我的妈妈之外,居然还有人记得我?
老人也缓缓转过头来,大概八十岁了,留着一头银白板寸,气色与老板非常健郎。
我认得这个老人。
两年前,当我准备第一次去美国前夕,曾来到这里看自己的坟墓,同样遇到了这个老人,也是在为我烧纸钱。当时我也很疑惑,记得老头说过些奇怪的话就走了。
此刻,这位老人再度出现在我的墓前,又是在雨中撑着一把破伞,穿着洗得发白的破衣服,恰好配合这墓地的凄惨景象。
他一定认识古英雄,据说我已没有什么亲人,而他的年龄又可以做我的祖父,那么他或许是我爷爷的朋友?我的爷爷不会又什么朋友,他是蓝衣社的社长——除非这位老人也是蓝衣社成员。
蓝衣社?
瞬间,脑中想到了一个人——端木良的爷爷?
他是蓝衣社唯一可能幸存的元老,当然也可能是看着我长大的,他早已经与端木良失去了联系,所以不知道真正的古英雄还活着,才会来到这里祭奠“死”去的我,祭奠最后一任“合法”世袭的蓝衣社古家社长。
老人平静地烧完最后一张纸钱,完全无视我的存在,就在他要转身离去时,我才忍不住问道:“老人家,请问您贵姓?”
“年轻人,我姓什么,与你何干?”
没想到他的声音还很洪亮,完全不像有的老年人有气无力。
“我是埋在这里的古英雄生前的好朋友,我很感激你能在今天来看他。”
老人却冷冷地回答:“不,你不是古英雄的朋友,你是‘他们’的人。”
“他们?”
“请不要明知故问。”
他对我露出厌恶的表情,随后撑着伞向外走去。
这次我不能再让他跑掉了,紧追不舍:“老人家,你是不是姓端木?”
老人立即停下脚步,但没有回过头来,隔了两秒钟继续往前走。
现在,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他就是端木良和秋波的爷爷!
秋风、秋雨、公墓、老人。
面对这样的八旬老人,我实在不敢发作。若是年轻人早就被我一把扯住,推到在地拳打脚踢甚至酷刑伺候。跟着他走出墓地,看来他不会再理睬我半句。与其这样两个人都尴尬,我不如停下脚步目送他出去。
其实,公墓门口有许多我的保镖,我已悄悄命令他们跟踪老人。
而我坐进悍马等候消息,照旧是白展龙贴身跟随我,这些天来他的脸色不太好,因为常被我暴躁的脾气羞辱。很快得到前方消息,老人坐上一辆郊区的公共汽车,我让其他车辆不要跟随,只有我的悍马跟在公交车后面。
秋风秋雨覆盖的郊野,一条笔直的公路伸向地平线。两边是刚刚收获的农田,堆积着厚厚的稻草,还有江南碧水环绕的农舍,几条狗而向我们的车乱叫。这幕场景一如印象派的油画,只是隔着一层博物馆的玻璃,还能映出疲倦的脸。
我给端木良打了个电话,要他迅速赶来——只有他才能确认端木老爷子。
跟踪了公交车半小时,每停一站我们都自己观察,直到西郊的终点站,老人最后一个下车。
这里是市郊结合部,有新建的住宅小区和不少停产的废弃工厂,大片废墟似的工地,还有被开发商抛弃的荒地。老人孤独地走在秋雨中,脚下泥泞崎岖,真担心他会走不稳摔倒。我们的悍马实在太醒目,不敢跟在他身后开,只能停在公交终点站。老人拐进一处破旧的垃圾场,这让我们颇敢意外。从外面看就是一堆巨型垃圾,盖着拾荒者与流浪汉的棚屋。
我和白展龙两人打着伞下车,小心翼翼地靠近垃圾场,看到老人收起手中的伞,钻进一间低矮狭窄的棚屋,体积竟还不及我们的悍马车,就像从前莫妮卡楼下的狗舍!
旁边有辆被拆得只剩铁皮壳子的桑塔纳,我们索性坐进空无一物的车里,就像小嗣后玩捉迷藏,既可躲避很冷的秋雨,又可隐蔽自己不被发现。
没几分钟,老人又从棚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