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谋不轨-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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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澈抬起苍白的脸,脸上还残留着难以置信与惊惶的神情,紧紧抱着一个酒葫芦在胸前。她缓缓而麻木地眨了眨眼,似乎在确认眼前的来人。
又眨了眨眼,突然一瘪嘴,泪如开闸,汹涌而下。她搂住百里风间的脖子跪倒在他怀里,被哭腔填满的声音揪得人无比心疼:“师父,阿澈不要再看了……”
“不要再看了……”
景澈一直在重复这一句,从来势汹汹到无力喃喃。
血浸泡着逼仄密道的铁锈,闻得一股阴寒的味道丝丝缕缕弥漫。
幽咽声寂冷。
此刻半跪在密道中之人,正是扬名百年、被世人奉若神明般高高在上的迦凰剑圣百里风间,而那把举世无双的神剑龙渊白剑被随意置在一侧,也顾不上玄袍沾了地上的血腥,他宽厚的手掌端着无奈与安抚的节奏、极轻极缓地拍着怀中小徒弟的脊背。
她怀里紧紧抱着他的酒葫芦不肯放,一直在喃喃那一句,“师父,阿澈不要再看了。”
不要再看到到刀起刀落,不要再触碰血腥,不要再嘶喊着那人的名字而他的头颅却在下一秒滚到脚下,不要看,不要看,她不要再看了!
并非胆小娇滴之人,害怕血腥,害怕杀人,她只是畏惧死亡的力量,能让前一刻还生龙活虎的人说没就没了,这远比那些听在耳里,写在书上的血腥要震撼太多。
素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喜怒哀乐都被放在众人心尖尖上照顾着,甚至被惯出了些许任性妄为的景澈,鲜少体会到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第一次是阿娘死的时候,第二次便是方才。
感同身受,所以心生怜惜。百里风间也曾眼睁睁目睹那么多条活生生的性命在面前死去,他有神剑,有一身绝世武艺,却一样无能为力,更不遑说阿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童。虽早存有心思想让他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徒弟看看乱世血腥是如何逼人,却也没有想过这个教训想到会来得如此惨烈。
“阿澈啊,没事了,”哄人的温语仿佛含了盎然的醉意,他安抚地抱起景澈,准备起身离开,“师父这就带你回家。”
“剑……剑圣……”极其吃力的一声低呼,一只颤抖的血手挣扎着绞住百里风间的衣裾。
百里风间微有吃惊地回头看。方才太过着急顾着小徒弟,先入为主地以为七影已经死了,也未多加探看。竟没想到胸前贯穿着一个巨大血洞的七影,还能撑到现在。当真不愧为南方臻弋复国党的铁血首领。
心里一股由衷敬佩,百里风间俯身探了探他的气息,气若游丝但幸好他在受到这一击时临时护住心脉,伤得虽重却也还有救。他唤来龙渊白剑驮起七影,三人一剑沉默地顺着密道往前走。
走到一半,百里风间本想问问那道突然炸开的银光是怎么回事,却垂眸看到小徒弟依然一副直勾勾而无神的目光,心想还是作罢,等到她缓过神来再说吧。
倒是七影先有了知觉,有气无力道:“剑圣……萧烬他……”
“他如何?”听到萧烬,百里风间倒是打起了精神。萧烬是这三十年来有名的帝国将军,手段毒辣,计谋诡异,几乎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一个帝国神话。
今日是他与萧烬第一次照面,最后对峙的时候他说是一痕沙,实际上含了七分功力在里头,威力相比五痕沙,没想到萧烬能接下,倒真是个不能小觑的角色。
“跑了……”
欲再问,七影又沉沉昏迷了过去。
跑了?微绞起眉头。银光出现之前临沧军占得必定是上风,而以萧烬如此好大喜功穷追不舍的性格,纵然银光爆炸开来扭转了战势又怎会跑了呢?
一路沉寂无阻地走出地道,出口便是岐冶皇陵所在山脉入口。
夕阳将坠,昏沉的苍穹下影子倾斜得厉害。
血腥都弃之于身后密道黑暗之中,可是踏出这里以后呢?能捧住的最后一丝日光,不过是昭示着要迎接下一个黑暗而已。
正如百年苦苦挣扎的臻弋帝国。
只稍稍停顿,抬眼与夕阳凝视,便脚步不停地掠入重山之中的望川地宫。
望川地宫本是臻弋第五代皇帝曜合帝一个妃嫔的陪葬陵,因生前犯了什么罪而不得葬入皇陵。这众妃嫔大多葬在宫外乱葬岗,而曜合帝赐了荣耀将她的陵设在岐冶皇陵入口,这似一种受帝王宠爱荣耀,却更像是一种耻辱,堂堂妃嫔不得入皇陵,却成了千年的守陵人。
此等奇事在野史中流传颇广,而正史之中并没有记载当时曜合帝端的是什么心态,只草草记录了一句“三月初七忽降大雪,月妃殁,帝王伫立凝神半晌,只道:‘葬于皇陵口’。”当时的年代已经距今将近千年,史书一笔带过地写道那月妃姓苏。
因着这个陵墓不在皇陵结界内,又地处隐秘,最重要的是临沧人不知为何素来忌讳岐冶皇陵,此处守卫甚少,于是成了南方臻弋复**的大本营。借着陵墓地宫原本就有的机关和墓室,整个望川地宫已经在百年内被改造得面目全非。但是为了复国大业,不得不扰前人长眠,而且这么多年望川地宫也是颇为安全,未受怨灵幽魂侵扰。
百里风间趁着日落之前进入地宫。常驻在地宫中的臻弋人不是很多,警惕地见到生人前来都纷纷戒备,却认清了来者竟是百里剑圣抱着一个少女,龙源白剑驮着昏迷不醒的七影,皆是大为震惊,手忙脚乱将七影安置好,巴巴等待着剑圣有啥指示,却只听他淡淡一句:“给我一个安静的房间。”
众人才将注意力转移到剑圣手中抱的少女身上。
“我徒弟。”打消了众人眼里暧昧不清的神情。
他将景澈安置到一个墓室改在的小隔间里,燃了一支安神香。
景澈本是紧绷着神经的状态,又惊又悲,突然此刻松弛下来,加上安神香的效果,不出片刻便睡了过去。
然而睡着了,却依然死死抱着百里风间的酒葫芦不肯放。他抽不出来,又怕扰了她,便就此作罢。
百里风间揉了揉头发,面色依然端着慵懒的从容,然而眼神里竟然有些茫然,顿了顿才在她床榻边坐下。想想这么几十年,一空下来便提着葫芦喝酒,此刻酒葫芦不在手了,他突然有些空落落的感觉。
像是伪装的面具被别人拿走了,他不得不露出真面目示人。
又望了一眼沉睡的景澈。浓密的睫毛已经被泪花沾湿,眼角那颗泪痣引人生怜。这个小徒弟呵,只有睡着的时候才最不让人操心。让她睡吧。
百里风间还是起身出了屋去了七影的房里。七影果真是铮铮铁汉,几副创伤药下来,虽还不能动弹,但已经恢复了意志。
失血过度的他惨白着脸,见到百里风间,第一句话便是:“剑圣,阿澈手上戴的那是什么?”
第十三章 **神玺()
百里风间微怔一下,脑海中下意识便浮现出阿澈手中抱着他酒葫芦沉沉睡去的模样,随即又立刻反应回来,七影说的定另有其物,而不是他的酒葫芦。
“你可看清楚了是什么样?”
“是一串突然出现在阿澈手腕上的手钏,还未看清模样便爆发出一股银光,”怕扯动了伤口,七影说得极缓,“就那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丧生在银光之下,幸好我躲得及时……”
这四海八荒间还有手钏会爆发如此惊人的杀伤力,他立刻想到了**神玺。只是岁笙未告诉他阿澈手上有**神玺,心下疑惑,嘴上转而问了别的:“那你身上的伤是如何来?”
“是萧烬,”七影面露不甘和痛恨,“他被银光重创,又听到剑圣您进来了,自知不敌欲带走阿澈,而我抢回阿澈,却中了他的阴招被伤成这般。”
“所幸未伤到心脉,否则就算救回来也提不了剑了。”
闻言,七影面上顿时浮现出几丝惨白的后怕之意。他不怕流血,亦不怕死,最怕的便是苟延残喘地活着却无力拔剑救族人,若当真成了废人,他宁一死谢罪。不过万幸,他还能继续他的战斗。
“那剑圣可想到那手钏是何物了?”
“我需见过才能下定论,过会便问问阿澈,你且好好休养着。”起身便要离开。
“那剑圣——”
“呃?”
“剑圣要留下来与我们们同战吗?”虽面容憔悴惨白,却是目光灼灼。
七影是一个无论如何都不放弃的铁血战士,他眼中的炽热为天下而燃,可他不是。
他只是消极避世的酒鬼罢了。
不回头,亦不回答,长腿迈出厚重墓门。
***望川地宫嵌于山中,终年不见天日,虽四处墙壁上皆燃着长明蜡烛,却也是昏昏暗暗,不分昼夜。
沙漏里的时间大约是子夜,景澈一觉初醒,无比疲惫。又想起闭眼前经历的那些,恍惚觉得只是一场沉重的梦,却坠在心头不肯消散。分明是已经过去了的事,那些血腥都被留在身后,可是她依然觉得缓不过神来。
那时候心中强烈的绝望还历历在目,随后便是那道绚烂刺眼的银光。重新睁开眼的时候,黏稠的血流到了她的脚下,似乎在狞笑着掐住她的知觉。她看到所有人都死了。
太不好的回忆让她下意识缩起身躲到床的最里侧,怀里紧紧抱着百里风间的酒葫芦,背贴着冰冷的墓墙石砖,极力想获取一丝安全感。
而这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衣袍摩擦声,转瞬跳跃的烛光充斥了整个小房间。
“醒了?”
“嗯。”只抬了一眼便又垂下眸,闷闷地回了一声。
本想好好端一个师父的样子温言温语、安慰轻哄,却被她这个爱理不理地样子弄得吐不出什么好话来:“可以把葫芦还我了吗?”
景澈抬起眼,狭长的桃花眼被笼在昏黄的烛光里更是朦胧不清,只觉得有股冷冽从她脸上透出来。
“嘭——”的一声,酒葫芦砸到地上。
“还你!”来势汹汹的口气,人却依然瑟缩在角落。又重新环着膝盖抱住自己,小小的脸庞埋到手臂里,软糯绵甜的责怪声掺了几分咸涩:“你就只晓得喝酒!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酒葫芦咕噜地滚到百里风间脚下,拾也不是,不拾也不是。面对又开始无理取闹发飙的小徒弟,哄也不是,吼也不是。
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心中暗自诽谤,如果不是他徒弟,索性一剑挑了算了,也耳根清净。却瞟见景澈缩成一团可怜兮兮的模样,想起她在密道里揪人心弦的哭声,僵硬的神情终于是软了下来,走过去坐到她床榻边:“阿澈啊——”
却不知道接着应该说什么,僵在了那里。
从臂弯中抬起脸,景澈的眼眸里泛着一层似雾非雾的水汽,折射出两团亮晶晶的烛火,似乎有些许期待。却在半晌都没听到什么话之后,克制不住恶毒,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你怎么就不去死。”
像是一只希望得到安哄却未如愿、因此气急败坏的小兽。
“我死了你去要饭?”气定神闲地接上,瞬间转换到了另一个气场,百里风间突然觉得这样才是他们的正常相处,太师慈徒孝反而言语无措。
景澈一直是修炼不够、先按捺不住的那个人,随手抄了一个玉枕砸他身上:“你管我是不是去要饭!”
烛光晃了一晃,横斜的影子亦在墙上摇曳起来。
玉枕撞在床榻边,无法避免地在磕碎一个角,才被百里风间接住。瞄了一眼,啧,不得了,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摔坏了都是白花花的银子。罢了,看她这个刁蛮样,不遑多想也可以猜到她弄坏的宝贝远不止这个了。
还没受够教训么,怎的还是这个脾气?脑中却莫名想到天然的美玉高贵纯粹而风尘不浸。
可他总觉得无论是什么上等美玉都需雕琢,而景澈太过ji烈尖锐,任何人都奈何不了,若说雕琢打磨等事,只能让时间与世道慢慢努力了。
百里风间也不同她这个拧脾气计较了,这才想到还有正事,仔细看了眼她的手腕,分明是空无一物,问道:“那个手钏呢?”
“什么手钏?”警惕地眯起眼,反而暴露了她的遮掩。
“那个替你杀了人的手钏。”他何等的洞察能力,立刻隐去了疑惑,口气不动声色从从容容。
“我没有杀人!”声音陡然提高了一倍,像是突然被戳到什么痛处似的,景澈异常ji烈地反驳道。
百里风间没有立刻接话,却看到小徒弟又往里面瑟缩了一下,脸上有明显的受伤之情。
便知道自己的话过了些,他好言好语地哄道:“好,好,我知道你没有,我只是问你那个手钏的事。”
景澈却不再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