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乌纱-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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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楼下熬了一夜的衙役官兵,因为没有动静,有的已经歪靠在墙上睡着了,醒着的人发现钟楼上的知县,忙叫醒旁边睡觉的人。张问对下边喊道:“列阵点兵,随本官出去捉拿乱贼!”
众人依令各带兵器,在大门院落里排成阵仗。张问取了长剑,走出钟楼,马夫牵马过来,张问爬上马来,对众人说道:“朗朗乾坤之下,岂容贼子作乱?开门!”
衙役抬着沉重的木方取下,缓缓打开大门,门外是萧墙,张问策马出门,众衙役急忙跟上,绕过萧墙,外面成群的是百姓。百姓见涌出大批官兵衙役,都十分惊慌,不知所措。
弓手背靠萧墙,排成队列,张弓搭箭,对准了百姓。马队从冲出大门,马嘶不断,刀鞘在身上撞得叮当直响。
终于百姓人群中有人回过味来,意识到了危险,一个人惊呼一声,转身便跑,立刻带来了连动效应,人群混乱起来。弓手看见这么多人在拥挤,也慌了,唰唰便放了箭,前边的人被射伤几人,更增恐慌,眼看官兵要杀人,大伙争相逃跑。
“不要放箭!”张问忙大吼一声。
快手马队见是一盘散沙,胆量大增,张问一声令下,快手冲将上去,衙役拿着枷锁链条绳子,上去捉人。张问拍马上前,带领马队来回冲击,乱民向无头的苍蝇一般乱跑。
不出半个时辰,县衙前面聚众闹事的人皆被驱散,只捉了数人顶罪。民变之后,须得杀人以儆效尤,这几个人,铁定是替罪羊,不过事先得申报上去。当朝的死刑需复核,实行会审、园审和朝审制度。
英宗鉴于“人命至重,死者不可复生”,因此下令自天顺三年为始,每至霜降后,但有该决重囚,著三法司奏请会多官人等,从实审录,庶不冤枉,永为实例。另依据大明律,死刑执行最后都要报请皇帝裁决……这些都是过场,哄老百姓的,不过在明朝被明正典刑有点麻烦是真的。
黄齐听说乱民已被驱散,这时候才从县衙里走出来,见着被押进来的人,走上来便拳脚相向,破口大骂。
“你们这些刁民,眼里还有王法吗?聚众造反,诛灭九族!给咱家跪下!”黄齐抓住一人的头,对着那人的脸嘴就是一顿拳头,打得惨叫不已,满脸是血。
黄齐指着那些人,对张问说道:“张大人,给咱家用重刑!往死里打,看他们有几条狗命,哼哼,和咱家横!”
张问不动声色,对皂隶说道:“押入大牢。”
“先给我打!”黄齐气急败坏地吼道,这时候他左右只有两个人,几乎成了光杆。张问懒得理会,心道昨晚要不是沈家的人干涉,本官才懒得管你的死活。
乱民虽然散去,黄齐的情况却不如刚来那会乐观,爪牙帮凶死散精光,又激起了民变,在上虞县威望扫兴,臭名远扬,再想办什么事恐怕很难。黄齐牵挂着昨晚被人下的毒,心烦意乱,准备收拾东西走人。
这个局到现在,张问是看明白了,最后的赢家还是沈家,或者说是江南地主,平民、税使,到头来什么都没赚着。黄齐到头来一两银子没捞着,背了一身血债,都得记他头上,嚣张顶什么用。
张问随后就来到了签押房中,在这里竟然见到魏忠贤,不过张问当年在宫中也见过不少太监,随即就镇定下来。
过了半天,魏忠贤的眼睛眯出一道缝儿来,看着张问低声道:“咱家要你把黄齐做了,能办到吗?”
张问吃了一惊,把黄齐做了?就是杀掉?
魏忠贤只说了一句话,又把眼睛闭上了,喉咙里隆隆闷响,像是有痰卡在里边一样,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
只让张问自个在那寻思。张问倒是很快想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要把黄齐弄死在上虞县。
民变生后,定然有言官上书弹劾,皇帝不理也没关系,造成舆论,连皇帝一块骂。万历皇帝听了心里肯定不好受,他也下不起狠心大杀文官。税使又要臭一回,东林为民请命,政治声望再次提升。
这时候如果黄齐死在了上虞县,那民变的事,就有人顶罪了,对世人有了交代。让黄齐顶罪,又不能让他获罪而死,否则等于向浙江的利益集团认输,所以要让黄齐死得不明不白。怎么死的,太监那边还可以做文章,东林要骂,就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张问寻思了许久,只有一个疑问,便说道:“下官想明白了,可魏公公为什么要下官动手?”
第24章 鬼火()
张问不明白要弄死黄齐这样的密事,为什么要找自己去干。按理张问不过是个局外人,魏忠贤让张问掺和什么?
魏忠贤没有回答,闭着眼睛,喉咙咕咕直响,让张问自个去猜。张问想了半天,始终没明白。难道魏忠贤他们缺人,要拉自己入伙?可这也太轻率了吧,之前他们完全就不认识。
这时魏忠贤的眼睛眯开一条缝儿,见张问还立在书案旁边冥思苦想,魏忠贤便用闷声闷气的不太清楚的鼻音说道:“咱家觉得你也猜不出来,这事儿你慢慢想。不过咱家给你说的那件事,张大人,你可想好了,愿意去办么?”
那件事,就是暗杀黄齐的事。张问当即沉住气在脑中飞快地权衡。要说就眼前的状况,张问当然不能杀黄齐,因为沈家的意思是不能让黄齐死了,无疑这时候张问还没有实力和沈家、乃至后面的利益集团叫板。但是从长远来讲,张问意识到这是铺子的好时机,这魏忠贤虽然还只算宫里一个普通太监,但张问已经看出了此人的猖狂和那股懒散模样下的狠劲。那两样东西不是独此一家,但身在宫闱之中,一个猖狂之人能安然行至今日,必然不是肆意耍狠的聪明人。这样的人行每一步,必然是见到了让自己往上爬的路子,可这样的人往上爬的时候,也不会顾及将谁踩在脚下。如果民心为天,则黄齐罪该万死,但天子尚在,黄齐这天子派来的税使若经由张问之手而死,那就是逆天大罪。
利弊不好权衡,这个时候,张问猛地想起张盈给黄齐下的毒,心下顿时一亮,不过这样有点对不住张嫣就是了,略一细想,已想到了万全之策。
张问便不再犹豫,当即说道:“说实话,下官没想明白缘由,但久仰魏公公大名,魏公公交代的事,下官不敢不从。”
“哦?”魏忠贤大喜,顾不得装深沉,半眯的眼睛居然大睁开了,面带笑意,“识时务,孺子可教也。”
这时候张问将魏忠贤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道这么一句好听的话就动容了?谁知道这太监是不是装的?但装的可能性不大,世上什么事总得有个原因不是,魏忠贤犯不着装孙子啊。
张问低声道:“下官准备用毒,只要黄税使中毒,九日之内定会中毒身亡。不过这种毒有独门解药,那江湖世家的人常在上虞城隍庙出现,替人消灾受人钱财,如果魏公公见到黄税使去城隍庙,那定是因为他知道了此毒,去寻解药的。魏公公只要派人暗中跟着,那江湖中人怕惹上麻烦,便不会现身,黄税使必死无疑。”
魏忠贤那用墨笔画得溜长的眉毛一动,笑道:“此法甚妙,九日暴毙,不作痕迹。”
事情交代清楚,魏忠贤便带着侍卫离开县衙。黄齐想跟着一块走,可人家不愿意跟他一起。
魏忠贤等人身作普通衣服,混进路人中,转悠了一会,没发现有人跟踪,才取道去一家客栈。身边的另一个太监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干爹,您说那张问能把事儿办成么?”
“哼哼。”魏忠贤半眯着眼睛说道,“你没瞧着他对咱家的敬畏,他还有胆子忽悠咱家不成?”
“儿子总觉得这事哪里不太对劲……”
魏忠贤一脸不快道:“你知道个屁,黄齐是皇爷派来的人,咱们得留条后路不是,谁见着咱家去过县衙了?黄齐一个快死的人,他还能说出来不成?”
那太监急忙说道:“干爹说得是。”太监嘴上这么说,可心里还是觉得让这么个不熟悉人知道了密事不是很妥当。
几个人进了客栈,走到楼上的上房门口。三三两两有几个人在四周走动,那几个人见了魏忠贤,拱手行了一礼,魏忠贤没有管他们,直接走到房门口敲门。
一个同样乔装打扮的太监给魏忠贤开了房门,魏忠贤走进去,反手关上房门,纳头便拜:“世子殿下交代奴婢办的事,奴婢已经办好了。”
北面的暖阁,有一块帘布遮着,里边坐着的人,自然就是世子朱由校。朱由校还是个少年,皮肤白净,可就是脸色苍白了点,毫无血色。
朱由校正拿着一本书在那里看,听罢魏忠贤的话,便放下了书本。这本该死的书,很多字朱由校都不认识,只怪那抚养自己的李选侍,小时候不让他读书。
朱由校面色沉静,表情和他的年龄十分不符,只淡淡说了一句:“知道了。”
虽然朱由校在帘布后面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可魏忠贤身体伏得很低,丝毫不敢大意,恭恭敬敬地说道:“奴婢在外边侍候着。”
朱由校揉了揉太阳穴,又说道:“魏忠贤,你进来,还有一件事要差你去办。”
“是。”魏忠贤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那眼睛早不半眯着了,睁得老大。他的身子弓着,像女人一般迈着小碎步,生怕弄出一点声音来,走到帘子面前,轻轻撩起,刚走进去,便急忙伏倒听令。
这时候县衙签押房里的张问,看着窗外的天边,犹自冥思苦想。太阳已经下山,天边泛着血红的颜色,触目惊心。
待酉时敲钟画酉,案结一天的事务后,张问迈着大小不一的步子走向内宅,险些撞着长廊里的柱子。他在想世子的事,既然魏忠贤也到上虞县了,恐怕世子也到了。张问不需要知道世子具体在哪里,知道也没有用,他想知道世子想做什么。
刚走到内宅门口,张问突然抬起头来,旁边的皂隶忙躬身立于一旁。张问回头道:“高升,你马上去叫曹安到内衙来。”
不一会管家曹安走进内衙,院子里没有其他人,张问便低声说道:“趁着城门没关,咱们出城一趟。我左右没有信得过的人,就我们两人,你去准备些晚上用的东西。”
曹安也不问缘由,只管按照张问的意思去办。二人出得城来,走了一阵,天色渐渐昏暗,夜幕拉开了。走到上城厢时,月亮已从东边升起,因时值冬月二十三,正好是下玄月。
周围黑漆漆的,曹安点了火把,才勉强看得见路。这乡里比不得城里,这时候城里应该仍然灯火辉煌,城门外的地方,却黑成一片,只有那村落里隐隐的微弱灯光,若隐若现,如鬼火一般。
第25章 意外()
黑灯瞎火的墓地里,几个太监正在亵渎尸体。他们是奉了世子朱由校的命令来的,目的就是要检查尸体。
黄齐一到上虞,就是从其爪牙涉嫌奸杀陈生员妻女开始,极大限度地激起众怒,然后顺理成章地民变,被围攻……将来还要被弹劾。不仅黄齐一个人被弹劾,整个浙江的税使都要受到满朝、甚至全国舆论的谴责。
朱由校怀疑这是一个设计好的局,所以他想从事情的最开始弄明白,这究竟是不是一个局。
而躲在枯草里的张问,也猜到了朱由校的人会从陈生员妻女的死因入手,只是张问不敢断定是谁看破的玄机,总之他们那帮子人里会有人能看破。张问来这里看他们挖坟,就是在证实自己的猜测,想尽量了解朱由校来上虞的原因,是不是皇上派下来了解江南局势的。皇帝一直就对东林的言官十分不爽,肯定想掌握尽量多的信息,参悟这个大帝国的玄机。
只听得魏忠贤的声音道:“不好,来人了,快铲几铲子土,赶紧走人!”
张问想起这墓地周围是稻田,里边有水,只有几条田埂小路通行,这四面的人围过来,往哪里跑?从稻田里走,腿脚陷在软泥里走路,不被抓个正着才怪。
那群打着火把来捉人的,不是沈家指使的,还有谁?只有沈家能从张盈口里知道世子和宫里的人来上虞了,也只有沈家有可能猜透这中间的玄机,想到上城厢陈生员家的坟地!
张问背心里顿时冰湿一片,千算万算,怎么把沈家给漏了?这回可好,被人堵个现成,和太监们一起被捉住!
坟地里的阴冷之气,让张问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沈家会不会怀疑自己和太监们勾结了?这个当然是最有可能的,就算长了一万张嘴,事实就摆在这里,你一个知县没事跑到坟地里来做什么?就算解释说来打探太监们的,得要人家信不是。就算沈家觉得有这种可能,可张问能悟透此中玄机,也证明张问是极度危险的人物,联系以前装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