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知识大全-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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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耳(在今日观之,或以为不免偏重。然在当日,则已力求平稳矣。必先尚论其世,乃可尚论其人。凡读先贤之书皆然,亦不独朱子也)。
以上为朱子学说之大略。其与他家辩论之语,别于讲他家之学时详之。
朱子之不可及处,实在其立身之刚毅,进学之勇猛。今录其言之足资激发者如下,俾学者知所矜式焉。语类曰:“事有不当耐者,岂可常学耐事。学耐事,其弊至于苟贱不廉。学者须有廉隅墙壁,便可担负得大事去。如子路,世间病痛都没了。亲于其身为不善者不入,此大者立也。”又曰:“耻有当忍者,有不当忍者。今有一样人,不能安贫,其气错屈,以至立脚不住,亦何所不至?因举吕舍人诗云:逢人即有求,所以百事非。”又曰:“学者常常以志士不忘沟壑为念,则道理重而计较死生之心轻矣。况衣食至微末事,不得亦未必死,亦何用犯义犯分,役心役志以求之邪?某观今人,因不能咬菜根,而至于违其本心者,众矣!可不戒哉?惟君子,然后知义理之必当为,与义理之必可恃。利害得失,既无所入于其心;而其学,又足以应事物之变。是以气勇谋明,无所慑惮。不幸蹉跌,死生以之。小人之心,一切反是。”答刘季章曰:“天下只有一理,此是即彼非,此非即彼是,不容并立。故古之圣贤,心存目见,只有义理,都不见有利害可计较。日用之间,应事接物,直是判断得直截分明。而推以及人,吐心吐胆,亦只如此,更无回互。若信得及,即相与俱入圣贤之域;若信不及,即在我亦无为人谋而不尽的心。而此理是非,昭然明白;今日此人虽信不及,向后他人,须有信得及底,非但一人之计也。若如此所论,则在我者,未免视人颜色之可否,以为语默,只此意思,何由能使彼信得及乎?”以上数条,皆足见朱子立身之刚毅。国有道,不变塞焉;国无道,之死不变。真足使贪夫廉,懦夫有立志也。其论进学之语云:“书不记,熟读可记。义不精,细思可精。惟有志不立,直是无着力处。只如而今,贪利禄而不贪道义,要做贵人而不要做好人,皆是志不立之病。直须反复思量,究见病痛起处,勇猛奋跃,不复作此等人。一跃跃出,见得圣贤所说,各言万语,都无一事不是实语,方始立得此志。就此积累工夫,迤逦向上去,大有事在。”又曰:“直须抖擞精神,莫要昏钝。如救火治病然,岂可悠悠岁月?”又曰:“学者读书,须是于无味处致思。至于群疑并兴,寝食俱废,乃能骤进。因叹骤进二字,最下得好。须是如此。若进得些子,或进或退,若存若亡,不济事。如用兵相杀,争得些儿,小可一二十里地,也不济事。须大杀一番,方是善胜。”以上数条,皆足见朱子进学之勇猛。能使玩时愒日者,读之悚然汗下。固知一代大儒,其立身行己,必有异于寻常人之处也。凡我后学,可不怀见贤思齐之念哉?
象山之学
一种学问,必有其兴起之时,亦必有其成熟之时。兴起之时,往往万籁争鸣,众源并发。至成熟之时,则渐汇为一二派。北宋之世,盖一种新哲学兴起之时;南宋之世,则渐就成熟之时也。其时讲学有名者,乾淳三先生而外,当推陆象山。乾淳三先生:吕之学较粗,其后遂流为永嘉、永康两派。虽可谓独树一帜,然在宋代学派中,不过成割据之局。南轩之学,与朱子大同,并不能独树一帜。(南轩亦主居敬穷理,惟稍侧重于居敬耳。其说谓“必先从事于敬,使人欲浸除,乃可以言格物。否则辨择于发见之际,恐不免于纷扰。”案此等议论,朱子亦非无之。朱子谓“南轩伯恭之学皆疏略。南轩疏略,从高处去。伯恭疏略,从卑处去。”盖谓其操持之功稍欠。至其学问宗旨,则无甚异同也)其与朱学对峙,如晋楚之争霸中原者,则象山而已。
朱子谓“上蔡之说,一转而为张子韶,张子韶一转而为陆子静”。又谓“上蔡说仁说觉,分明是禅”。又云:“如今人说道,爱从高妙处说,便入禅去。自上蔡以来已然。”又谓“明道说话浑沦。然太高,学者难看”。又云:“程门高第,如谢上蔡、游定夫、杨龟山,稍皆入禅学去。必是程先生当初说得高了,他们只囗见上一截,少下面着实工夫,故流弊至此。”然则象山之学,实远承明道。(象山不甚称伊川,而称明道处极多)盖道理自有此两派,至南宋众流渐汇时,朱陆各主其一也(上蔡以有知觉痛痒为仁。又曰:“桃杏之核,为种而生者谓之仁,言有生之意。”又曰:“尧舜汤武事业,只是与天理合一。几曾做作?盖世的功业,如太空中一点云相似,他把做什么?”说皆极似象山。然实自明道识仁定性篇出)。
朱陆之异,象山谓“心即理”,朱子谓“性即理”而已。惟其谓性即理,而心统性情也,故所谓性者,虽纯粹至善;而所谓心者,则已不能离乎气质之累,而不免杂有人欲之私。惟其谓心即理也,故万事皆具于吾心;吾心之外,更无所谓理;理之外,更无所谓事。一切工夫,只在一心之上。二家同异,后来虽枝叶繁多,而溯厥根源,则惟此一语而已。
象山年谱云:“象山三四岁时,思天地何所穷际,不得,至于不食。父呵之,乃姑置,而胸中之疑终在。后十余岁,读书,至宇宙二字,解者曰: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忽大省,曰:元来无穷。人与天地万物,皆在无穷之中者也。乃援笔书曰:宇宙内事,乃己分内事。己分内事,乃宇宙内事。又曰: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东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此理同也。西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此理同也。南海北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此理同也。千百世之上,有圣人出焉,此心同,此理同也。千百世之下,有圣人出焉,此心同,此理同也。”象山之摄万有于一心,自小时已然矣。
第64章 理学纲要(16)()
惟其然也,故象山之学,极为“简易直截”(此阳明称之之语)。其言曰:“道遍满天下,无些小空阙。四端万善,皆天之所予,不劳人妆点。但是人自有病,与他相隔了。”此言人心之本善也。又曰:“此理充塞宇宙。所谓道外无事,事外无道。舍此而别有商量,别有趋向,别有规模,别有形迹,别有行业,别有事功,则与道不相干;则是异端,则是利欲;谓之陷溺,谓之臼窠;说只是邪说,见只是邪见。”此言欲做工夫,惟有从事于一心也。又曰:“涓涓之流,积成江河。泉源方勋,虽只有涓涓之微,却有成江河之理。若能不舍昼夜,如今虽未盈科,将来自盈科;如今虽未放乎四海,将来自放乎四海。然学者不能自信,见夫标末之盛者,便自慌忙,舍其涓涓而趋之。却自坏了。曾不知我之涓涓,虽微,却是真;彼之标末,虽多,却是伪。恰似担水来,其涸可立而待也。”此言从事于此一途者之大可恃也。象山尝曰:“余于践履,未能纯一。然才自警策,便与天地相似。”又语学者:“念虑之不正者,顷刻而知之,即可以正。念虑之正者,顷刻而失之,即可不正。”又谓:“我治其大而不治其小,一正则百正。”诚不愧简易直截矣。
象山之学,实阳明所自出,放其言有极相似者。如曰:“人精神在外,至死也劳攘。须收拾作主宰。收得精神在内。当恻隐,即恻隐;当羞恶,即羞恶。谁欺得你?谁瞒得你?”居象山,多告学者曰:“汝耳自聪,目自明;事父自能孝,事兄自能弟。本无欠阙,不必他求,在自立而已。”皆与阳明如出一口。
象山之学,以先立乎其大者为主。故于傍人门户,无所自得者,深鄙视之。于包藏祸心,作伪于外者,尤所痛绝。其言曰:“志于声色货利者,固是小。剿摸人之言语者,与他一般是小。”又曰:“学者须是打叠田地净洁,然后令他奋发植立。若田地不净洁,则奋发植立不得;亦读书不得。若读书,则是借寇兵,资盗粮。”象山非谓不当读书,亦非谓不当在事上磨炼。特如吾侪今日之居心,则自象山视之。皆不足读书,亦不足磨炼者耳。所谓先立乎其大者也。
象山与阳明,学皆以心为主,故有心学之称。凡从事于心学者,其于外务必较疏,自省之功则较切;其能发觉心之病痛,亦较常人为深。故其言多足发人深省。象山策励人之语曰:“要当轩昂奋发,莫恁地沉埋在卑陋凡下处。”又云:“彘鸡终日营营,无超然之意。须是一刀两断。何故营营如此?营营底讨个什么?”此等语,真是暮鼓晨钟,令吾辈日在世情路上讨生活者,悚然汗下矣。陆子之访朱子于南昌也,朱子请登白鹿洞讲席,讲“君子喻于义”一章。后刻其文于石。其言曰:“此章以义利判君子小人,辞旨晓白。然读之者苟不切己观省,恐亦未能有益也。某平日读此,不无所感。窃谓学者于此,当辨其志。人之所喻,由其所习;所习由其所志。志乎义,则所习者必在于义;所习在义,斯喻于义矣。志乎利,则所习者必在于利;所习在利,斯喻于利矣。故学者之志,不可不辨也。科举取士久矣。名儒巨公,皆由此出。今为士者,固不能免此。然场屋之得失,顾其技与有司好恶如何耳。非所以为君子小人之辨也。而今世以此相尚。使汩没于此,而不能自拔,则终日从事者,虽曰圣贤之书,而要其志之所乡,则有与圣贤背而驰者矣。推而上之,则又惟官资崇卑、禄廪厚薄是计。岂能悉心力于国事民隐,以无负于任使之者哉?从事其间,更历之多,讲习之熟,安得不有所喻?顾恐不在于义耳。诚能深思是身,不可使之为小人之归,其于利欲之习,但焉为之痛心疾首;专志乎义,而日勉焉。博学,审问,慎思,明辨而笃行之。由是而进于场屋,其文,必皆道其平日之学,胸中之蕴,而不诡于圣人。由是而仕,必皆供其职,勤其事;心乎国,心乎民;而不为身计。其得不谓之君子乎?”此文滑口读过,亦只平平。细思之,真乃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宜乎朱子谓其“切中学者隐微深痼之病”;而能令听者悚然动心,至于泣下也。夫钧是人也,或为大人,或为小人,何也?流俗不察,或曰:是地位为之,遭际为之。斯固然也。然人即至贫至贱,必有可以自奋之途。何以并此而不能为?解之者或曰:“人固有智愚贤不肖之不同,天限之也。斯固然也。然尚论古人,纵观并世,或则立德,或则立功,或则立言,其天资高于我者固多,才智仅与我等者亦自不乏,而何以彼有成而我无成?解者将曰:彼学焉,我未尝学。彼学,我何以不学?流俗或又将曰:地位为之,遭际为之。然则我之地位,我之遭际,果所成就者,必止于我之今日;而我之所以自靖者,已毫发无遗憾乎?无论何人,不敢应曰然也。推论至此,则图穷而匕首见矣。志为之也。天下尽有在同一境地中,彼之所见,此则不见;彼之所闻,此则不闻者。否则同在一学校中,所读之书同也,所师所友亦相同,因天资之高下,学业成就,有浅深大小可也;而何以或为圣贤,或为豪杰,或为中庸,或且入于下流哉?无他。初则好恶不同,因好而趋之,因恶而去之。久之,则所趋者以习焉而愈觉其便安,虽明知其非,而不能去;甚或入鲍鱼之肆,久而不知其臭。所恶者以不习焉而日益荆棘,虽明知其善,亦无由自奋以趋之;甚或并不知其善矣。此则陆子所谓所喻由其所习,所习由其所志者也。人徒见两方向相反之线,引而愈远,而恶知其始之发自一点哉?吾侪今日所志,果何如乎?诚有如陆子所谓先立必为圣贤之志者乎?抑亦如陆子所谓从事圣贤之书,而志之所向,则与圣贤背驰者乎?由前之说,则即陆子所谓才自警策,便与天地相似者,何善如之?由后之说,则岂徒不能上进为圣贤,诚恐如陆子所云:更历愈多,讲习愈熟,所喻愈深,而去圣贤且益远也。可不惧哉?”
工夫既惟在一心,则从事于学者,首须将“田地打扫洁净”。然此事最难。陆子曰:“人心只爱去泊着事。教他弃事时,如猢狲失了树,更无住处。”又曰:“内无所累,外无所累,自然自在。才有一些子意,便沉重了。”(恒人所好,不越声色货利名位之私。终日泊着事,则将如彘鸡之终日营营,无超然之意矣。凡事根株尽绝最难。世非无自谓能超然于利欲之外者。然试一自检勘,果能无一些子意,而免于陆子所谓沉重之患者乎?不可不深自省也)谓此义也。然此自谓不可牵累于物欲。至于心地澄澈,然后去理会事物,则非徒无害,抑且有益。所谓“大纲提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