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大帝:乱起萧墙-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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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位六十年,大内原预备着七十多万银子,拨出来先给人家。年关时有银子,再拨一点,叫他们好生过个年——子弟在前头冒险犯难为朝廷卖命,这点银子不能小气。”
“皇阿玛!”胤禛忙离席伏地,叩头道,“内帑万不可动!这四十多万银子由儿臣向兄弟们募捐,总要办理妥善。儿臣拼着这个年过穷些,先认十万!那笔银子还是留着父皇登极六十年庆典用。亘古未有的喜庆日子,断不可草率!”康熙笑道:“什么内帑外帑,总归是朝廷的钱,使到哪里不一样?这天下,这河山,都是爱新觉罗氏的,天下大治了,朕就不庆这个六十年又有何妨?”
张廷玉在杌子上欠身一揖说道:“皇上,四爷说的是。还有一层道理四爷不便讲。动用内帑,晓得实情的知道是万岁体念前方将士,圣恩浩荡。不晓得实情的,就要造出流言蜚语,说朝廷库银空虚、钱饷枯竭,岂不枉搭了圣上的苦心!阿哥们掏一掏腰包,一来可显示天家骨肉同仇敌忾,二来叫他们知道家国一体,荣辱与共,有好处!”
“这真是老成谋国之见!”康熙呆了一呆,叹道,“就这样处置吧。只是胤禛,你此番又要得罪人了,朕心甚是不忍啊……”言毕蹙额不语,胤禛被他这句话说得几乎落下泪来,硬咽了一下,说道:“儿臣本就是个孤僻性子,与人落落寡合,只要皇上知道儿臣的心,儿臣宁愿任人怨任人骂!日久见人心,就是兄弟们也不至于真的误会儿臣一辈子!”
康熙听了,默然起身,橐橐踱了几步,审视胤禛移时,方道:“起来吧——着实累你了。朕带了一辈子兵,有什么不知道的?与准葛尔打仗,打的不是前方,是后方!朕原怕你有为他人作嫁的想头,不肯出实力。如今看来,你不但有器量,识大体,而且能处置的事咬牙挺着办,不肯劳乏朕,这份孝心尤其可贵!人无刚骨不立,朕就取你这一长处!你去吧,好生做,一切有朕呢!廷玉,你送送四阿哥!”
胤禛谢恩出来,与沉静不语的张廷玉联袂而行,到月洞口便再三谦辞,请张廷玉回步代奏谢恩。他心里异常兴奋,十分感恩,还略带着点隐忧,像饮酒微醉似的,脸上放着红光,一边踽踽独行,思量起邬思道:这个瘸子真神了,怎么对老皇帝的心思样样都能猜得如此透彻?虽说这一次比前几次办差都累得多,但此刻见了结果。值!
“给四哥请安!”身后忽然有人说道。
胤禛回头看时,却是十七阿哥胤礼,刚从芍药圃那边过来,笑嘻嘻给自己打千儿。胤禛平素看他,犹如五阿哥胤祺一般,只是带着孩子气,有点傻乎乎的,想起上回与胤(礻我)一同受杖的事,胤禛不禁一笑:“你也二十多岁的人了,依旧淘气,吓我一跳!仔细再挨板子!”
“只要没人半路截着要我的命,挨板子还不是小意思!”胤礼笑道,“我惹不起八爷的人,趁那工夫叫阿玛也揍十哥几鞭子,四哥倒不高兴?”胤禛倒真的吃了一惊:有人截杀自己,这事除了性音和邬思道,谁也不知道,这小鬼头如何晓得的?胤禛转着眼怔了半日,问道:“你倒精灵!莫不成是你派人截杀我的?”胤礼道:“河边说话,水里有鱼听见!可巧儿那晚我带着两个小厮,在金鳌玉蝀桥底下摸鱼逮王八……”
原来如此!胤禛松弛了一下绷得紧紧的心,一边走一边问道:“你十哥又怎么得罪你了,你拖着他一块挨打?”胤礼却不言声。胤禛回头看时,只见这个弟弟满眼都是仇恨的光,不禁惊讶地问道:“你怎么了?”
“说不得,也不是地方儿。”胤礼道,“我来见你,不为说这个。王掞师傅想见你,是叫他去你府,还是我带你去见他?或者不见?”
胤禛眉梢一动,他已经预感到有什么要紧事,略一沉吟,说道:“你和我一同坐轿去吧!”
第92章 忠王掞查情换门庭 智思道析理明大势(1)()
胤禛一腔心事,跟着胤礼上轿。他很想问一下,王掞这个散秩大臣究竟有什么急事忙着找自己?但看了看胤礼脸色,又闭住了口,他有他的章程,左右一会就知道了,何必呢?胤礼已经没了在园中那种嬉笑顽皮的神气,他的眼神冷漠,还夹带着一丝悲凄,不住在向外张望。待轿子到了东四街口,胤礼蹬轿命停,一把扯着胤禛下来,回头对轿夫们道:“你们回安定门四爷府,呆会儿我送四爷回去。”说罢带着胤禛穿过一个小巷,指着个毫不起眼的门洞说:“四哥,这就是王师傅家。请!”
“四爷来了!”王掞早就守在堂屋门口。他已经老眼昏花,觑着眼,见胤禛进来,忙上前就要磕头,胤禛忙双手扶住,说道:“你是我们的老师傅了,就是天子,也还有尊师之礼。你有岁数的人,德高望重,胤禛如何当得起?”王掞颤巍巍带着他们兄弟进来,分宾主坐了,说道:“这蜗居其实屈了二位爷。不过老臣实在有要紧事,四爷若不来,我就只好再到半道上等您了。”
胤禛笑道:“我倒没想到师傅这么贫寒,早该照应到的。就是我那里,您还不是想来就来,想去就去?有什么为难事,只管请讲!”王掞仿佛有点不知从何谈起,干咳一声,半晌才道:“我什么为难事也没有。我吃着双俸,朝见不礼,回来有子侄们侍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只我听说一件事,八爷他们已经知道你府里住着一个叫郑春华的,恐怕于四爷……”他没有说完,胤禛的心陡地向下一沉,脸色立时变得异常苍白,好半日方定住神,问道:“师傅,你听谁说的?”
“我。”旁边的胤礼答道,“我的一个太监和良主儿跟前的一个管事苏拉是姑表兄弟。两个出来串酒,那管事太监吃红了脸,冒出一句‘别看四爷正经,王府里窝着钦命要犯!江湖草寇,还有先头郑主儿。他这不是要谋反么?’四哥你想,良妃是八爷的娘,连她手下的都知道了,八爷能不知道?既知道了,又不举发,是为什么?”
胤禛打了一个寒噤,所谓“钦命要犯”自然是邬思道,连同他带来的武夷山的几个护卫,就是“草寇”——这些事早就回明了康熙,倒没什么要紧。只是将郑春华这个私通太子的嫔妃藏在府中,给老八他们拿住把柄,那真是自己复辟太子的铁证!胤禛细长的手指握着椅把手,捏得发白,略一沉吟,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没有犯人没有贼,郑春华确实活着,就住在我府!”说着便把前头情由一长一短说了,又道:“……谁都知道,我笃信释教,皈依我佛,蝼蚁我也不肯轻易踩死,何况一个走投无路的弱女子?”王掞和胤礼两个人听着郑春华悲惨的身世,都怔住了。半晌王掞才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说道:“我是个道学家。当初教太子时,我其实知道他好色而淫,几番用天理人欲之理规劝他。可他到底不听我这老朽的话,既害己,又害了人!”说着,他动了情,脸上老泪纵横……“我在他身上用了多少心血!……不置田庄,不娶妾、不续妻,一门心思想教出一个好皇帝……全都付之东流……我好痴!我好苦的命……”他双手掩面,发出似哭似笑的嚎啕声,令人撕心裂肺。胤礼、胤禛听了浑身起栗。
“师傅……”胤礼拭泪劝道,“……别这样,听得人心里越发不好过……”王掞方雪涕道:“我早就不再指望这个二爷了,哭一哭心里倒受用。哪成想万岁圣明一世,竟养出这些儿子来!”
胤禛一直诧异王掞,为什么要给自己报这个信儿,从这几句话中若明若暗有了答复,叹息一声道:“师傅,你得好好保重身子,我们兄弟哪个不是你教出来的,终不成个个都不成材?”王掞道:“你看看,有杀兄害弟的,有逼死母妃的,有执意要气死皇上的,还有人学王莽在外头谦恭下士,骨子里想着皇位的有几个是好的?胤祥囚了,胤禵走了,操心天下实务的,又被那些处心积虑的人将要挤兑得无处容身!”他说的“逼死母妃”,胤禛心里“明白”,除了胤(礻我),再不会有第二人!胤禛瞥了一眼胤礼,见胤礼泪水滢滢,脸涨得通红,顿时心中雪亮。
“不讲他们了。”王掞渐渐平静下来,问道,“四爷,您打算怎么处置这件事呢?十七爷原不叫我说,我不放心,终归想问问您。”
胤禛的两手,又湿又粘,全是冷汗,因见二人都盯着自己,便沉吟道:“我这人从不藏假,既然心中无病,我怕什么?就去畅春园,当面把郑春华的事给阿玛讲清楚,由着父皇处置。”
“四爷心地光明,臣心里赞佩。”王掞思索着道,“不过这种事,不知四爷为人的,谁肯全信?万岁今年六十六岁了,到底精力衰惫,不能事事像年轻时那样洞察一切。你如今深得圣眷,说了,一时也没要紧,过后就要打折扣,若有小人在旁一撺掇,又要生出轩然大波!”胤礼说道:“这事我和师傅商议许久。瓜田李下之嫌不能不防。曾子何尝杀人?过门三呼,曾母疑而路踰墙!”
胤禛起身不安地踱着,他一时也是计穷无策。王掞仰了仰身子说道:“此人若落到八爷之手,持之有据,谣言惑众,会葬送四爷的——谣言,能杀人啊!”胤禛倏地转身问道:“依着你们怎么办?”
“人死如灯灭。”王掞眼中寒波一闪,“妇人之义从一而终,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郑氏是死得着的人。”“不行,”胤禛摇头道:“我不能做这样事。”王掞盯着胤禛,说道:“按四爷方才讲的,我也不忍这样。但她和四爷比起来,哪个要紧?国家社稷不能没有你!你操妇人之仁,别人巴不得你这样呢!”
胤禛幽幽的目光看着院外,鹅毛雪片已是纷纷落下,将地面薄薄盖了一层……沉思良久,方道:“能不能设法移出来,由十七弟安置一下?十三弟再三至嘱,要我护她周全。我怎么能下这个手?”
“四哥!”胤礼跷足而坐,登着八字眉说道,“你先得想想,你府里有没有吃里扒外的杂种!你办事何等精细!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我不是怕安置——那能花得儿两银子?——你送她出来,区区一个十七阿哥,能保住她么?”
胤禛不禁浑身一震:这话和自己去畅春园轿中想的正合到一处了!想着,他的眼神变得又绿又暗,阴沉得古井一样。许久,方自失地一笑,转脸道:“师傅,我知道该怎么办了。人,我是断然不杀的。他们这么久不动手,恰恰证明他们如今还不能肯定人在我府。这两年我差使多,疏于治内,看着真是不齐家不能治国平天下!你们好生保重自己,今日你们这份情义,我胤禛永世不忘!”说罢,一撂袍摆,双手一揖,踏雪而去。
胤禛一回府,就请来了文觉、性音和邬思道,连夜商议对策。在炉火旁,几个人都久久陷入了沉思:“四爷!”邬思道用火筷拨着炭,半晌才开口问道,“你见万岁爷的身子骨儿到底如何?每餐能进多少?走道儿方便不?起坐要人搀扶么?”胤禛听他问的走路,很是诧异,可又素知其能,不是无故发问,仰着脸想了想说道:“皇上勤躯已倦,还能勉强做事,近来进膳不香,未免伤神劳体。从去秋以来,行动都要人扶。如今一天只能坐一两个时辰听事儿,久了就看着有点手颤头摇。接见我们、他老人家还随意些;见外臣,他还是老样子,宁可听不完明日再见,决不歪着躺着。有时听得心里发烦或高兴时,就不停地踱步,看上去精神还矍铄。”邬思道道:“恕我直言,内廷有没有烧汞炼丹这类事?”
胤禛摇头笑道:“阿玛最厌恶这个。那年南巡,江南总督葛礼献延年秘书,传旨骂葛礼无耻,掷还邪书。近年夏天揆叙不知从哪弄的什么‘千年龟龄乌须药’。阿玛说,白须天子古来几人?须鬓皓然皇帝,岂不为万古美谈?叫他吃了个小小没趣。”
“哲贤无伦……”邬思道怅怅地望着窗格子,喃喃道,“非参透生死大道,学穷造化的人不能为此也!”众人正在纳罕,只听邬思道口风一转,说道:“八爷如今棋步走得很缓,很稳,看似山水不露,其实比前两次废太子时来得凶险!九爷、十爷两府里昼夜接客,无论外任内任,大至封疆大臣,小到县令县丞,无不用心结纳。如今十四爷带兵出京,八爷手中多了筹码,仍是按捺不动。他既拿着您的把柄,也不发作——这都为什么呢?反常即是妖,不可不慎啊!”
第93章 忠王掞查情换门庭 智思道析理明大势(2)()
这都为什么,一时谁也说不清。文觉和尚沉吟道:“莫不成他在等……”“那还用说,”邬思道思之极深,脸色在灯下泛着青光,“他当然是在等着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