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素入凡记-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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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执掌家业,也有三十余年了,如今伯丰读书上进,往后恐怕也不会困在这后山峪小小一村,有财有富有贵几兄弟,没那福气和天分,只能守着田地安稳度日。兄弟异路,以后各自要打点花销的也大不相同,我再都把在手里,只怕往后徒生怨言。不如趁我还硬朗,把家业给他们分了,倒得清静。
“今日把大家伙都请来,就是为了做个见证。方家原是靠种地起的家,是以历年凡有积财,仍都置了田地,并无甚金银家产。这回要分,也是分这些田地。”
说了从一旁桌上拿过一个绸面的簿子来,翻开了道:“我们这一房的地,在后山峪和北河村两边,如今拢共有二百七十余亩,另有三百余亩山地,是在城官镇的小河滩附近。”
他这话一说完,底下都炸了锅似的,从来只知道方家有家底,哪知道竟有如此丰厚的家底!村里左近的地就不说了,快三百亩,那是多少地啊!这家产家产,个人的丁田可不算在里头的,这就有这许多了!再有那城官镇,那是德源县有名的富庶地方,小河滩更是出了名的沃野肥地,人家在那里还有三百多亩的地!啧啧,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方赟喝了口茶,才又慢条斯理地往下道:“城官镇那里在县城北边,却比我们这里离县城要近多了。是以我想着,就把城官镇那里的一片都给了伯丰,这后山峪附近的就留给有财三兄弟吧。”
一句话说完,一个老爷子就站起来了,他道:“文斌兄弟,这样只怕不妥当吧。当年你是兼祧两房的,这事儿大家都知道。可当时大房也不过二百亩左右的地,是经了你经营,才到如今这数字。伯丰是大房的是没错,可你这边二房可是三个儿子呢,你就算把当年那二百亩都给了大房,余下的给自家的,也不止这个数了。你这可是公允得有些过头了,我实在替有财几个侄儿抱屈啊。”
立时有几个老少爷们都开腔赞同这话,方赟赶紧开腔道:“都是一家人,也不是那个论法。这里虽只有二百多亩,可都是田地,伯丰那里看着数儿多些,却是山地,真算起来,他还吃亏了呢。”
几个老爷们都摇头:“我们虽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可小河滩的名头却是听过的。一把能攥出油来的土儿,就算在哪个小坡上,也次不了!”
方赟又道:“还一个,若是伯丰去外头当官去了,这宅子他也住不上了。是以这宅子来论,他也吃了亏的。那小河滩那边的山地上虽也有两处房子,喏,这是房契,到底这边的是祖宅,是以还是得稍稍补贴他些才好。再一个,我往后总是在这里住着不动弹的,且他们读书当官的事我也不懂,实在照料不着他,实在是他也不容易啊。”
便有一个老头道:“你这话说的,你只说照料不到伯丰,却不说有财三兄弟还得替你养老呢!”
底下又是一通附和,最后还是有财站起来道:“爹爹分得极是公允的,我们这么已经是沾了祖宗的光了。大爷大叔们替我们说话我们心里感激,只到底是一家兄弟,爹爹这分法也算四角齐全,我们都没二话的,只爹爹说了算便罢!”
这人家自己兄弟都没话了,旁人打抱不平也得有个限度,只好底下议论着,站起来再说的却没有了。方赟便问方伯丰:“伯丰,你看这么分法可行得?”
方伯丰起身道:“全凭您老人家做主。”
方赟点头:“好,既如此,那就这么定了。下晌就请了镇上的亭长和县衙门的官爷们过来,把文书都做好了,等你县考结果出来,你若要往县里去,也都便当。”
方伯丰行礼不语。
这时候那个起先开声说话的老头又站起来了,扬声道:“文斌兄弟,既然你连家都分了,正好今天这日子也对,人也齐,我看把祧宗的事也办了吧。伯丰就是大房的人了,你是兼祧的,人却是二房的,一会儿拜过祖宗,让伯丰给大老太爷上个香,往后就得改口了,可不能再叫你爹了,得叫二叔了!”
方赟作迟疑状,那老头便在一旁劝:“这都是祖宗规矩,早办早好。”
底下也有许多人劝,方赟这才咬了牙答应了一声。
一行人就又往方家祠堂里去,有人早预备了香烛,方赟带着伯丰有财兄弟磕头叩首,把从前兼祧的事由一一禀报清楚,再由三个长老带着伯丰去方忠的牌位前磕头敬酒,最后方伯丰给方赟敬茶,唤一声“二叔”,方赟答应一声接过茶喝了。如此,事情就算得定。
果然下晌就有县衙的人上门来,一应印章档录都带着的,大房的户主就是方伯丰了,是以田地房屋都在他名下,二房因方赟还健在,户主仍是方赟,却没有有财三兄弟什么事。
都办完后,方赟把几张契纸交给方伯丰道:“这可得收好了。”
方伯丰双手接过,点头不语。
方赟眯了眯眼睛,也不再理他,自把亭长同另几个县衙的官差请到里头去吃酒。方伯丰便顾自己出来了。灵素下晌没跟着去,这会儿正在屋里呆着呢。见伯丰回来了,便上去问道:“都好了?”
方伯丰点点头,灵素又叹一句:“可真麻烦啊。”
方伯丰松了口气,转头对灵素道:“往后咱们家可就只有咱俩了,你怕么?”
灵素摇头:“从前我在家时,家里也只有我同我哥,后来我哥去去学本事了,就只剩我一个。现在家里有你同我,两个人呢,自然不怕的。”
方伯丰想想也笑了,伸手握住了灵素的手,本该松宽的心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放不下来,一直拎拎的,总是哪里不踏实似的,或者还是得等到县考的结果出来,才能踏实下来吧。
灵素想的别的,她问:“咱家有好多地了?”
方伯丰点头。
灵素便道:“哎呀,那我要学的就更多了,我还得学怎么种地呢!”
方伯丰笑道:“三百多亩呢,哪里是自家能种的。只怕如今也是佃给旁人在种,到时候过去看了,重新签一回文契就成了。”
灵素道:“那还留些地,咱们自己种吧。我想种地。种下去,就能长出来,想着很有趣。这边的东西应该不难种吧?”不由得想起大长老药园里那些被自己照料死的灵药了。
方伯丰叹道:“收成如何,大半得靠天,倒也不是难不难那么一句话。”
灵素心里说:“只要不是靠法术就好啊,什么细雨春风诀和春风化雨诀到底他娘差在哪里啊?!摔!”
这一日挺累,两人很早就睡了,这会儿还不算很凉,灵素新做的被子还没用上。
夜深了,半醉半醒的方赟看着窗户上的树影子,好像那个女人可恶的嘴脸。当日借着朝廷律例、祖宗家法、人言可畏等话,吓唬了自己多少年。害得自己大笔的家产在手上,舍不得还更不能扔,又不敢花用,真是咽咽不下去,吐吐不出来;只怕有一日让那恶女人说着了,闹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又回到从前那个小破屋子里住着去。
如今可好了,可好了!看着没?朝廷、宗族、连流言都在我这一头!你以为自己多聪明?你不过教出来一个书呆子罢了!该是我的东西总是我的,都是我的!呵呵,呵呵哈哈
杨氏在小院外头听着那笑声,只觉得背上发寒,也不喊了,端着一茶壶茶水还回自己屋里去了,见了方有财道:“翁爹好似在里头笑,听着怪渗人的,我可不去了。再说了,黑灯瞎火的,我去也不合适,要去表孝心,还是你自己去吧。”
方有财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哼着笑道:“你还别嫌弃,到时候你上赶着表孝心怕还轮不上了呢。”
杨氏道:“怎么?你说那俩?”
方有财道:“那俩?嘿,只怕啊,我们往后得有几个小妈了!”
说完倒头睡下了,惹得杨氏直扯他:“你说什么?你到底说什么呢?”却只等到一阵呼噜声。
18。节礼()
次日早起,灵素想起来问方伯丰道:“你们都考完县考了,每日还读书,可读些什么呢?”
方伯丰笑道:“你要听真话还是漂亮话?”
灵素道:“你都说来听听,我看看漂亮话是有多漂亮。”
方伯丰便道:“漂亮话便是‘学无止境,自然还当日日苦读才算不负光阴’。真话就是‘县考若没过,如今多读书可备下回再考;若是过了,还有一场京里学差的当面对答要应对,那可也不轻松啊。’”
灵素恍然道:“原来如此。”忽又想起一事,问道:“你从前说秋日要准备给夫子的节礼,可要预备些什么呢?如今我们分家了,可没人打点了。”
方伯丰似是想起了什么,略有一刻失神,缓过来才道:“从前也没有旁人替我打理,不过是能讨到一两二钱银子罢了。鲁夫子最好书,可是我们能寻着什么书,哪里能同夫子的藏书相比?从前多半是准备些时鲜果品再用余钱买刀好些的纸”
灵素却忽然道:“鲁夫子?我听到过这个名字。可是我听说鲁夫子最好的是螃蟹呀!”
方伯丰一滞,失笑道:“这话也不错,只哪有送节礼送这个的!”
灵素笑道:“送礼总要送到收礼的人喜欢的才好,要不然还送什么礼的,又是送给哪个看的?”
方伯丰皱眉一想也有道理,却又叹道:“那螃蟹是个活物,不比笔墨纸张,哪里能刚好就凑巧那几日得了呢。”
灵素歪着脑袋想了想道:“这几日可到了送礼的时候了?”
方伯丰点头:“我本想等县考结果出来了,再去拜见夫子,一则给夫子送上节礼,二则也好请教一下到时候应答学差该注意的事。”
灵素道:“那就好了。你先不忙着预备节礼,先看看我能不能捉来像样的螃蟹吧。”
方伯丰苦笑道:“如今我手上只两张契纸,就算想要预备节礼,怕也不容易呢。你便去试试吧,只一个,千万小心些,水边河里的,不是闹着玩的。”
灵素自然都点头答应着。
秋深稻黄,稻穗儿低垂着,正是稻香蟹的时候。
这夜方伯丰抄完书正欲歇息时,被灵素拉住了,她笑道:“你同我出去,我带你捉螃蟹去。”
方伯丰一愣,道:“这会儿?”
灵素便点头,方伯丰道:“这黑灯瞎火的,怎么好捉去!”
灵素一个劲儿笑,挎起一个高腰大篮子道:“你跟我来,我不哄你。”
这城里听说有宵禁,村里可没这般说法。从前北河村有个“鱼老虎”,就转摸五更鱼,说是五更鱼,都是三更四更就出门去了。五更村人都说是“鬼时”,只那鱼老虎胆子大,敢这种时候摸鱼去。
方伯丰心里也好奇起来。他是村里长大的孩子,却没得着多少村童之乐,自打懂事起就开始读书了。那时候鲁夫子还没有告老还乡,村塾的先生不过认字罢了,除了自己苦读也没别的法子。再加上他娘身子不好,更没心思功夫去耍子了。
这会儿娶了这么个媳妇,倒让他“返老还童”一回。想着自己成日在外读书,又没甚进项,还得让她劳心操持家里家外之事,虽觉不妥,亦不忍拒绝,便跟着出去了。
两人从东侧门出来,灵素领着方伯丰不往河边去,反往人家田畈里走。
到了一处大渠边上,只见一条浅沟从渠边引出不到一丈长短,同这浅沟连着的还有三四条,都一样深浅,漾着拳头深的水,是从另一边的稻田里引过来的。这几道浅沟都汇到一个小水坑里,水坑上头架着个三根粗树枝子搭成的架子。
就见灵素掏出个火折子来,点着了一截子白蜡,随手放进个柚子大小的灯笼里,又把那灯笼系在了三脚架当间,恰好挂在里头,正照在水面上。
这时近仲秋,晚边有些凉意了,尤其在这水边,更增湿寒。方伯丰等着看灵素大显身手呢,就见她不动了,从挎着的篮子里取出两个小杌子来,递一个给方伯丰道:“咱们坐着等。”
方伯丰问她:“这就能逮着螃蟹了?”
灵素点头:“是啊,等着吧,一会儿就爬过来了。”
凉风吹过,方伯丰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赶紧捂住嘴,喘平了气问:“不会把它们吓跑了吧?”
灵素皱着眉头想半天:“我不知道它们长没长耳朵哎!”
说完两人具是一愣,而后都噗嗤笑起来。
这天正阴天,连个月亮也没有,越发显得黑了。灵素从边上捡来三四块大土疙瘩,围坐一堆,又从渠边扯些干了的飞蓬草杆子,折巴折巴拿火折子给点着了,塞在那围圈里。一会儿烟气散尽,火就大了,烤出些土味儿来。
灵素又取出一口小铁锅坐在那火上,拎出个茶吊子来往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