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日光机场-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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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去过太多的地方,住过太多的旅馆,以至于我已经丧失了“家”的概念。许多个夜晚我从梦中惊醒,有十几秒钟会在黑暗中呆呆凝视虚空,从近乎死亡的空白中重新返回,费力地判别方位,思考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如果我的左前方四、五米处有一个闪烁的液晶数字,我就会清醒过来,从莫名的惆怅、苦涩以及难解的虚空中暂时摆脱出来,知道自己身处南方城市的巢穴之中。那暗蓝色闪烁的数字是我那台松下光碟机的显示屏发出的。
每天清晨醒来的一刹间都是绝望的一刻。刺目的白光把我生活所有的空虚和悲惨都暴露无遗。只有在这刹间我是以一个稍有良心的人的哲学头脑来思索这个世界。当我用遥控开了音响,里面响起BEEGEES的歌曲时,我便开始摇头晃脑,宿梦未醒之余开始想着今天请什么人进哪只股票巴结哪个上司这样日常的真实生活来。如果每天早晨从微型大便形状的牙膏开始,每天晚上以最后一泡临睡前的热尿来结束,这个世界确实太平淡太琐碎了。你越是凝视一件物像,一件物体,或一种事物,你就会发现生活的无意义。只有在幽冥的半梦半醒的黑暗之中,世界才是个神秘莫测的令人敬畏的广袤原野。
在南方十一月阳光灿烂的日子,坐在梦里烟雾仍旧腾腾的床沿,大功率的室内柜式空调使室温降到了二十一度左右,使人真正有了身处北国秋日的感觉,于是晨醒恹恹之后,冀望一大块西冷牛扒和炒意粉吞咽下肚而带来轻微晕感的刹间,伤感也会随着飘浮的香烟气息和咖啡与莫名食物的混杂气味一丝丝地袅袅而上。寂灭、因果、命运、空幻、人生的虚无以及一切的一切都融入到南方生活的空气之中,没有比我面前这杯冒着热气没有放糖的热咖啡更加现实的东西,它比我的肉身更加真实,“我”因意识不停地活动和闪现变得那么飘涉和恍惚,这杯咖啡却那样可以触摸、感觉,苦涩,略带消香、诱人的蓝山咖啡,在视觉里,在嗅觉里,在喉咙的壁道里,是那样实实在在,象固体一样“坚硬”,令这个世界成为它的附着物而凸现出人世的真实意义。
我所有二十二岁之前的记忆全部储存在四季分明的北国。身体的记忆、思想的记忆、所有芬芳的味道,年青时的梦想,快乐的莽撞的青年时代,各种季节呼啸而过的风,都黯淡了,因避免回忆它们变得褪掉了鲜活的色彩,象发黄的旧影片却同有连贯的情节。许多大学时代亲密同学的名字我都记不起了,只能偶尔会想起他(她)们的面孔,或许擦肩而过的一刻我会叫出他(她)们的名字。二十二岁以后我生活在繁华、喧嚣、湿热、没有四季的南方,过于湿暖过于绿色的南方。连天空的变化都是那么的巨大,蓝得那么不真实,厚厚的,巨大的云朵使太阳象件装饰物悬挂在天际――然而这块装饰物的光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夏日的清晨六点钟就眩亮得使人睁不开眼,皮肤上的每个汗孔都注满了明亮阳光的汁液。也就在这样一个远离故乡的地方,我有着同样一些远离故乡的朋友,或许他们的过去和我近似,有的几乎完全相同,有的则轻微有小小的差异。我们的生活都在湿闷的空气中发生变化,甚至变质。高楼大厦以物质生活把我们的价值挤压得奇形怪异,就连南方雨夜蚊子的哼哼声都是那样具超现实主义的骇异性。北方秋天那种正午阳光下的温暖、宁静与芬芳似乎永远陷落于黑暗甜美的梦境和褪色的记忆之中。夜半醒来,望着被霓虹灯光肆无忌惮强奸的黑夜,有时真不相信自己是身处于一个“黑夜”,而是处于一个五彩缤纷的古怪噩梦里,那样不真实,那样让人心里感到莫名的失落和沉甸甸。
南方,这个词写下时就让人心里产生难以言表的悸动。南方的城市,又象幻觉一样在你清醒时分的白昼与默认中令人血液沸腾,似乎青春都可以在喧攘中延迟老去。到南方的冒险者,淘金者,飘泊者,落魄者以及所有古怪的梦想家们都在疲惫之余难以抵受南方的言之不尽的魅力。南方城市已经被许多种方言、思想、意识、生活方式所浸染,所有的一切令我对它无法忘记,无法回避,无法原谅,无法离开。
我打开冰箱,发觉鸡蛋没有了。放了刀唛花生油的不粘锅已在煤气炉上冒着香喷喷的烟,吐司炉上的四片松脆的面包已经弹跳出来,金黄色泽,却没有鸡蛋在翻滚的油里开出灿烂的花来装点我早晨空虚的肚子,还有比这更令人扫兴的事情吗。我心里诅咒着,一面往头上套着T恤,一面拧熄了煤气炉。
我在着自己一室一厅公寓的门口,迟疑半响,我不得不敲响左手边平西江的房门。平西江是个不折不扣的吝啬鬼,平素在公司你不小心用了他几张手纸他都会想方设法拿你件东西弥补回来,与这个鸟人打交道简直有损自己的尊严。但饥饿的肚子最后还是把尊严战胜了。
敲了门,揿了门铃,又耐心地挤眉弄眼朝门上的窥镜显示了好大功夫,平西江的房门才吱呀一声不情愿地打开了。
“哎哟!老兄,你怎么一大早就敲门。”
平西江一惊一乍地说,脸上的表情迅速地由一张被人打搅的愠恼变成见到老朋友的惊喜。其实这厮在鱼眼里肯定打量我半天了。
“借两个鸡蛋,我早餐没吃的了。”
倚仗着熟人不讲理的原则,我按住平西江干瘦的胸脯使劲一推,顺势进了门。
“好说,好说。”
平西江满脸堆笑,但还是畏畏缩缩地站在那里不动弹。他身上只穿着一件说不清是黄还是白的裤头,上面百孔千疮,像是一件忆苦会所见的穿了几代的传家宝。隐约有几只黑毛从破洞中冒犯地旁逸斜出。
“嗯哼……”
卧室里平西江的老婆干咳了一声,清清嗓子,而后仪态万方演员出场式地闪现出身形。平西江的老婆小翠有很惹火的身材,一件只及膝盖的丝绸短裙下凸凹毕现,看得我直暗暗咽唾沫。小翠属于那种让人看到就会不怀好意的女人。
“哟,借鸡蛋呀,你这个懒鬼,怎么大清早到人家借鸡蛋。”
小翠倚着门,右手两个指头梳理着头发,秋波流荡地用那种性生活永不餍足的眼神瞪着我,和我假装亲呢地打招呼。说着话,她还故作娇羞地用手摆正睡裙的吊带,这样一来反而令那鼓胀的胸脯更加跳动着扑入我的眼帘。
“喂喂,鸡蛋鸡蛋。”
平西江很迅速地钻进厨房,没隔半秒钟就拿了两个鸡蛋塞进我手里,同时推着我往门外走。很显然是他老婆的搔首弄姿激起了他的妒火,使他觉得大受损失,权衡之下还是觉得老婆半裸的身子价值比两只鸡蛋要大。
“谢谢,谢谢。”
我眼光一时间无法从小翠的身上移开,口里呐呐不停地“谢谢”,脚步却滞缦了许多。
“慢走慢走。”
平西江几乎是粗暴地把我推出门,然后砰地一声重重关上门。
(二)
我去黄水岗的银行宿舍找林学明,他是我狭窄生活圈子中非常重要的一个朋友。不出我之所料,他又在以科学家的精细和刽子手的残忍折磨几只刚刚笼捕到手的耗子。
供单身汉居住的宿舍是匆匆搭建的简易楼房,林学明住在顶层--六楼,一室一厅的公寓房子安装了一台一匹的空调,仍觉湿热逼人,因为楼顶只是层三寸半的预制板,没有任何隔热层。南方的太阳似乎能把水泥烤透。
林学明撅着屁股,正万分认真地把一只灰黑色的下水道老鼠往一块砖头大小的木板上钉,小锤子不紧不慢,一板一眼地下落,每钉一下那只耗子就凄厉地锐嚎一声。林学明一脸惬意且聚精会神,那表情看上去就象个得意的匠人正在干自己心爱的手艺。
“魏延,来了……随便坐。”
林学明嘴里跟我打着招呼,手上的活计一刻不停。他没回头便知道我是谁,大概是从我的脚步声听出来的。毕竟是个天天晚上同耗子斗智斗勇的人,听力眼力感觉力都比常人敏锐得多。
我赶紧点燃一支香烟。屋子里充满了受刑耗子们的伤残肢体所发出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林学明外表看上去白白净净,斯斯文文,不戴眼镜也象个文弱书生,但不知为何他就是痛恨耗子,千方百计地用各种工具抓捕这些起源比人类还历史久远的动物,而且设计了各种令人发指的酷刑折磨它们。距黄水岗银行宿舍的三十米开外就是低矮的南方丘陵——笔头山,故而耗子极多,致使林学明这种嗜血的兴趣一发不可收拾。
林学明抓来耗子后,用一个个白铁丝笼子关起来,然后仿效明朝锦衣卫的酷吏一样各施以不同的刑罚——吊颈、剥皮、凌迟、炮烙(用电铬铁烧)、水淹,力图使受弄的耗子饱受折磨而死。而且他还自设刑目,振振崐有词,高兴时把逮得的耗子一律处以斩立决——用一个自制的小砍头机利索地切下耗子脑袋;逢他不高兴时耗子们可就惨了,他有一种所谓“绞监候”的刑罚(绝不是在“监里”候着等死),是用一根细吉他琴弦结个扣勒住耗子脖子,慢慢使劲勒,直勒得倒霉的耗子反白眼快死时他又松开结子,如是者三,令耗子受尽折磨而死。此外,他还有个刑罚是饿刑,即把耗子饿几天到极限后,又把一大块掺了猪油和耗子药的奶酪塞进笼子,往往那些饿极了的耗子进食后撑破了胃,加上其中有毒,翻滚狂嚎而死。以前林学明还养过一只猫,那是他用来从精神上摧残耗子的——他有一只大铁笼子,中间用铁丝网隔开,一边关耗子一边关猫,往往使那些耗子惊吓过度,慢慢精神衰竭而死。有一次,他把一只小耗子径直放在猫笼,岂料那猫不但不吃,还净用舌头舔那只小耗子,朋友似地把猫食叼给小耗子吃。观察两天后,林学明很悲愤,拽住猫尾巴把这个猫叛徒从窗口扔了出去,然后凌迟处死了小耗子……一年多以前我刚认识林学明时,还饶有兴趣地看过几回他这种变态佬崐式的刑讯耗子过程,但渐渐地就感到很恶心——试想一个正常人谁会天天摆弄那些毛色灰黑的大老鼠呢。但林学明其他方面却是个很正常的人,在银行里又是个信贷员,我和我的其他朋友免不了有求于他,以致于我们都忽略或忍耐了他的这种“怪癖”,渐渐地习惯下来,甚至哪一天当我们找他时见他房间里没有耗子尸体还会有些吃惊……在阳台左倾的防盗网旁,有一个林学明花一千二港币买来的进口镀金大鸟笼子,里面宠物式养了一只半大猫那么大的灰老鼠,虽无锦衣但天天崐也是“玉食”,精肉和高级奶油兼有,使那只大耗子皮毛发亮,滚园滚园的身形。仔细观察,就可发现这只大耗子的一双小眼睛里充满悲哀和愤懑——毕竟它天天目睹对自己同类惨无人道的杀戮和刑讯。林学明这只宠物耗子还有个响当当的名字——葛朗台。
此时,我和葛朗台同样怀着的近乎恐怖的好奇心情观看林学明用一只去了针头的注射器把一满筒辣椒水灌进那只倒霉的、四肢被钉住的耗子粉红色的嘴里,看那悲鸣阵阵,他冷笑嘿嘿。林学明斯文的脸上露出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快乐表情。“嗬嗬,死吧,去死吧……”“好了,咱们该去找裴东了,免得他等得着急。”
一直看最后一股充满气泡的鲜血从耗子嘴角涌出,我才小心翼翼地向林学明说。再温文尔雅好脾气的人在扮演刽子手的角色时也是令人生畏。
“唔……”
林学明回头看了我近五秒钟,呆呆地。很快善良的几乎近乎羞涩的微笑在他脸上渐渐淀放开来。杀戮凶徒立刻又变成了驯良的银行职员。
(三)
裴东是个讨厌至极的家伙。他是我大学时代的同系同学,又是同宿舍的室友。这狗东西生得一表堂堂,一米七八的个头,浓眉大眼,除了鼻梁有些塌、鼻头有些蒜以外,相貌上几乎无可挑剔。而且他还特别自命不凡,举手投足故意做出一副潇洒不羁的样子,连小便的姿式也力图与众不同,别人小便完哆嗦那么一两下,经他一改造变成弹吉他弦式地使劲而又随意地那么一甩……总之这狗东西是个根里坏的家伙,上大学时干了不少诸如往别人牛奶里吐痰,牙膏里挤脚气药膏以及用剃须刀切坏别人新皮鞋的恶事,如果他得了感冒,那好,他会马上一千万个热心地传染给别人,大打其喷嚏,一俟看见别人也染了病瞧他那个乐;他还经常向别人借钱,但总是忘了还,但隔一段时间他再向你借钱时总能一脸恬然好象永远是第一次向你借,他脸上那种诚恳的表情往往使掏钱者觉得掏少了心中不忍。他还总是喊着叫着出去请客,但买单时他总是掏不出钱,每每等到别人掏出钱付完帐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