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负浮生半轻尘-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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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甚明白他为何会将话题转移到承安公主身上,却也只能沉默聆听。
“我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才使她从阴霾中慢慢走出来,刚刚等到她敞开心扉,又亲手将她打回原形,她所有的希望都寄予我身上,尽管有时我会疲惫无助,却心疼她的处境,终是我负了她,所以,我不忍拒绝她任何要求。”
他再次抬头看我,眼里盛满的无奈与怜惜无法不让人为之动容。
“本宫知道你不愿入宫,强你入宫虽是那般处境下,却也并非不是我所愿。”
他竟站起身来,与我咫尺之隔,我忍住慌乱向后退了一小步,不可置信的等着他下面的话。
“记得本宫说过,与你似曾相识,你总是可以不经意的牵动旁人的视线,第一次连天山相遇,你一身白衣,一枝白玉钗倚在玄璃怀中,淡若木兰,本宫在想世上竟会有如此纯净脱俗之人,也从未想过会在雀城再次与你相遇,落水救人,荒野寻尸,山中救疫,脑子里挥之不去的还是洪水那次,村民说你恐怕是凶多吉少,可本宫总感觉,你不是那么轻易就丢了性命的人”
我双臂紧缩作防备状,我实在听不懂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可还是无法忽略他妁妁闪耀的双眸里迸射出的赤诚。
“果不其然,当我看见茫茫山水之间,你衣衫褴褛疲惫不堪独自坐在塔楼上,却仍晃着双腿,含笑吹着西洲曲,本宫当时真的误以为你就是洪河之神,虽然每次都是粗布麻衣,狼狈至极,可就是那样的你,依旧让人感觉纯洁无暇,难掩圣洁光芒莫名其妙的想去保护,尽管你独立坚忍,可本宫还是不愿你孤苦无依,四处飘零。”
他略微停顿片刻,在我眼中搜索,我却不敢让他看清内心的真实想法,忙低了头继续听他说下去。
“所以当子浮提出带你回府,我才会毫不犹豫的答应,最起码,你会过的不那么辛苦,在本宫的视线范围也可以护你一时周全。”
感觉心窒息到不能呼吸,整个身体的血液都消失停滞,伪装的外衣轻易的被剥离,我深知他的一番话语源自似曾相识,所有情绪的出发也不过是同情怜悯,但这些足以让我为之倾动。
第77章 高门红墙()
我甚至不敢与他对视,情不自禁的心动让人惧怕担忧,他的这番话没有玄璃当日的多情委婉,更无易千绝的沉痛直白,可就是这样,还是让我轻易动摇。
我急于召回理智,不想再任自己如飞蛾一般,明知他的心之所钟,明知他的怜悯同情,还要泥足深陷。
我只不过是连天山的罪人,这寒晏城的一名卑下奴婢,曾经被不自量力弄得满身伤痕,还要再为懵懂愚蠢付出难以想象的更大代价吗?
我感激他的善良恩慈,给了他一记诚心实意的笑容:“其实即便是埋怨过殿下,今日殿下的一番话,也让奴婢茅塞顿开,奴婢理解殿下的两难,所以也请殿下不必多虑,奴婢相信在殿下身边会无风无雨,平安无忧的度过此生。”
他该是看懂了我眼中的赤诚,释然的微笑,转身走到屏风处的金丝楠木柜里拿出一个七珍盒,拉我坐到他身侧的椅子上,细致轻柔的帮我敷药。
我时而偷窥,白皙修长的手指,素淡相宜的迦南香,白石玉雕的面孔,浓密轻扫的睫羽。
“再看脸上也长不出花来。”
他连头都没抬,我红了脸尴尬的笑下。
“别怪子浮,她找不到情感的宣泄口,你今日所受的伤,本宫代她和你说声抱歉。”
他原来知道整件事的始末,那个绝世的女子想必是他今生都无法抛弃的哀痛。
“殿下严重了,莫不说奴婢乃是个下人,有何理由责怪主子,公主今日的无心之失也是情有可原的。”
他放下手里的药棉对我含笑点头:“这玉肌膏是皇后御赐的,可以减轻疼痛,这几日你便好好养伤不必当值。”
果然清凉舒适。
“应该还有别的烫伤处吧?”
我微张了嘴,看着他戏谑的作弄:“没,没有了,太晚了,奴婢告退,殿下也早些安置吧。”
我福了福,转身就想跑,他略带笑意的喊住我:“这个拿回去,自己上吧。”
接过玉肌膏,连灯笼都忘了拿,一口气跑回偏殿。
三日下来,我的手迅速的康复了,也到了真正入宫的日子。
我站在车马队的中央,当宫门扬着宏声开启和关闭的短短刹那,我忍不住驻足回望,碧瓦红墙,比直宫道,多少人在此迎来送往,十万宫灯彻夜长明,俯瞰众生兴亡,皆不过,你方唱罢我登场。
我被安置在东宫的偏殿,名义上是太子的贴身侍女,南宫彧曾嘱咐我,进了宫便会入玉牒,私下里不能提及我懂医术之事,全因良家子非医、非巫、非商贾、非百工之子女。
不过片刻便看尽人世百态,掌宫內侍给我安排了房间,一脸的阿谀谄媚。
还未等收拾妥当,便有小宫女来传,太子妃要见我,我深知这是早晚都要面对的,便换了衣衫,梳洗整齐随着小宫女一路来到嘉钰殿。
东宫的奢华富丽自不必说,早有宫女通报,内殿有淡淡的迦南香袭来,记得幼时的落棉从不熏香,最多也是在屋内摆些水果沾点果香,如今女为悦己者颜,我叩拜请安,宫女为她打了珠帘从内室走出来。
“你们都下去吧。”
她缓慢的走到暖阁的座榻上:“起来吧,今日这嘉钰殿无主仆之分,只有同乡之人。”
‘同乡人’这三个字让我感觉羞惭:“非鱼是灵烟的罪人,担不起这三个字。”
她莞尔一笑,示意我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其实,你我都是被灵魂禁锢之人,内心渴求的往往与现实尖锐的冲突,只不过,你敢去突破,敢去与命运抗争,这点,我无法不佩服你。”
我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那越来越精致的妆容,让人看不清昔日的本色。
“如果这份抗争是用他人的平安安逸换取的,即便得到自己想要的,又会心安几时,非鱼宁愿不要。”
“你后悔了吗?”她朝我笑笑,笑容不再冰冷疏离。
“某些时候,却是后悔的,当得知族主下狱,灵烟被禁,玄歌失散,如何能做到置身事外,每当想起这些我都会为自己的无知冲动懊悔不已。”
“可是,这世上没有后悔之药,一切不过都是各人的命数罢了。”
她站起身子,神情有些萧索,侧身偎靠在西窗抚弄侍女清晨采摘的木槿。
她变得有些不一样,我却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她又转过身子用小碗将香炉中的迦南熄灭,悠悠的说道:“帐里残灯才去焰,炉中香气尽成灰,众人都爱熏香之气,清醇幽雅,沁人心脾,可我偏偏不爱。即便不爱,每日里还不是依旧违心的用着,只因太子喜欢,这便是不得已而为之,发生的事情既已发生,无论怎样耿耿于怀都无济于事,你我同为连天山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何况,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会想办法解救族主,以保全灵烟。”
我甚感宽慰,原以为她召见我不外乎是斥责与埋怨,却没料到她只字未提,我蹲下身子深拜:“落棉姐,非鱼无德无能,如若有需要我从中配合的,定当不遗余力。”
她拉我起身:“咱们之间不需这些,日后他人面前免不了遵规守礼,私下里我们便只是同乡人,如今你在太子身边,我也安心些,承安公主性子敏感多疑,想必以你我的关系,她会不时刁难,若能护你周全,我绝不袖手旁观,我现下的处境你也是知道的,万事自己多加防范些吧。”
说到此处她略有哀怨,我何尝不能体谅,皆为蒲柳,只得攀附他人,只希望有朝一日,南宫彧会惜她孤高清洁,可做她一叶乔木。
几日来南宫彧都未曾去过望楼阁,晚膳刚过,路远便来回话,南宫彧正坐在书案前翻看皇上交代给他批阅的奏折,喝着我刚沏的雨前龙井。
“回主子,望楼阁的奴才说,公主这两日茶饭不思,终日以泪洗面,贴身的婢女想来回主子也被拦下了,公主说不想因为小事为难殿下,徒增殿下的烦恼。”
南宫彧合了奏折,眉目紧蹙:“你先下去吧。”
路远应声告退,南宫彧站到窗前,默默注视天边西下的残阳,似做了什么决定,背着手走出书房。
第78章 太子盛怒()
我只得紧随其后,一路行至乐慈宫,奴才回禀,皇后正在礼佛,他便在软榻上心不在焉的喝茶。
少顷,众人搀扶着皇后从静室出来,互行拜礼后,南宫彧亲自斟了一杯茶递与皇后。
“听你父皇说,近日淮西水患,可有大碍?”
“母后大可安心,省郡及地方官员已经着手加筑堤防,疏通河道,受灾百姓已妥善安置,朝廷拨发了救灾银两,儿臣今日上朝已向父皇请命,三日之后便前往淮西查验灾情。”
皇后轻微皱眉,用拇指和中指按揉太阳穴,保养得当的她丝毫看不出岁月留在她脸上的痕迹,如玉的肌肤仍透着淡淡绯红,月眉星眼却放射出冷艳的寒光。
“太子此举甚是妥当,历年来的灾患,各地官员每每欺上瞒下,克扣谎报,你父皇的身子每况愈下,心有余力不足,如今你身为太子,是时候替他分忧解难了。”
似乎又想起什么,略微停顿后继续说到:“只是楚夏使臣上奏,云贵妃与二皇子妃要回寒晏省亲,此时在路上已一月有余,你若一走谁来担当接待使臣的重任?”
“此去淮西是势在必行,儿臣同父皇已经商妥,由三皇弟暂替儿臣接待来使,公主归省,楚夏至寒晏也有数月路程,如果顺利的话,儿臣会在那之前赶回来的。”
“也只得如此了,你那三皇弟和他的母妃想必等这个机会很久了。”
南宫彧浅笑一下:“都是父皇的孩儿,也是各尽其责罢了。”
皇后还想说些什么,终是欲言又止,南宫彧忽然正了色,双膝跪地:“儿臣还有一事相求。”
皇后对他反常的举动感到一丝吃惊,并没叫他起身,只是挑挑眉,暗示他把话说下去。
“儿臣想纳妃。”
我倒是突感吃惊,不自觉的看向地上的他。
皇后喝了口茶,仍然庄重持稳慢条斯理的说:“太子大婚刚刚数月,急于纳新,想必皇儿已有属意之人?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尽量低调行事,顾全下落棉的面子,行了,你起来说话吧。”
南宫彧并未起身,有些迟疑难言:“儿臣欲娶子浮做平妃。”
皇后虽没我想象的讶异,不过眼睛迸射出一道不易察觉的寒光,撂在几案上的茶杯都略微倾斜一下。
“哀家知道你与承安自幼青梅竹马,感情非比寻常,也从未反对你纳她为妃,但绝不可能是正妃。皇儿别忘了,苒子已亡国,她的承安长公主也不过是徒有其名罢了,若立为平妃,如何堵天下悠悠之众口?你又将太子妃的颜面置于何地?皇上与哀家迟迟没将承安赐给你,全是不想你步各朝各代比比昏君之后尘,难道太子想效仿褒姒一笑失天下,还是妲己为政覆朝歌?你如今身为太子,一国储君,将来势必要接掌江山,难道还要立双后不成?”
皇后针针见血,剖析无误,南宫彧本就不是理直气壮,如今更让皇后的一番严厉言辞弄得无地自容。
“母后息怒,是儿臣思虑不周,只考虑到眼前的儿女情长,愧对父皇母后。”
皇后起身扶起南宫彧,语重心长道:“皇儿正直年少,怒发冲冠,儿女情长在所难免,可凡事要三思后行。承安狭隘多疑,不适母仪天下,况且与灵烟的联姻是祖上定下的规矩,你即身处皇室,国家和黎民才是至关重要的。如果一意孤行,日后难免会为承安招致红颜祸水,狐媚惑主的罪名。”
皇后恩威并重,反倒让南宫彧失了坦然,一副大势已去的苍凉。
“只要有哀家在的一天,承安的位份永远不会超过太子妃。太子大婚数月,哀家知你们还未圆房,哀家不愿逼迫你,不过现在也是时候给落棉一个交代了。”
圆房两字让我和南宫彧都尴尬了神色,皇后的一番话预示着,她要介入闺房之事,大概这也是她给南宫彧下的最后通牒。
如同皇后所言,这宫廷之内,无论是地位之高如太子,还是卑微蝼蚁如我们,即为皇室人,便无自由言。
自打从乐慈宫出来,南宫彧再无一言,安静的坐在书房翻看奏折,就连房间里沙漏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直到入夜,我将蜡烛换成了夜明珠,猛地想起两句话‘还君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