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负浮生半轻尘-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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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虽热,刚打出的井水却冰冷刺骨,屋内到处都是灰尘蜘蛛网,忙乎了半日仅仅打扫出棚顶和墙面,我正向院中泼洒脏水,一声开启殿门的巨响惊的我一跳。
西院的那几个女人好奇的跑出去看,只听她们吵嚷着:“这个不是前几日才送来冷宫的,你们怎么把她丢出来了?”
我心下一惊,扔了盆,也向着大门外走去,只听有人回道:“总不能让她死在屋里吧,你们看看她的光景,就差咽了最后一口气,晦气死了”
我拨开人群就看到一具没了气息的躯体,触目惊心的撂在地上,如果不仔细辨认,如何都看不出那是,才情集美貌于一身的落棉姐,我冲了过去,死死抱住她,嘶吼的喊道:“落棉姐,你醒醒,我是非鱼啊”
她毫无反应,我颤颤巍巍的将手指放置她的鼻子下面,还有气息,她还活着,我抬起头向众人求助:“求求你们救救她,她还活着”
第196章 花期早殇(二更)()
我听到一声闷哼:“开什么玩笑,怎么救?莫不是你忘了,这里是冷宫,你也不是什么主子了”
众人像是习以为常的做鸟兽散,只留下我孤零零的抱着那副孱弱只剩骨骼的躯体。
我抹着一波波奔涌而出的泪水,抱她起身,她竟瘦弱如此,就连我都能轻易的抱起她,我快步走回屋内将她放在床榻上,慌乱的拿起角落里,一个掉了碴的破碗盛了一些井水。
将她从身后抱起,碗送至她嘴边,可是一滴都没能喂进她口中,她紧闭的双眼下是浓重的黑眼圈,嘴唇裂出一道道口子,有的还泛着血迹。
塌陷的颧骨,浑身辨不出颜色的衣服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发出难闻的恶臭,平坦的小腹昭示着,一个即将诞生婴儿的逝去。
我突的跪在塌前,埋了头痛哭,与我同样才双十年华的她,只剩一息逐渐流逝的生命,我还清晰的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洗月泉边,月牙白衫,惊世琴技,倾城容貌。
我无法将那个身影与我眼前的这个重叠,除了哀嚎,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只感觉冰凉的浅触,猛地抬起头,看着落在我手背上,她那只青筋暴露的右手,断裂的指甲甚至还残留着干涸的血渍。
我立马抓紧,看着她微微张开又闭上的眼睛,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的哭声惊动她。
“孩子没了”
她仅仅说了这四个字,两行浊泪顺着眼角流淌。
“孩子没了,日后还会有的,你要好起来,等身体养好了,孩子自然会再有的。”
她无力的摇了一下头,艰难的冷笑,唇上的裂口再次撕开,鲜血顿时呈现。
“他们杀了我的孩子”
我痛心的闭上眼垂着头,抓着她的手不经意的握紧,我想她不会再好起来了,她的牵挂已经到另一个世界,能保住这口气的原因,或许是恨是怨吧,那个她不惜赔掉性命,却舍她而去的青梅竹马,大概便是她最后的牵挂。
这个场景莫名的熟悉,当初雪凌也是如她今日这般,眼睁睁看着没了呼吸的骨肉,耗尽身体最后一丝力气,怨恨却放不下那些不值得托付的男人,从此生无可恋。
“非鱼,我很难受,这口气什么时候能咽?”
擦拭泪水的衣袖已无干处,我跪直身子抚摸她的脸:“别放弃,落棉姐,我一定想办法医好你,等你好了,我想办法送你出宫去找少主,可好?”
少主两字让她瞬间睁了眼,可那里面是空洞的浑浊。
“我不想见他,他负了我,我也要弃了他”
正在此时,院子的柴门有咯吱的响声:“都出来拿饭”
我知道是每日定时来送吃食的老婆子,扔了落棉的手,旋风般跑了出去,那老婆子刚要走,一把被我抓住:“这位姑姑,求求你好心通报一声,我屋里有个快要不行的贵人,麻烦你请个大夫来看看。”
她一把甩开的手,不住的嗤笑:“贵人?进了这冷宫的还有什么贵人,大夫可不是能给你们这些下贱的人看病的。”
我扑通跪在地上:“求姑姑行行好,没有大夫,哪怕草药也行,我给您银子,都给你,姑姑就当积德行善了。”
她长得粗壮,力气十足,一脚就把我踹翻在地:“这冷宫里哪日没几个死人,若都能如你说的还叫什么冷宫,我劝你一句,还是安生些吧。”
说完朝我身上啐了一口,扭着粗腰踏出门槛,大殿外的铁门咣当的阖上,我便如死灰瘫在地上。
当一粒药丸甩在身上,我遂抬起头看,一个身穿深棕色布衣的女人,面无表情的俯视我,她看起来已不年轻,蓬乱的头发,灰暗的脸上有着细密的皱纹。
嗅了一下,不过是最普通的滋补药丸,却是雪中送炭,我愣愣的说了句:“多谢。”
她并不多言,转身离开。
我奔到屋内,喂落棉服下,她重创的身体丝毫不得缓解。
我将晾晒的温水打了一些,为她擦拭身子,瘦骨嶙峋的身体再无美好可言。
擦拭掉额间的汗珠,她恍恍惚惚的陷入昏迷,睡梦当中的痛苦让她不停的惊颤痉挛。
我不知道还能为她做些什么,出了门用剩下的温水洗了身子,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衫,守在塌前半步不敢离开。
直至天黑,她又醒转过来,不住的咳喘,一口口鲜血喷出,我慌了神帮她擦拭,不等擦干新的血液又喷吐出来。
她无力靠在我怀中,微弱的说道:“非鱼,我受不住了,你能帮帮我吗?”
我大惊失色,不晓得她的用意到底是什么,我知道这副残败的身体带给她的是无尽的折磨,可我除了眼睁睁看着别无他法。
我将她的身体拥的更紧,空洞的眼睛再流淌不出热泪。
“非鱼求求你”
我仍是不言语,握住的拳头,指尖陷入皮肉都毫无感觉。
我俩就保持着一个姿势坐到深夜,她不断的咳血,惨白的脸因窒息有了血色,可老天没放弃对她的折磨,仍不肯带走她最后的一丝气息。
我知道,我们就要分别,我们相识的年限终止在二十岁这年,往昔记忆的片段一丝不落的回放,直到最近的记忆播放停止,我将她缓缓平放塌上,站直身体,俯视她。
“落棉姐,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我轻声询问,虽没泪水,却早换了腔调。
她无力的支起眼皮,好像用心的回想,最终摇摇头。
又一阵剧烈的深咳,血越涌越多,衣襟被褥满满沾染。
我颤抖的将手慢慢的放置她的唇鼻之处,努力上扬的嘴角一阵痉挛:“非鱼送姐姐一程,好吗?来世若有机会,我们还要再见”
她也试图的带起唇角,可是如此简单的动作如今都完成不了,她朝着我点点头,只有豆大的泪珠不断的滚落,最后深深的看我一眼,终又徐徐的闭上
我以为我的泪早就流干,我以为我能用微笑送她最后一程,我以为结束她的折磨我便不会再痛苦,我以为当我合并的手掌覆在她的脸上,我会犹豫不决。
可这些都没有,我眼睁睁看着她握紧拳头强忍抽搐,那一刻心碎的声音真的震耳欲聋。
我想这辈子,我这颗破碎的心都无法再完整拼凑,她停止了抽动,终于张开手掌,我直挺挺跪在塌前。
手,沾满她的血,还带有一丝温热,忘了拿开,心,痛的不能自持,犹如一刀刀剜割,隔着衣物,紧紧撕扯留在我体内的那颗还在跳动的心房,绝望的一声仰天嘶吼,震得夜栖的枭鸟惊天动地的扑飞。
我没想到,我还可冷静的为她褪去染血的衣衫,清洗她唇边的嫣红,一丝不苟的打理她还乌黑光亮的秀发。
她躺在床榻上如睡熟一般静美纯洁,平静的脸庞再看不到痛苦惆怅。
天亮了,鸟儿叽叽喳喳的欢唱,知了前来附和,好像昨夜什么都不曾发生,只有我知道,一个鲜活的生命逝于一个月高风清的夜晚,而我就是那个亲手送她离去的凶手。
没有棺柩,没有灵堂,没有香烛纸碇,将衣角的白布扯下一条,挽成一朵百花,别在头上,从此祭奠的人又多了一个,我想,这身白衣,这朵白花,要常伴我左右了。
我推开殿门,对着外面把守的侍卫冷静的说道:“太子妃孟落棉薨了,去回上头吧”
不多时来人回禀:“上面说,暂不发丧。”
我冷笑一下,不发丧的原因只有一个,南宫彧要以一具尸身,钓到那条令他蒙羞的大鱼,也好,我还不甚放心他们将落棉姐的尸首草草安葬,或是随便丢进乱尸岗,让她葬在这里还有我陪着她说说话。
天气炎热,尸身放不了太久,我蹲在院中的角落开始挖坑,没什么可用的工具,上面的野草长得有一人多高,我便用双手薅拔,没多久,手上就勒出血痕,有两个好心的女人大概是不忍,也走过来帮忙。
等我挖出一个清浅的小坑,已是月落时分,晴了几日的天,染上一层灰蒙,闷热的叫人窒息,道了谢,进屋抱起落棉,她垂下的双手才使我恍然惊醒,她已不在
拢起矮矮的坟头,此处便是她将要长眠的地方——冷宫,想赤儿还可以葬在山水之间,落棉姐竟不如一只小狐狸,我冷声的嘲笑,这座巍峨富丽的宫殿终是要了她的命,甚至没人叹一声惋惜。
我在院子中寻了一块还算整齐的木板,搬了个脚凳坐在坟头旁边,用身上的刀刃刻着她的名字。
落棉姐,你这般死去,无人送终,生是何人人,死是何人鬼?若我不在了,又有谁来祭拜,大概连你的生卒年都无人记得吧。
我一笔一划的刻字,杂草沙沙作响,我知道有人前来,抬眼望去,是那个曾给我一颗药丸的妇人,她手里拎着两节白蜡递与我,嘴里啊,啊的嘟囔,手上胡乱的比划,原来她是个哑巴。
第197章 何以凭吊(一更)()
我赶忙放下手中的木板,站起身来接过白蜡,对着她微笑示意:“多谢你,你是不是想说,没有香烛,便用这个代替,多谢你啊,落棉姐最后得你一粒丸药,也算欠了你的恩情,她不在了,这个情我替她收着,将来有一日定当偿还。”
她安静的注视了我片刻转身离开,削好墓碑已是深夜,雨还是不曾落下,一丝风都没有,我便拄着腮帮子陪着她坐了整夜。
第二日开始,我就恢复了正常,生死离别看的多了,心仿佛都麻木了,再不似从前那般放不下。
日夜劳作,终于让我的小屋换了新颜,窗户上的纸粘了新的,起码算是不透风了,为了答谢西院的帮助,我带着还能走动的年轻一点的女人,将她们的住所也进行了一番翻新,这终究是要长久居住的,不管怎样还是整洁一些的好。
这冷宫里的女人都是各朝各代天子储君的女人,不论什么原因沦落此处,都是摆不脱的厄运,葬送的何止是一生的幸福。
十几日下来,我们住的这个院落可以说是焕然一新,让人畏惧的冷宫也有了些许人气。
我将花籽,草药种子撒在院中的各个角落,忽的想起去年在月宸殿种葡萄树的情景,短短一年人去楼空,想那葡萄树再无人打理,还许诺说要为她们酿葡萄酒呢,如今看来我是再也见不到树高遮阴的景致了。
一日,小五捎来口讯,说落棉姐薨逝的消息被朝廷拦了下来,对外只说她现在身处冷宫,槐华和弄琴辗转被他接到将军府,良妃已经削发为尼。
还有一件,玄歌和祁芮启程回寒晏,若是从前,我该有多欣喜,可如今,回来又如何,我们再也不能相见。
我患了严重的失眠症,每日夜里不是卧着就是坐着,看天际泛白,我常常坐在落棉的坟前,一呆就是一整天,黄土之下的她大概也许开始腐化,一缕香魂逝去的缥缈无踪。
想想我们这些女子,竟无一人好命,不是芳华早逝便是身心俱创。
院子里栽种的一些普通草药,虽在这萧条的冷宫长得却是甚好,闲暇时我便采摘下来晾干,以备冬日里用,冷宫里的女人若有什么头疼脑热,我也会将草药献出熬煮,仿佛这是唯一能证明我还活着的证据。
隔个几日就会有死了的送出去,也会有新的送进来,这四堵红墙埋过多少红颜枯骨,想必只有土地爷爷知晓。
我还想着若有机会再讨些蔬菜和葡萄的种子,来年我们便可自己搭伙做饭,也可品尝到自酿的葡萄酒,这冷宫别的甚好,就是喝不到酒,每每想要饮上一些时都如千万只蚂蚁撕咬身体。
许久都没有外面的消息,前日隔壁又送来一个女人,听说是个极不得宠的美人,多年来久居深宫,甚少露面,如今送来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