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山 易by 吕希晨-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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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水入杯声响,不一会,他眼前出现一只手,执着杯等他接过。「刚沏的。」
他没有接手,只是定者黑眸看他。
在客栈,他不敢太明目张胆看他,光是视线交会,发现他眸中的清明依旧,就让他自惭形秽得无法再看他一眼,更怕他被得知与自己是旧识后所带来的后果。
脱去少年轮廓,站在他面前的凤怀将文质彬彬、俊逸卓尔,举手投足间沉稳内敛中蕴含三分自信。
反观他……怎么看都只有「可笑」二字可形容!「你应该知道我如今的处境。」
「我很清楚。」这个男人笃实的性格一点都没变,不擅为自己辩解。「你长年身在朝廷,多少也该学会圆融处事才对,怎么八年过去,不见你长进。甚至还把自己弄到今日这种众叛亲离的窘境?」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面对他的打量,殷皓不自在地转身。
他紧追不舍,走到他向前。「是不懂,还是刻意装作不懂?」
再转身回避。「两者并没有差别。」
没有差别吗?呵。「要你亲口说出圣上挟皇后要胁太子就范的确是件难事——说,是你身为人子的不孝;不说,是你身为东宫太子的不忠、对身边辅佐你之人的不义,两边都是为难。」
之前暗中查探的,还有今晚在宴席上所见,足够他推敲出事情真相。「而你最后的决定是舍忠尽孝,最后的下场是贤臣因为误解你纷纷离去,而皇后有愧于你,抑郁怀忧。殷皓,你不笨,怎么会让自己落到今日这进退维谷的境地?」
轻问的话像把沉重的刀,锋刃一刀刀砍上听者的心,令其脸色惨白,冷汗直流。
「我是你的朋友不是敌人,龙渊。」收敛厉色,终究是不忍在他郁结的心口再加重创。「你不说,我无从帮起。」
「我没有要求你帮我。」冷硬的拒绝从殷浩口中断然吐出:「你也不要胡乱猜测我的处境。我只是不想管事,就像……就像那日我连出手帮你都没想过,我只想带兵出征,扩大我天恩王朝的版图,待我登基就是天下霸主。」
「哈!」一声,极尽轻蔑能事。「好大的志向!好大的野心!若不是此刻我左手执杯,绝对不吝给予掌声。太子果然非寻常人,文韬好生佩服。」
「凤怀将!」他的嘲讽听在耳里尤其刺人。「你滚!滚出我的东宫!」
他不想看见他!不想让他看穿此刻他形同困兽的处境!当年的意气风发,今日的怯懦怕事——殷浩不想在他眼里看见针对自己而来的失望。
八年来始终犹如昨日般清晰的记忆涌上,他记得,记得凤怀将曾说他是有才德的太子,将来定是留名青史的贤君,而今……
「懦夫。」相较于他气怒的狼狈,凤怀将显得气定神闲,但语调再度转为凌厉。「份确定自己真的尽孝了吗?让你的母后愧对于你,放纵你父皇欺压百姓,导致朝政日坏、民生凋蔽,你确定你自己真的牺牲忠义,成全了为人子的孝节?」
铿锵一响,利剑迅速压上凤怀将肩膀。「再说,杀!」
怕死,他怎会夜探东宫?
看穿对方怒气背后的真意,凤怀将毫不畏惧:「你明知道不是。你方才说那日连出手帮我都没想过,可见在我进迎宾楼之前你就认出我了。」
闻言,殷皓压在他肩上的冷剑一颤,佯装的杀气溃堤,刚毅的脸流露痛苦神色。
「你派叶辛暗中行动,安顿因议论朝政被斩首东市的百姓家眷;带兵出征时,为保将士性命,上战场必身先士卒,若是退兵就带头断后——你,真的是个能视百姓于水火而不顾、只知打仗出征的莽夫太子?」
「够了!够了……」是酒气使然,是疲累所致,凤怀将的逼问、了解一切的聪慧洞见,逼得殷皓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你走吧,你我从此只是陌路人。」
陌路?「这就是你对多年故友的响应?」从此只是陌路人?
殷浩不是听不出他的愕然,但朝廷政局如此,他能做的只有这个。「西绍郡长久以来民生安乐、富甲一方,以你的才能,将来定可带给地方百姓更优渥的日子;至于我这个太子将来下场如何都与你无关。」
「无关?」一句话就想斩断彼此间的交情?凤怀将朝他跨近一步,逼问:「你还记得当年你说过的话么?你说若我到北都城你定尽地主之谊,你忘了吗?」
「……我忘了。」答案回得迟疑。
是吗?坚持要说忘了是吗?
一股怒气压不下!凤怀将抡紧拳,连带声音也绷得凛冽:「倘若这就是你的地主之谊。凤怀将拜领了。」
陶杯掷地,月间匡啷一响,在两人之间捧成碎片,茶水溅上彼此锦鞋,一如两人断绝的情谊。
「这是我对太子殿下的回敬。」他冷声道,拂袖离去。
转身得太过决绝,凤怀将错过了殷皓一瞬间崩溃流泄的真情。
送行的眸光里,净是快慰和伤痛,复杂地胶着在渐去渐远的背影,直到消失为止。
快慰的,是他知道天底下还有一个了解他的至交知己,此生无悔。
伤痛的,也是他在今晚失去这样一个挚友,永远失去,终生抱憾。
「远离我才能保命,你懂吗?文韬……」看着破碎的陶杯与鞋尖上的茶渍,殷皓喃喃自语,出了神。
是他亲手毁去两人的情谊,如今只能独啜噬人的苦楚。
是他咎由自取,所以怨不得谁。
第四章
听说:西绍世子到左丞相府中作客,两人相谈甚欢……
再听说:右丞相极力网罗西绍世子,想揽他为己用……
又听说:四郡世子交情甚笃,每月都在迎宾楼同桌谈天饮酒……
太多的听说,太多的朝廷流言,用不着刻意打听,殷皓也会从宫娥太监口中得知一二,再加上派叶辛私下调查的结果证实的确如此,更令他忧心忡忡。
他想做什么?刻意与左右丞相交好,连父皇都曾在他面前提及他的名字,甚至有命他入朝为官的打算,他这么处心积虑在朝廷露脸,求的是什么?
自那晚冲突过后,除了偶然碰巧擦身而过时,彼此谨守分野的行礼外,他们没有私下见过面,更别提交谈。
就如他所说:从此只是陌路人——凤怀将做得绝然、彻底。
反倒是说这话的自己,成天暗自忧心这段日子他与文武百官的热络往来,深怕他被卷入左右丞各自带头对峙的权谋争夺。
朝廷宰相一职自何田死后,改由左右丞相分担,没几年就在朝政上形成两股势力,一方是左丞相带领的官派,另一厢则是以右丞相为首的外戚,而右丞相就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珍妃的长兄。
这样的局势,他只身周旋就好比羔羊扑虎,只有「危险」二字可以形容;官场就像一处深不见底的水潭,哪里有暗流,又有多少、多深——谁也摸不透。
莫非是他当夜的言行激怒他,才导致这局面?
「你拦我出门,只是为了看着我发愣?」冷然询问惊破殷皓深思,逼他神魂归位。
殷皓今日悄悄潜入西绍郡王府邸,就是为质问他动机解惑而来。
「不,我有话同你说。」
「呵,太子肯与在下说话,是在下莫大的荣幸,您请尽管说,在下洗耳——」
「文韬!」喝止他的话,殷皓不想从他嘴里听见更多的讽刺。
是他说从此陌路,但眼见他逐日接近朝廷官派相斗的政局,他又忍不住担心他哪一日被卷入其中成为怀牲品,虽知他定有办法脱困,仍免不了忧心。
如果能说不担心就不去担心,他这些日子会好过得多;可惜事与愿违,他无法不担忧、不关心,真的与他形同陌路。
他放不下他,没有来由,就是无法放下。
睽违八年的交情应该多少有所变动才是,常言道:久疏情浅,但似乎——不适合用在他俩之间。
八载春秋轮转,殷皓没有忘记暂住在西绍王府时与凤怀将相谈甚欢、品茗对奕的记忆,那是他在日渐危机四伏的朝廷政局中,唯一能让自己得到片刻安适的慰藉。
「不要这样对我,我……有我的苦衷。」他不擅辩驳解释,一时片刻辞穷无语。
「呵!你的苦衷与我何干?」凤怀将冷言响应:「你的苦衷可以让你恣意伤我心意?你的苦衷可以让你断绝情谊不在乎我的感受?你的苦衷可唔!」连番的指责突然被粗厚的大掌捂在嘴后,无法畅言。
凤怀将挣扎拉扯,为免冲突引来注意,殷浩索性点住他穴道,让他动弹不得。
「听我说,左右丞相对峙已久,他们争相延揽四郡世子必有目的,我不希望你变成他们争权夺利的牺牲品,更不希望你卷入其中,这不值得。答应我,远离朝中政局,我就解开你的穴道。」
你凭什么!凶怒的眸光似是说道。
「凭我……」他怎样?之前说断绝情谊,现在说出真心话他会信吗?「若我说凭我在乎你、担心你,你会点头答应吗?」
挺直抗衡的背脊微松,凤怀将的态度因他的话缓和下来。
感受到他的软化、殷皓收回捂嘴的掌,收在身后搓揉莫名炙热的掌心。
在那,留着凤怀将嘴唇的余温……这份认知竟让他一时失神,直到凤怀将开口说话,才倏然惊觉。
「解开我的穴道。」
殷皓依言而做,之后并运功导进他体内,活络穴道的血气游走。
才收掌,凤怀将立刻以折扇点住他穴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文韬!」
「你在朝中地位岌岌可危,圣上挟皇后牵制你,是因为他要利用你开疆拓土;待将来功成之后,第一个要除之后快的也是你,圣上真正属意的太子是珍妃所生之子,你比谁都清楚。」
不得妄动的此时;只剩口舌能与之应对:「住口!」
「你堵得了我一张口,但你怎么堵得住百姓的嘴?」愚蠢!「再说到此次邀请世子入京,明的是为拔擢,实则是用同样的手法胁迫四郡,令他们不敢擅动谋反,这样的作法已非为人父或为人君者所为,你也不会不知道!我不希望你继续助纣为虐,不希望你如同困兽,难以展翅,更不希望哪天你因为愚孝而死,被后人耻笑。答应我,我就解开你的穴道。」
「你这是在报复我?」
报复?凤怀将苦笑:「若是报复,我何苦对你说这么多?」他只是想劝他看清时势。「我同样在乎你、担心你,纵使八年不见,没有音讯互通往来,你殷皓仍是我凤怀将最在乎的人。」
他在西绍花尽八年光阴自学,并同时暗中计划为凤骁阳的娘亲报仇,甚至逆伦毒杀生他的亲娘——这一切,还得设法瞒过睿智闻名的爹亲,小心不被他察觉。
阴暗冷绝的复仇过程一路走来,只有与他相处的记忆给予他一丝慰藉,那是他唯一仅有过的安然自得,仰不于愧天,俯不怍于人。
在那段记忆里,他不是阴狠母的凤怀将,只是普通平凡的文韬,与他相处的片段皆是他心底堪称净土的记忆。
然而现在……「说,答不答应?」收回游走思绪,凤怀将再度逼问。
殷皓无法立即响应,心绪被凤怀将所说的话动摇不已。
他说在乎他、担心他,纵使八年不见,仍然在乎他……一如他对他这八年来的深记铭念,看重这段情谊的,不单是他,他亦然。
是足以令人开怀、仰首大笑的消息,但如今处境矛盾得让人连扯唇微笑都难。
「你答不答应。」凤怀将见他不应,再次问道。
恍惚醒脑,殷皓重整心绪,苦笑回答:「办不到。」
他说的他都明白。朝政日坏、民不聊生,他又受制于人不得擅动,只能昧着良心连年出征,任世人唾骂,这些他都知道,但——「原谅我,怨难照办。」
他做不到,为了尽孝,他甘作罪人。
闻言,凤怀将不知是该气他的顽固,还是笑他的愚孝。
「你该问的,是天下百姓原不原谅你!该问的是过去辅佐你的贤臣良将原不原谅你!而我——」口气由凌厉转趋和缓,甚或,能从其中听见叹息。「你不必要求我的原谅。劝你,美其名是为天下百姓,其实是为我,是我私心作祟才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