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乱-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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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笔的手,这只手青筋暴露,像只风干的鸡爪。第六幅的名字叫《作品——艺术家之墓》,这是在夜里拍摄的。画面的右上角,悬着一轮明月,左下角是一个土堆的坟头,在坟头与明月之间,是几株枯黄的蒿草和无边的黑夜。
我被他的这组照片征服了,也许真该为他们做点什么。我让哥哥带我去实地考察刘庄。刘庄座落在亚运村的北面。村边有一条小河,宽不过两米,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往何处去,沿着河边有一溜形状各异的木板房。通过哥哥的作品我已经熟悉了它们。
“这些都是画家们自己搭建的,”哥哥介绍说。
“可以随便进屋参观吗?”
“只要门开着,我们就可以随便进。如果你的钱方便的话,最好能买他们几幅画。”
“看看再说。”
此时正是下午,早春的最好时刻。我们沿着一条小路走进了画家村。画家们好像突然苏醒的冬眠的蛇,在我们敲第一家门的时候,除了我们正在敲的门以外,所有的房门都打开了,探出了一串篷头垢面的脑袋,出现在他们眼前的画面是一个他们曾经见过的摄影师,一个西装革履的老板,还有一辆能够证明来人实力的本田车。
“请进,”里面传来极为微弱的邀请声。
我推门走了进去。屋里的光线很亮,主人躺在床上,午后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我一下子就认出来她是那个瘦骨嶙峋的模特。她似乎病了,样子很虚弱,对我们的到来,只是无力地抬了抬手表示欢迎的意思。
“她也是个画家,因为没有钱,他们画家之间互相当模特,我拍那幅作品时,她正好给别人当模特。”哥哥在一旁解释道。
我看了看她房间的环境。房间的面积大约有10平方米,靠西墙是一张单人床,靠北墙是画台,南墙下堆满了日常生活所用的杂物,东墙上挂着一幅油画,上面是一个很漂亮的裸体女郎,这个女郎有点似曾相识,但我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那是我的自画像,”女画家说。
她的话吓了我一跳,墙上的她和床上的她怎么看怎么不像,墙上的她,体态丰腴,靓丽的肌肤富有弹性,黑发如瀑,神态安详宁静,犹如一朵阳光下盛开的牡丹花;床上的她,干涩的黄皮包着骨头,失去光泽的头发胡乱堆在脑袋上,好像是一堆乱草裹着一颗硕大的核桃,两只眼睛向外突兀着,令人想起被暴晒的鱼。我真搞不明白是什么东西把人作了如此彻底的改变。
错乱 十八(3)
“怎么会是这样?”我吃惊地问。
“饿的,”哥哥说。
“是饥饿,肉体上的饥饿加上精神上的饥饿,里外夹攻,就变成了这样。”女画家说。
“肉体上的饥饿好理解,没有钱就会挨饿,精神上的饥饿指什么呢?”我不解地问。
“不被人理解,不被社会所接受,还要咬紧牙关坚持下去,追求不知道能不能追求到的东西,这中间的酸甜苦辣,所承受的巨大的心理压力,是别人无法体会的。”女画家幽幽地说,仿佛是从一个幽深的黑洞中传来的叹息。
“不能够改变吗,比如放弃你的追求?”我问。“既然你的追求给你带来如此大的痛苦,为什么还要追求呢?也许你从事其他职业,比如搞服装设计或装潢设计,更适合于你,也会有很高的收入。”
“这是不可能的,无论多么艰难,我都不会放弃我的追求,我的整个生命是属于绘画艺术的,我相信有一天我一定会成功的。”她说这话时,眼睛里放出钻石般的光彩。
“你已经成功了,就像这幅画所表现的内容一样。”我指了指靠在北墙边上的一幅画。这是一幅有抽象派艺术风格的作品,画面上有一轮白色的太阳,太阳下有一片绿草,绿草下是黑色的空洞,一个变体女郎正沿着洞壁向上飞翔,尽管她雪白的身子还被锁在黑暗中,但阳光已经照在她的脸上,使她的脸镀上了一层黄金般的颜色。
“您喜欢这幅画?”她满怀希望地问。
“还有这幅。”我指了指墙上的女画家的自画像。“开个价,我想买走。”
“500块,不能再低。”
“给你5千,卖不卖?”
“您说5千,我没听错吧?”她疑惑地问。
“是5千,这是你应该得的。”我打消了她的疑虑,并把钱从皮包里拿出来点给她。
“谢谢,”她激动得坐了起来,被子从她消瘦的肩膀滑落下来,曾经给我留下极深印象的干瘪Ru房和两块搓板坦露在我面前。“对不起,我没穿睡衣,事实上我没钱买睡衣,我这回有钱买睡衣了,我喜欢绣花睡衣。”她接过钱,有点语无伦次了。
“省着点花,好事不是天天有的。”哥哥说。
“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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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哥哥把两幅画收拾好,推门出去了。刚一出门,我们就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大约有20来位画家,人人手拿作品向我们推销。他们前呼后拥,你推我搡,搞得我眼花缭乱。司机王师傅以为出了什么事,跳出车门冲了过来,三推两扒拉就到了我面前。
“让他们排好队,我一个个挨着看。”我对哥哥说。“王师傅,没事,你先把这两幅画拿回去。”
“你们排好了,每人间隔1米,谁要乱挤就不要谁的画。你,听到没有,往后排。”哥哥指挥调度有方,片刻工夫,画家们拿着自己的作品一溜排开了。
凭心而论,有的作品的确不错,虽然我不懂艺术,但我有感觉,能够使我产生共鸣的作品,我认为就是好作品,不管作品的尺寸大小,也不管属于哪一类画,更不看作者的年龄和性别,总之,全凭感觉。我挑了有20幅作品,当场付钱,按张来算,最低的1千块,最高的4千块。当画家们的作品变成钱之后,画家们的个性顿时显露出来,有的拿着钱站在原地发呆,一遍遍数钱,仿佛不相信手里的钱是真的;有的飞快地消失了,恐怕我后悔;有成双成对的,激动得又抱又跳,把这场交易看成了他们事业走上成功的标志。
错乱 十八(4)
我说不上来心头的感受。这场交易应该说是平等的,我用钱和他们的劳动成果进行了交换,我得到了我认为有价值的作品,他们得到了渴望得到的金钱。但是,我总有一种当上帝的感觉。上帝赐福于人类,我赐福于艺术家。不管他们将来能否成为伟大的艺术家,也不管我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物,此时此刻,在灿烂的阳光下,我的确有一种当上帝的感觉。
于是,改变艺术家生存空间的决定就在这一瞬间形成了,我想也没想,随口宣布:“朋友们,我决定在这里投资兴建艺术家村,让大家安居乐业,创作出不朽的艺术作品。他,”我指着哥哥,“就是你们的村长。”
画家们先是一愣,接着便欢呼起来。有几个女画家跑过来,争先恐后地把香唇抛在我的脸上,搞得我好像是一头笨熊撞进了花丛,惊得彩蝶乱舞。哥哥比我镇定,事实上他还有些茫然,对从天而降的村长一职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该建艺术家村,我也不想当什么村长。”坐上本田车后,哥哥埋怨道。
“这不是你搞摄影展的目的吗?”我擦着遗留在脸上的口红问。
“我是想让别人关注这些人的生存状况。我没有义务为他们服务,我还要搞我的摄影创作。”
“我准备投100万,你看着办吧。”我要赐福给艺术家们,我是他们的上帝。真见鬼,这个念头如此强烈,我竟有些飘飘然了。
哥哥不说话了,也许他认为,面对100万的诱惑,最好还是闭上嘴。如果他再表示为难的意思,我就得考虑村长的新人选了,但他在车上一直没再说话。
由哥哥的摄影展引发的艺术家村的兴建工程,很快由纸上谈兵变成了火热的工地。那些破烂的棚子被拆除了,在哥哥的安排下,画家们一窝蜂地迁到了我的研究中心,再现出那位东渡日本的画商当年营造的胜景。
父亲和马嫂有事干了。父亲每天要为画家们的吃饭问题操劳,因为画家们要经常外出活动或带人回来,人数总是不确定,所以他每次都要详细统计,免得剩太多或有人没饭吃。然后他要亲自蹬着小三轮车到加工点去取。加工点到我的研究中心,往返有10里地。我劝他放弃车夫的工作,让姐姐安排伙计来送。他死活不同意,他认为蹬三轮是他到我这里来以后干的最大实事。有个伟人不是说过吗,天底下什么事最大?吃饭事最大。他是专门负责解决画家们吃饭问题的,干的是天底下头等重要的大事,画家们再了不起,没有他一天三顿饭供着,干什么也没戏。他知道自己职责的万分重要性,所以干得十分带劲。画家们知道老爷子的身份后,无不对他尊敬有加,认为有其子必有其父,我们一家子,包括哥哥和姐姐都是大好人。
其实,依我看来,父亲如此卖力,除了他想为儿子的事业作无私奉献外,还有一个现在还处在秘密状态下的原因,就是他要在马嫂面前表现他的老当益壮,来证明他还行。自从父亲进了我的小院,在马嫂的调教下变了许多,最明显的变化是他的酒量大幅度减小,早上的酒已经戒掉。中午只是偶尔为之,晚上虽然顿顿都有,但已能自觉做到限制在两杯之内。父亲的衣服归马嫂洗,马嫂心灵手巧,把父亲收拾得干净利索,使我感到父亲有点越活越年轻的意思。父亲每次取饭马嫂都陪着,她坐在小三轮车上,也是一身利索,说是给父亲做个帮手。实际上,运送20来份饭的工作量,根本不需要帮手,但看到马嫂坐稳后父亲浑身便有了使不完的劲头,我也就同意了她的这种说法。父亲的确需要她这个帮手,而且非她不行,我们兄弟姐妹三个谁都不行。要是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个坐在小三轮车的后厢里,父亲的劲头肯定鼓不起来。有见于老树发新枝的这种特殊情况,我把马嫂的闺女找来,详细询问了她的家庭情况。她告诉我,家里就她和她妈两个人,父亲在5年前就去世了,是修村里公路时被砸死的。我把这些情况及时通报给哥哥和姐姐,他们对此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只坚持一点,对马嫂他们将永远称呼为“马嫂”,他们小时候没有享受到母爱,现在更不需要母爱。我认为,马嫂和父亲投缘是两位老人的事,和母爱是两回事,马嫂就是马嫂,她当然成为不了我的母亲,不管她和父亲的关系如何。
错乱 十八(5)
马嫂对画家们放浪形骸的生活习惯有些接受不了。她日常最主要的工作是负责院里的清洁卫生。院里有座小厕所,单坑,不分男女,谁进谁插门。在张岚主持研究中心日常工作的时候,厕所虽然有些紧张,但没有成为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现在不同了,20多个人整天在小院里吃喝拉撒睡,只有一个坑的厕所变得紧张起来,特别是早上起来,都往厕所跑,先占者为王,后来者遭殃,实在憋不住了,就找个地方自己方便,搞得院里的犄角旮旯到处都是尿迹斑斑的,一进小院就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臊臭味。为了解决人多尿多的问题,我在马嫂的强烈要求下,在厕所外面修建了一个露天小便池,专供男士方便。令马嫂难以接受的是,男画家在露天便池方便,女画家也随之方便。这些姑娘家家的,怎么那么不把自己当回事。她第一次看到画家们给模特儿作画时,臊得半天不敢出屋。
那天我和徐丽正好都在家,徐丽夜生活比较丰富,所以起来很晚。她醒来后想喝水,暖瓶里没有水了,我喊马嫂打水来。这时,画家们请的一个女模特儿已经在做准备了。那天阳光明媚,画家们在院子里摆了一把椅子,准备在室外进行艺术创作。马嫂送过来一个暖瓶,她转身出屋,却又马上惊慌地退了回来,脸上像罩了块红布。
“怎么了,马嫂?”我奇怪地问。
“羞死人了。”马嫂指着外面说。
我出门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原来那个女模特儿已经一丝不挂地坐在了椅子上,雪白的肌肤格外耀眼,她的坐姿很成问题,两条腿不是搭在一起,而是叉得很开,其中一条还高高抬起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我猜不透这帮画家出于什么心理让模特儿摆出这种姿势,估计是想让他们的作品更富有挑逗性,能卖出个好价钱。
“马嫂,这是作画,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开导道。“模特儿是一种很高尚的职业。”
“给多少钱都不能干这个。”马嫂说完,低着头,挂着红布,急急忙忙地跑回自己的房间,一直到模特儿穿上衣服之前没再出屋。
徐丽比马嫂开通多了,她穿着睡衣,站在房门口,看了一会儿模特儿,评价道:“胸部还可以,大腿也凑合,其他一无可取。”
“这是作画,又不是干别的。”我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