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终将离去-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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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对人的命运有了一些了解。从学前班的时候,我就一直在全市最好的学校最优异的班级上学,成绩名列前茅的我是所有老师最宠爱的学生,同时也是父母骄傲的小孩。每逢家长会,当别的孩子都害怕得躲起来时,我总是跨在爸爸的肩头兴高采烈地一起去参加,从那些家长的眼光里,我能读出一种叫做羡慕的东西。有些人可能生来就会有所欠缺,命运不会对每一个人都这样公平。
或许也因为如此,我一直很难交到朋友,在幼小而又无知的心灵里,我这样的存在对所有的人而言都是一种伤害。
而我最先伤害到的,大概就是我的表妹唐林孤。
我记得小时候的她非常瘦,留着跟男孩子一样的短头发,常常被同学捉弄。我曾经看到她被一群男生哄笑着架进男厕所,对于刚有男女观念的林孤来说,这无疑是莫大的耻辱,她哭着大声叫喊,无助而痛苦的哭声淹没在四下的起哄声里。
我跑去老师的办公室告状,老师慢悠悠地放下手中泡着的茶,搓了搓手心,不耐烦地站起来,“染染,你不要总是管这些闲事,知不知道,要乖。”
“可是老师,是那些人欺负林孤。”我小声地辩驳。
“那为什么他们不欺负你呢?还不是她自己有问题。”他的话语不容置疑,目光狠狠地扫视着我,让我不敢再有任何的悖论。
我只好默默地退了出去,从我的书包里拿出爸爸买给我可爱的小熊手帕,走到林孤的座位前递给她。
“走开!用不着你可怜!”她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声音冷漠又孤傲。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觉得尴尬又丢脸,低着头小跑回我的座位上,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我难过地想,林孤讨厌我了,我的妹妹她讨厌我。
在简桢的《姐妹》里,我读到:“同时诞生的人,能同时看懂一幅风景吗?”于是忍不住地难过起来,连爸爸的安慰也无济于事,他皱着眉头担忧地说:“染染,林孤只是自己不高兴,不是讨厌你,下次爸爸带你们去放风筝,好不好?”
“真的吗,林孤会和我一起放风筝吗?”我一下子开心起来,巴望着爸爸。
“真的,爸爸什么时候骗过染染呢。”
“爸爸最好了!”我一下子笑着跳起来,扑进爸爸的怀里,所有的不快烟消云散。
那一年我刚满八岁,大概也是最珍贵的时光,我清楚地记得那时候发生的所有事。林孤开始喜欢待在我的家里,虽然她依旧对我冷冰冰的,却会跟我和爸爸一起玩着各种各样的游戏。我们在周末的晴天里,一同去草场放风筝。爸爸骑着自行车,一前一后载着我和林孤两个人,在风里我的头发被吹起来,刮在爸爸的脸上,他用胡茬蹭着我的头,把笑声洒向风里。林孤坐在后面紧紧攥着爸爸的衣服,安静地看着我们微笑。
在那片草场上我们拼命地奔跑,为了能让那架漂亮的风筝飞向空中,等到整整一卷线都已经把风筝送向遥远处,爸爸说:“染染,我们把线剪断让风筝自己飞好不好?”
“可是爸爸,这样风筝就回不来了呀。”我为难地望着爸爸。
林孤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小小的剪刀,对着线就咔嚓一下,“但是这样它就能飞得更高了。”她望着突然失去了控制的风筝,眼睛里有一股奇怪的、不像小孩子的暖流,那样鲜有的温和,她对天空中渐行渐远的风筝微笑,我突然发现原来林孤是很好看的。
那一直是我记忆里最美好的一幅画面,很多年后我循着记忆的模样把它画了下来,送给刚满十八岁的林孤作为生日礼物,希望她能永远像画里一样明媚。但是它却并没有带给她美好和温暖,反而被命运捉弄,更像是对所有的美好告别一般,把她的生活洗劫一空。
十八岁的林孤已经成长得有些惊人,纵然我眼见她一路走来,却仍然感觉恍惚,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无常命运的一个玩笑,等到一觉醒来,所有的事情都还回归在原来的样子。
但其实我本不应该惊讶的,她六岁那年剪断风筝线的样子依然清晰地印在脑中,那仿佛就是一种预示,预示着她注定要走跟寻常人都不一样的人生,她总是比我勇敢的,从小我就知道,我不像她那样曾经被丢进万人厌弃嘲笑的边缘,自然也学不会她冷冽孤傲的坚强。
后来的人生里我越来越能够理解小时候她曾经对我的讨厌,恐怕这要归罪于命运而非我们本身。因为当高一那年我独自拖着行李去三中报到的时候,我对宿舍下铺那个被父亲送过来的女生一瞬间产生了厌恶。
她的爸爸友好地对我打着招呼,帮我把沉重的箱子抬上铁架,笑脸盈盈地询问我的情况,就是在那个时刻,我突然就理解了林孤,对于那时候的她而言,我与爸爸那般欢笑的存在就在某种程度上构成了对她的嘲笑。
这也是为什么,在下铺女生与父亲一同离去时,我连再见都没跟她们说一声。
有很多对于林孤家庭的了解,都来自于我爸爸那本厚厚的日记。从小时候起我就非常喜欢把自己关在爸爸那个大大的书房里。光洁的地板一尘不染,午后阳光慵懒地从窗子里透进来,我坐在地上靠着墙的影子被拉成一个非常好看的弧度,捧一本书就可以耗掉一整个下午。
在没有什么朋友的年龄,那个大书柜无疑成为了我最好的伙伴。或许因为看了太多的故事,我逐渐成长为一个敏感而有些早熟的姑娘,那些即使是我未曾经历过的事情,甚至是许多同龄人不能想象到的事情,我都能在那些文字里,找到一种感同身受的错觉。在读爸爸那本日记的时候,我好几次都忍不住悲伤,想要哭出来。也更加了解林孤出生在一个怎样传奇却又有些无奈的家庭里,关于她父母十几年如一日地争吵,我似乎也开始因为理解而觉得理所当然了起来。
我的爸爸在日记里这样写:染染慢慢长大了,为了让染染幸福我做了许多的努力,它们似乎也得到了应有的回报。看到她纯净的笑我就会觉得很幸运,幸好我和她的母亲这样相爱,让她不至于像林孤这孩子一样可怜。
从那一刻起,我决定什么也不对她说,除非有一天她自己发现来亲口告诉我,否则我就绝对不会在她的面前提起任何往事。对她而言,我对于她身世的悉知也会变成一种无形的嘲笑。
我曾希望她能是一个美好的、没有恨的人,就像曾经的我一样。那时候我无数次无私地想要把生命里的一切都与她分享。
02。一见如故()
哪怕是我的爸爸,我愿意教给她所有爸爸教给我的游戏,把那些美好的时光拉上她一起享受。但是这一切无济于事,她还是朝着那条从一开始就有所偏差的方向,孤注一掷地走去,变成一个坚强又美丽,冷漠孤傲得让我有些害怕的人。
而那些自然已经是林孤十三岁时候的样子。就在那之前,我们分开了整整四年,在不同的学校里过着彼此都无法知晓的生活,各自经历了一段人生中奇妙的蜕变,不论是对于林孤还是我而言,整个轨迹都可笑地被命运扭转了。那大概是八岁的我根本无法预知的,以致于我以不可思议地速度开始成长,那些在幼时就灌输进我脑里的书籍中的情节,在那段时日变本加厉地让我成为一个情绪浓烈感情细腻的人,许多的时候我学会依靠着各种各样的面具生活,只要它能带给我关怀和赞赏。
所以初中时候,当我们发现彼此在同一个学校时,其实是带着惊喜和感动的,这是怎样的一种重逢,让当时的我们都心有灵犀地沉默了许久,仿佛在安静的对望中已经向对方倾述了这些年来各自的成长与改变。然后谁都没有提及曾经地,我们拥抱了一下,像是一个神圣的仪式,宣告着我们的幼年时代从此正式离去了。
我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林孤今非昔比是在一次放课后,我本来想要去她的班级等待她一起回舅舅家吃饭。但是她的座位空空,班里涌出的同学用一种有些奇怪的眼神打量我,然后说:“她啊,早就走了啊,你要找她去学校旁边的远方琴行吧。”
我局促不安地在涌出的人群里低着头张望,直到所有的人都走光了,我才不得不相信地黯然离去,她真的没有在教室里上课。
关于远方琴行,我一直都有所耳闻,据说那是一个六中的学生开的。就连一向不闻学校外面事情的我也对那个老板有所耳闻,身边一些女生提到他的时候会有着轻微的兴奋,她们会在一番花痴之后,唉声叹气地说:“好可惜,他都没上学了,我想都不敢想,不然……”
“不然怎样,还是不会看上你的啦。”女孩子们对于他总有无尽的话题,而他的弟弟在我们学校就更为出名,那个几乎是令所有老师头疼的问题少年苏郁,早就已经在全校广播上面被通报批评了无数次。我不知道那些女孩子对于这群人的情绪,到底是鄙夷多一些,还是崇拜和羡慕多一些。他们总是传奇的,对于我们只有学业的一成不变的生活而言,那种活法实在太远了,远到我们根本无法想象,于是只能憧憬一下,再回到现实里面。
那天我背着我的书包和画板战战兢兢地去远方琴行找林孤,一路上怀揣着各种各样的猜想,又紧张又兴奋。对于那个我无限憧憬却又不敢涉足的世界,我似乎从来都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它象征着一些我说不出的意味,总之它是不同的,是跟我所在的这个麻木又桎梏的世界完全不同的。
我远远地看到林孤,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挑染了一头亮丽的紫色,在夕阳下显得漂亮极了,本来就姣好的皮肤显得更加白皙,她跟一群穿着帅气的男生站在一起,抽着烟,然后把烟头烫在墙角一个纹着花臂的男生手上,他应声发出惨叫声,用一种怨恨的眼神望着林孤。
“下次再让我看到你找小妹妹麻烦,就不用烟头这么麻烦,你自个儿拿上袋子把这双手给提回去喂狗吧。”她轻蔑地看了一眼那个男生,然后用清亮的嗓音说道,带着妖媚又不可抗拒的魅力。
我傻傻地站在远处,有些看呆了。一瞬间回忆起她六岁那年被一群人架进男厕所和丢进垃圾堆的场景。谁都不曾想到,那个懦弱又不甚好看的唐林孤,在七年之后变成了一个这样漂亮,强势、甚至有些凶狠的女生。她再也不是那个等待着别人来营救她的可怜孩子,她变得比许多的人都要强,长了一身的刺,张牙舞爪地吓跑所有想要攻占她领域半步的恶徒。
那个男生点着头,惊慌失措地从墙角站起来,哈着腰磕磕绊绊地跑出门,然后朝着街道深处跑去。因为紧张他在不经意间撞到了我,我的画板从肩膀上散落下来,画纸稀稀拉拉飘了一地,样子狼狈极了。
“余染?”林孤很快看到了我,她冲过来,“怎样,那孙子没撞伤你吧?”她扶起摔在地上的我,帮我拍掉屁股上的灰尘。这时候她身边一个高瘦的男生蹲下来,帮我把散在地上的画纸一张一张捡起,整理好递给一直低着头的我,我小声地说着谢谢,才敢偷偷抬起头来。夕阳里他的发梢带着微微的棕色,脸颊有些凹陷,带一丝成熟而沉郁的色彩,我居然一时间紧张得忘了接过画纸,看到他皱着眉微笑的样子突然地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你是余染吧?林孤时常提起有你这么个朋友,小画家果然很厉害呀。”他笑起来,帮我把画纸装进肩上的画板里。
“苏郁你给我正经点儿,余染可是如假包换的三好学生,你调戏不起。”林孤开着玩笑。
我哑然震惊了,原来是他。
我不由得又抬起头看了面前的人一眼,这就是苏郁,尽管我已经听说这个名字无数次,但是当真正站到他面前的时候,我还是觉得不敢相信,他比大多数人描述中要更加帅气一些,而且,似乎也并没有别人所说的那样不近人情。
我感到心里有一些亟待灌溉的东西一下子滋长起来,在厚厚的日记本里,我这样写:给你,我亲爱的苏郁,在十五岁的那天,你匆匆一瞥,让我感动了自己。
那只能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就像放在盒子里的秘密,只要我知道它被关在那里就好,谁都不要去打开它,它会自己酿出醇香,从始至终我不愿意与任何人分享,林孤也不行。
谁都不行。
十五岁的那天晚上,我第一次陷入深深的失眠里,整夜脑中都不断地浮现他帮我捡起画纸时候低下去的身形,瘦削而挺拔,像白杨树一般。我是那样小心翼翼地把他埋在我的心里,害怕别人看到我这样又可怜又绝望的情绪,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