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欲情归 (又名介亭纪事 )下册-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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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看护进出也得彻底搜身,其他进出人员皆要登记入册,如此折腾,难免让人怀疑是否别有用心。
“我是来送东西的。”来人怯生生地回答。
是阿三。冯宣仁打铃:“让他进来吧,冯家的人。”
在彻底搜身后,阿三总算得以进入病房,提来一包东西:“少爷,这是罗医生叫我带来的。”
冯宣仁接过一看就掼开,不禁笑骂:“这个家伙,就知道不会有好意。”那包东西竟是一大叠关于他的花报新闻收集捆成的。
“看来他没事,而且闲得很嘛。”
阿三答:“罗医生没事,前日已经可以下床。他说伤好后就尽快离开这里。”
“也好,这次害他了。”冯宣仁叹道,他暂时还不能动,子弹从胸口穿过,没伤到要害大难不死。
“罗医生说这次还是你救他的命,又欠你一个人情,他说要快逃,省得少爷你好后就找他讨回。”阿三原原本本地转着罗嘉生的话,说着不由微笑起来,罗嘉生说这种玩笑话的时候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冯宣仁侧首看着阿三,突然问个不相干的问题:“你哥和你一样的个子了吧?”
“啊,他比我高个一两寸。”
“一两寸啊……”冯宣仁的眼睛停留在阿三头顶上然后再向上移一点,淡笑,“都和我差不多了呢,长得真快。”
“还是比少爷矮了点。”阿三据实说。
冯宣仁点头,把目光停留在他脸上:“你们俩长得真像,不过我想再见到阿诚的时候,不会搞错了。”
阿三思想着,小心翼翼道:“哥说他不想再回来……”
“哦?”冯宣仁看似有些惊讶,随即了解似地叹口气,“他这么说的?”
阿三抿着嘴,似乎鼓足勇气,却有些心虚:“哥说……因为是二少爷的关系。”他望向冯宣仁,想从那张脸上看出些什么。
冯宣仁却让他失望,只是低叹一句:“是吗?”就不再开口,闭起眼似要睡去。阿三思量他必是疲惫了吧:“少爷,我先走了。”也不见其反应,就轻手轻脚地开门而去。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把话据实说出来,至于对不对恐怕无处知晓。
“阿诚……”
冯宣仁没有睡去,思想清醒得很,记忆慢慢沉浮着趟回两年前的岁月,一丝一毫意外地清晰起来,毕竟不是梦,不是睡醒了就可全部忘记或者不关痛痒地想想就算的。看着阿三,仿佛人就站在眼前,可他知道那不是,只是个幻影,一颦一笑并非熟悉却更是加深记忆的印痕。他对自己从来没有如现在般的无奈过,喃喃地念了一句,睁开眼,目光里带少许笑意,还是那个踌躇满志的冯二少的惯有神情。
“你已经走了太久……”
阿三万没有想到自己希望回去的愿望轻易就泡了汤,因为冯二少突然希望他留下来,他说家里正缺个帮手。这显然让阿三和罗嘉生都没有想到,却没有理由拒绝,阿三本是冯公馆的人,抵身契还在冯家人的手里。
罗嘉生一脸怜生相,冲冯二少大摇其头:“我不知道你脑子里打什么主意但别昏了头,当心惹出祸端。”然后就独自回去,留下茫然不知所措的阿三开始在介亭街的生活。
生活从来未曾自主过,任人摆布,阿三明白这个道理,自小习惯,学会忍受,虽然心中百般不愿,还是接受着,因为除了如此他还能怎样?想来自由反而是件奇怪的事,生活从来不会给飘零的人选择机会,只是让他们学会忍受和适应。
介亭街的生活其实并不艰苦,阿三得承认,这比他当学徒的日子要清闲且轻松得多。冯二少爷是个大忙人鲜有碰面之时,整个楼内通常只剩下他与老妈子做些家务干些琐事,有时阿刚在还与他聊会儿天,谈的内容大致也是哥阿诚在此生活的点滴。他不由觉得自己是哥阿诚在此地的替身,这种感觉一天比一天强烈,难免困惑,哥在此也只是个下人罢了,怎么会在这幢屋内变成无处不在的痕迹?
当他擦拭家俱的时候,透过物什的反光看着自己的面容就会想,当初哥是不是这样地在做事?这种无来由的思绪让他越来越想念阿诚,仿佛相见无望一般想念,他们有分离时,却从没有相离这么远。
依赖太深,阿三未曾想到过是不是理应如此,只是惦着哥是唯一的亲人,母亲临走时把两只手相系着,要求一世照顾的,他的世界向来只有哥独自撑住的。依赖像是渗进血液的氧气,阿三从没有怀疑过它存在是否合理。
“阿三,早啊。”
冯宣仁难得早起,下楼时看到阿三正在厅内擦家俱,看起来心不在焉的模样。
“早,少爷。”
男孩转身答话后继续手中的活。
冯宣仁重伤后脸色不佳,常显得睡眠不足的疲惫,连笑起来也少了平素的开怀,他站在楼梯上看阿三擦东西。
“阿三,想不想你哥?”他问。
“想。”阿三实言不讳。
“没关系,你很快会看到他的。”口气是自信的。
阿三奇怪,回头看他:“少爷,你也要让哥来这里吗?”
“他定会来的,只要你在这里,不用我开口。”冯宣仁淡笑着,带点恶意。瞧见男孩满脸的困惑,他没有解释,这无法解释,很卑鄙,但他顾不得许多。
“为什么?”阿三问。
“因为我想他啊!”冯宣仁大笑起来,走下楼梯迳直走出厅间,让困惑的目光截断在自己的背后。
阿三愕然。
*****
下过雨的空气微凉且带着淡淡的青草气息,让人神清气爽。陡峭而狭窄的石板路弯弯曲曲地向下延伸,一头通向热闹的镇上,一头连着山上散落着的住户。
月儿从自家门里出来,顺着熟悉的石板路跳跃奔跑着,如小青蝶乍飞欲落的轻盈。背后有站在门口的娘的扬声叮咛:“月儿,慢些走啊,小心路滑不要扭了脚!”
女孩回头冲她娘“嘿嘿”一笑,转过弯就没了踪影。
这是个偏僻的小山镇,前些年遭受过些不大不小的战火,托着地形的福还能保得一片安宁,生活是贫苦的,但没有太多的天灾人难,也算是天佑之地。镇虽说小也有千户的人家,本是没有这个数的,战火逼来不少避灾的人家,小镇徒然拥挤起来,本是堆在一块儿的,后来实在是人多地少无法相处,各自分散了开些,留个集市地,成了山户和移民交流生活之需,买卖交集的地方,小镇也是空有一个“小”字,有镇有村,一派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模样。
原住的山户心慈胸宽淳朴得很,不甚计较外来移民霸了不少地方,反正靠山的依旧吃山,靠水的还是亲水,外来的人学不来的农活,他们还能吃原来的饭,何况移来了不少更多好的东西,他们本是求之不得,更是听都没有听说过的,也给这个向来平静到无法前进的小镇增了不少风采。
对于十五岁的女孩子月儿来说,最令她欣喜不过的是前年镇上来了一个了不得的罗医生把她父亲折腾了好几年的旧疾慢慢治愈。罗医生也是避难来的外来户,听说本是在外面开诊所的,可惜适逢打战,只得躲进这里,这对向来缺药少医的山户来说未尝不是件幸事。
清晨的雨是山里常见的,在这万物觉苏的季节特别让人舒心,既可润物又是清了山气,也温柔地使镇上的人多睡些时辰。
待月儿跑到镇上的时候,街头还是稀少人迹,山户习惯起早的,可外来户就没那么习惯了,这场凉雨下来正好春眠。
再转过两个石头垫底的拐角,眼前呈现一座青砖合着石头砌的院落,比起旁些个小屋小院,
似是较宽敞些,本是镇内一个大户的休息院,现给罗医生住着并当了诊所。
门是掩着,轻轻地推开门探头往里张望,寂静无声的一庭碧菁,夹杂着没有起苞的花茎空乏地挂着水珠,婷婷的,一咳嗽准让它掉了泪。唯恐惊扰到什么,月儿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穿过庭院花草间的一条碎石小径,即见人背对着她俯弯着腰,拣着晒在花架上被雨湿了的草鞋。
月儿狡黠地眯起眼睛轻笑,伸出双手往那人的面上拢去蒙住他的眼,压沉着声音:“猜猜我是谁?”
“好啦,月儿,我正忙着呢,别玩。”
月儿撅起小嘴叫起来:“没趣的家伙,亏我大早来找你玩。”
直起身来,瘦长的男孩子,脸廓清晰,眉峰俊秀,眼眸静郁,他对着女孩儿皱着鼻子故作凶相:“要药的话就给你取来,罗医生昨儿个夜里刚回来,现在还睡着呢,不要吵。”
“我哪有吵啦,”月儿转身向屋内张望,“阿三呢?回来了吧,咋不见人影儿?”
男孩脸色沉起:“他暂时不会回来。”
“咦?为什么,”月儿颇为奇怪,“罗医生没有带他回来?”
男孩没有答她话,只扔了一句:“你先等着,我去给你取药。”转身返向屋内。
月儿冲他的背影扮鬼脸:“真是个没趣的家伙……”
天色开始放晴,和煦的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撒下,柔和地抚摸着明媚的万物。街上已多人声,偶尔传来一两声的吆喝,也是清亮到像是被春雨洗濯过的,幽幽地透穿方圆数条街的距离,这温柔宁静的一切在月儿眼里早是熟视无睹,只会引来她一两声的哈欠。
这困人的山村啊。
“月儿,来得早啊。”
罗嘉生开了卧室的窗,就见女孩儿站在院内打哈欠,一脸无聊的模样。
“罗医生,早啊。”
女孩儿回复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今天穿得很好看哟。”
黛青棉布制的旗袍裹着少女初显曲线的身体,像刚抽芽的风荷,怯怯的韵味。
“是吗,”月儿侧侧脸蛋,有些羞涩,“我妈帮我改的,本是姐的嫁妆,但她胖了穿不下就给我穿。真的好看吗?怎么阿诚不说呢?”话末了,竟又怀疑起来,低头看着身上的新衣服。
罗嘉生莞尔,单纯的山姑娘,说话不放心机,一句就能被人道破的透明。
两人正闲聊着,男孩子从内屋出来,手里提着个小纸包递给月儿,转眼看见罗嘉生:“起来啦,罗医生?”
罗嘉生点头,凝视着院里站在一起的两个小家伙,心里不由攀爬上些异样的思绪,这样岂不是好?那个还在远方情丝缠结的人如果能看到如此情景,他该选择放手。
“罗医生,我送送月儿好吗?”阿诚问他。
“哦,好啊。”
听着两人“吱呀——”一声掩上院门而去,罗嘉生调回目光,看着空寂的院落片刻,又把目光投回窗前的书桌,上面有一封信是给阿诚的。现在他不知道该不该给他,或许已经毫无意义。
并肩走着,一路默默无语。月儿早是习惯身边闷葫芦的寡言,这个男孩沉静得让人不可思议,却又觉得理所当然,沉静似乎与生俱来,与整个人浑然一体不可分割。
“等等,”扯住他的袖管,月儿对他妩媚一笑,“带你去一个地方。”
阿诚疑惑地看着她。
月儿未理他的疑问:“只管跟我来。”
说罢,人已走向前,拐向出镇的路,窄小的石阶通向山上,幽深,湿润而有些滑脚,月儿是走得熟了如平地一样不费劲地拾阶而上,一步几级的利索,不合身的旗袍下摆老挡在脚前,害得阿诚有好几次怕她会被绊倒。
青葱苍翠的山峦,被雨洗涤得浓郁欲滴,渗出汁液似的,严实地堵在目光着落之地,压迫着所有的视线。空气里浮荡着树木浴雨后的清凉芳香,如水般能浸透全身。草木之间偶有鸟语喃呢,不能觅得踪影,让人常常会情不自禁地窥向枝叶摇曳处希冀能遇见那会唱歌的精灵却总是落空的。阳光的光斑细碎地跌了一地,把路面砸个支离破碎,看着让人晕眩。
“哎呀,你倒是快点啊,怎么像个老公公似的慢哪。”
奔向前的少女,青衣映山色,笑颜如花,站在高高的石阶上,挥着手催促着他,如此的灿烂,美不可方物。
阿诚望着,似是呆怔了,和山色一样迫人的美丽让他有些惊恐有些不知所措。
“喂,你傻楞着啥呀,快上来啊。”月儿不耐烦地叫嚷着,又转身噌噌噌地往上继续她轻快的攀爬。
阿诚举步匆匆追去,牵强又快乐的。
“你看!”
待气喘刚起,眼前山路已尽,一地泥泞过后豁然开朗。月儿手指一点,顺势望去,一小段断崖,崖下有清潭,本是没有什么可稀奇,这地方月儿早领着他来玩耍过,唯一令人惊讶的是百尺崖上垂下了一段细细的瀑布,在初升的阳光下如闪亮的蚕丝束垂在崖壁徐徐下坠,随风而荡,飞散而下,落银似的清脆作响。
“好漂亮!”阿诚惊呼。
月儿得意地瞧着他的表情:“漂亮吧?这崖早是枯了,爷爷说因为今年的雨水多才会有的,不过等些日子定会没了。走!我们近些瞧。”
近些了,反而看不出什么异彩,潭中水因雨和瀑布的搅和而失了往日的清澈,有点混沌。月儿不为意地脱了布鞋,挽起衣摆,拣潭边略为平整的礁石坐下,把一双白白赤足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