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精神-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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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中国道教和佛教的庙宇,典礼和仪式与其说是教化不如说是娱乐;可以说,他们触动的是中国人的美感而不是他们的道德和宗教感;事实上他们更多地是诉诸想象力而不是他们的心灵或灵魂。但是,与其说中国人没有宗教,也许更为正确地应该说中国人不需要宗教——没有感到需要宗教。
那么,中国人、甚至中国的一般民众没有感到需要宗教,这个特殊事实如何解释呢?于是有一个英国人这样解释。他是罗伯特·K·道格拉斯先生(23),伦敦大学的汉语教授,在他的儒教研究中说:“四十多代中国人都绝对地服从一个人的权威。作为中国人中的一员,孔子的教义与他的门徒的天性很契合。蒙古人种的心灵非常平和感性,本能地反对某种研究他们经验以外的事物的观念。正如孔子所阐述的,一种未来不可知的观念、朴素的讲求事实的道德体系,就已经足以满足中国人的所有需要。”
中国人的精神(5)
当这位博学的英国教授说中国人没有感到需要宗教,因为他们有孔子的教导时,他是正确的,但当他断言中国人不需要宗教是因为蒙古人种的心灵非常平和感性时,他则完全错了。首先,宗教与沉思无关。宗教是感觉和感情的事情,它是与人类灵魂有关的事情。即便是野蛮原始的非洲人,当他从纯粹的动物生活中脱离出来后,他的灵魂——宗教需要的感觉——就苏醒了。因此虽然蒙古人种的心灵平和感性,但是蒙古人种的中国人,应该承认比非洲的野人要高等,也有灵魂,既然有灵魂,就有宗教需要感,除非他有别的能代替宗教的东西。
事实上,中国人没有宗教需要感的原因是他们在儒教中有一个哲学和道德体系,一个可以替代宗教的人类社会和文明的综合。人们说儒教不是一种信仰。确实,在这个词的一般的欧洲意义上,儒教当然不是一种宗教。但我要说儒教的伟大就在于它不是宗教。事实上,它虽然不是宗教,但是它能代替宗教;它能够使人不需要宗教,这就是儒教的伟大之处。
现在,为了理解儒教如何能够取代宗教,我们必须尝试找到为什么人类有宗教需要感。在我看来,人类需要宗教的感觉和需要科学、艺术以及哲学的感觉一样。原因是人类是有灵魂的存在。现在让我们以科学为例,我是说自然科学。让人们从事科学研究的原因是什么?现在很多人认为人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们想要铁路和飞机。但激励真正的科学人去从事科学研究的动机不是因为他们想要铁路和飞机。那一类当前持进步论的中国人,他们从事科学是因为他们想要铁路和飞机,永远得不到科学。过去欧洲真正的科学人,为了科学的进步而工作,把修建铁路和飞机的可能性变为现实,他们根本没有考虑铁路和飞机。推动那些欧洲的真正科学人,让他们为了科学进步而作的工作获得成功的,是因为他们从灵魂上有了解我们生活的这个奇妙宇宙的无穷奥秘的需要。因此我说,人类有宗教需要的感觉和有科学、艺术以及哲学需要的感觉是出自同样的原因;这个原因就是,人是有灵魂的存在,因为他有灵魂,他才不仅探索现在而且探索过去、未来——不像动物那样只是生活在现在——有理解他们生活于其中的宇宙的奥秘的需要感。除非人类理解自然的某些规律,从宇宙中看到的事物的意图和目的,否则他们就像黑屋子里的孩子,只感到一切都是危险的、不安全和不确定的。事实上,正如一个英国诗人所说,神秘宇宙是人们身上的重担。因此人类需要科学、艺术和哲学,出于同样的原因也需要宗教,为了减轻他们
“神秘的负担,
整个难以了解的世界
加给的沉重的、恼人的重负。”
艺术和诗歌让艺术家和诗人看到宇宙的美和秩序,这样就减轻了这一神秘加给他们的负担。因此诗人,比如歌德说:“谁拥有艺术,谁就拥有宗教”,就没有宗教需要感。哲学同样让哲学家看到宇宙的条理和秩序,如此同样减轻了神秘加给他们的负担。因此哲学家,比如斯宾诺莎,他说过,“对他们而言,智识生活的圆满就是解脱,对于圣人而言,宗教生活的圆满才是解脱,”因而没有宗教需要感。最后,科学也让科学家看到宇宙的规律和秩序,这样就减轻了神秘加给他们的负担。因此,像达尔文和海克尔教授(24)这样的科学家就没有宗教需要感。
可对于不是诗人、艺术家、哲学家或者科学家的人类大众来说;对于生活艰辛、无时无刻不暴露在自然的威胁力量和他们的同类的残酷无情的狂热的意外之下的人类大众,能减轻他们“整个难以了解的世界给予的神秘负担”是什么?是宗教。但是,信仰是如何减轻这一神秘给予人类大众的负担呢?我要说,信仰是通过给人类大众安全感和永恒感而减轻这种负担。面对自然的威胁力量和同类的残酷无情的狂热以及由此产生的神秘和恐怖,宗教给了人类大众一个庇护——在它的庇护下他们能够找到一种安全感;这种庇护是对某些超自然存在信念,或者是有绝对力量并能控制威胁人类的力量存在的信念。
中国人的精神(6)
而且,面对他们自己生活的事物的不断改变、兴衰和变迁——出生、孩童期、青春期、年老和死亡以及由此产生的神秘和不确定时,宗教也给了人类大众一个庇护——在它的庇护下他们能够找到一种永恒感;这个庇护是对未来生活的信念。因此,我要说,信仰通过在他们的生活中给他们一种安全感和一种永恒感,以这样一种方式减轻了不是诗人、艺术家、哲学家或科学人的人类大众整个难以了解的世界给予的神秘负担。基督救世主说:“我给你们和平,这和平是世界不能给予的,也是世界不能夺取的。”这就是我所谓的信仰给了人类大众安全感和永恒感的含义。因此,除非你找到一种东西可以给人类以和平感,一种宗教能够给予他们的那样一种和平感,那么人类将永远有宗教需要感。
但我要说儒教,它虽然不是信仰却能替代信仰。因此,在儒教里一定有一种东西能给予人类大众一种宗教所能给予的同样的安全感和永恒感。现在让我们来找出儒教里能给予宗教所能给予的同样的安全感和永恒感的东西。
我经常被问及孔子为中华民族做了什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我认为孔子为中国人做了许多事情。但是今天我没有时间,我这里只打算告诉你们孔子为中华民族做的一个主要的和非常重要的事情——他生前唯一做过的事情,孔子自己说,后世的人通过它能够理解他,理解他为他们做的事情。当我为你们解释清了这个主要的事情,你就会理解是儒教里的什么东西给了人类大众宗教所能给予的一样的安全感和永恒感。为了解释这一点,我请求你们让我稍微详细地介绍一下孔子其人其事。
你们有人可能知道,孔子生活在中国历史上所谓的扩张时期——当时的封建时代已经走到尽头;那时,封建的、半家族的社会秩序和政体方式需要扩展和重构。这个重大变化必然不仅带来了世事的混乱,而且也带来了人们心灵的混乱。我曾说过在最近的2500年中,中国文明没有心灵和头脑的冲突。但我必须告诉你们在孔子生活的扩张时期,中国如同当今的欧洲一样,心灵和头脑之间产生了可怕的冲突。孔子时代的中国人发现自己身处于系统庞大的制度、成规、教条、习俗和法律。事实上,是从他们尊敬的祖先继承来的庞大的社会和文明系统。在这个系统中他们的生活还要继续;但他们开始感到,这个系统不是他们创造,所以决不会符合他们实际生活的需要;也就是说,这些对他们来说是习俗,而不是理性。两千年前中国人这种理性的觉醒就是今日欧洲所谓的现代精神的觉醒——自由主义精神、探索精神、寻找事物的原因和理由的精神。中国的这种现代精神,它看到了社会和文明的旧秩序的需要与他们实际生活的需要的一致性,不但重建一种新的社会和文明秩序,而且去寻找社会和文明新秩序的基础。可是,在当时的中国,所有寻找社会和文明新基础的尝试都失败了。有一些尽管他们满足了头脑——中国人的理性,却没有满足他们的心灵;另外一些,虽然满足了他们的心灵,却没有满足他们的头脑。如我说过的那样,由此在2500年前的中国引起了头脑和心灵的冲突,正如在今日欧洲你们看到的那样。人们尝试重建的社会和文明新秩序中的心灵和头脑的冲突,使得中国人对所有的文明失望,在这种失望中产生了苦恼和绝望,以致中国人想摧毁和毁灭所有的文明。有的人,比如老子,一个类似今日欧洲托尔斯泰之类的中国人,从心灵和头脑的冲突导致的苦难和不幸结果中认为,他们看到了社会和文明的真正本性和构造上的某些根本性错误。老子和他最有才气的门徒庄子,他们劝中国人抛弃所有的文明。老子对中国人说:“放下一切跟我走;跟我到群山中,到群山中隐者的小屋,过真正的生活——一种心灵生活、一种不朽的生活。”
中国人的精神(7)
孔子,虽然也看到当时社会和文明的状态所造成的不幸和苦难,但认为他认识到的罪恶不在于社会和文明的天性和构造,而在于社会和文明所采用的错误途径,在于人们为社会和文明建立的错误基础。孔子对中国人说不要抛弃文明——在一个真正的社会和真正的文明里,在具有真正基础的社会和文明中,人也可以过真正的生活、一种心灵的生活。事实上,孔子终生努力尝试把社会和文明引入正途,给它一个真正的基础,以此防止文明的毁灭。在他生命的最后岁月,当孔子看到他不能阻止中国文明的毁灭——他做了什么呢?你看,好像一个看到自己房屋着火、燃烧着要掉在头顶上的建筑师,确信他不可能挽救房屋,知道他所能做的事情是挽救这建筑的图纸和设计,这样以后就可以有机会重建;于是孔子,当看到中国文明的建筑不可避免的毁灭而自己却不能阻止,认为他应该挽救图纸和设计,由此他挽救了中国文明的图纸和设计,保存在中国圣经的旧约里面——五本圣经即五经,五本正典。这就是我说的孔子为中华民族所做的伟大功绩——他为他们挽救了文明的图纸和设计。
我要说,孔子,当他为中国文明挽救了图纸和设计时,为中华民族做了伟大的工作。但这并不是孔子为中华民族所做的主要的和最伟大的工作。他所做的最伟大的工作是,通过挽救他们文明的图纸和设计,他对文明的设计做了一个新的综合、一个新的解释,在这个新的综合里,他给了中国人真正的国家观念——国家的一个真正的、理性的、永恒的、绝对基础。
不过,古代的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现代的卢梭和赫伯特·斯宾塞也给出了文明的综合,并试图提出真正的国家观念。那么我提到的欧洲伟人们所做出的哲学这种文明的综合,与作为儒教的哲学和道德体系文明的综合有什么不同?在我看来,有如下不同。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以及赫伯特·斯宾塞的哲学没有成为宗教或者宗教的等价物,没有成为一个民族或国家大众可接受的信仰,而儒教则成为中国如此众多的大众的一种宗教或者宗教的等价物。我这里提到的宗教,我所谓的宗教,不是在这个词的欧洲狭窄意义上使用的,而是在更为宽泛的普遍意义上使用的。歌德说:“唯有民众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生活;唯有民众过着真正的人的生活”。现在,当我们在宗教这个词的宽泛的普遍意义上使用它时,我们意指的是一种有行为规范的教导体系,正如歌德所说,是被人类大众或者最少被一个民族或国家的民众,作为真理和约束接受的东西。在这个词的宽泛的和普遍的意义上来讲,基督教和佛教都是宗教。在这种宽泛和普遍的意义上,如你们所知,儒教成了一种宗教,因为它的教导被认为是真理,他的行为规范已经被整个中国种族和民族当作约束,而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和赫伯特·斯宾塞的哲学即便在这种宽泛和普遍的意义上也没有成为宗教。我说,这就是儒教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和赫伯特·斯宾塞的哲学的不同——一种依然是学者的哲学,另外一种却成了整个中华民族的大众、包括中国学者的宗教或者宗教的等价物。
在这个词的宽泛和普遍的意义上,我说儒教和基督教或者佛教一样都是宗教。你们应该记得我说过儒教不是欧洲意义上的宗教。那么,儒教与这个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