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默热红学--红学故事新勘、红学历史十讲 作者:土默热-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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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杀葬花人。
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
青灯照壁入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侬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
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
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愿侬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一、人物形象和诗词立意不相称
《红楼梦》作者对第一女主人公林黛玉的描写刻画,不能说不成功,但又不能说没有缺陷。最突出的不成功之处,就是林黛玉的年龄、阅历与她行为、思想不相称。从年龄看,林黛玉进入荣国府时不过五六岁,直到抄检大观园、姐妹们即将风流云散时,年龄也不过十五六岁而已,还是一个刚刚到了青春萌动期的孩子。从阅历看,林黛玉母亲去世后,即被外祖母家“收养”,除了少不更事时期在扬州家中外,基本就生活在荣国府潭潭园宅内,从来不曾迈出大门半步。可是,在这个如此年轻、如此单纯的女孩子的诗中,却不时流露出一种浓浓的离愁别绪,一种浓浓的漂泊无奈,一种浓浓的压抑悲伤,一种浓浓的渺茫悲观。
诗言志,任何诗词,都是诗人心灵的折射。如果不是在安史之乱的离乱社会中奔波,诗圣杜甫不可能写出“三吏”、“三别”那样的史诗。同理,《红楼梦》中的林黛玉,如果没有与她诗中透露出来的情绪相适应的生活基础,似乎不可能写出《葬花词》、《柳絮词》、《秋床风雨夕》、《桃花行》、《题帕三绝》等回肠百转、泣血哀伤的诗词。当然,林黛玉是小说中的人物,但小说中人物的思想行为同她的人生阅历也必须是吻合的,否则,就是作者的败笔。从《红楼梦》作者的大手笔看,会出现这种不可思议的败笔么?似乎不应该,也无此可能。那么,《红楼梦》书中出现林黛玉身上的这种怪现象,其中必有重大隐情。这个创作中的隐情究竟是什么呢?
如前所言,《红楼梦》书中林黛玉所作的诗词,反映出来的思想情绪与林黛玉本人的人生经历不相吻合。那么,林黛玉诗词中究竟反映出来什么样的思想情绪呢?这样的思想情绪又应该是在什么样的人生经历中形成的呢?让我们再仔细赏析一下书中这个“诗魂”的诗,从中梳理出一些代表性、规律性的东西吧。
1。从诗中看,林黛玉似乎构筑过一个“香巢”,后来由于某种原因,“人去梁空巢也倾”了,令她产生了挥之不去的悲伤留恋的忧郁情绪。在一个暮春日子里,“可巧遇见饯花之期”,林黛玉与宝玉因为小儿女的勾当,吵了几句嘴,“一腔无名正未发泄,又勾起伤春愁思”,于是,“把些残花落瓣去掩埋”,“由不得感花伤己”,唱出了一首感人至深的《葬花词》。
《葬花词》中流露出来的对前途渺茫的感伤情绪,容后再议。这里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林黛玉在诗中隐约表现出自己昔日似乎曾经构筑过一个“香巢”:“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表面上看,诗中说的是燕子,三月间在房梁上已经垒成了窝巢,实际上,林黛玉这里是以燕喻人。燕子垒巢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夫妻出双入对,生儿育女。比喻为人,就是已经构筑成了男女同宿同飞的爱巢,准备偕老百年。
但不知什么原因,燕子变得无情起来,抛弃了新垒的“香巢”,造成“人去梁空”,香巢倾覆!比喻为人,就是男女双方,在刚刚同筑爱巢后,就劳燕分飞、各奔西东了!造成燕子“梁空巢也倾”的根本原因,是“人去”了,男女主人公分手了。
林黛玉作《葬花词》的起因,是“感花伤己”。这里筑巢后又弃巢的燕子,自然是代表着自己和心爱的人。《红楼梦》书中宝玉与黛玉虽然倾心相爱,但却不曾到达构筑爱巢的地步;二人虽然为一些琐屑小事吵嘴闹别扭,却也谈不到“人去梁空巢也倾”的后果。所以,黛玉的《葬花词》,必然另有所指,用《红楼梦》中宝玉与黛玉的小儿女故事,是难以解释得通的。
2。从诗中看,林黛玉似乎曾经长期过着漂泊无定的生活,热切地渴望找到人生的归宿,但由于前途十分渺茫,因而内心十分焦灼忧虑。这种情绪,在《葬花词》中表现得尤为强烈:“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黛玉以花喻人,说自己像晚春飘飞的花瓣,随风飘荡,无人怜惜。“愿侬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自己在漂泊无定的生活中,幻想胁间生出两只翅膀来,随着落花一起飞向天涯海角。“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净土掩风流”。但天涯海角也遍寻不见能使自己结束漂泊的“香丘”,因此内心幻想自己不如像这些花瓣一样,被收集在一个“锦囊”中,用一“净土”掩埋掉,以死来结束漂泊的人生。
黛玉表达自己漂泊无定、前途渺茫心情的诗作,最为突出的是那首歌咏柳絮的《唐多令》。“粉坠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球,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拾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词中把自己的命运比做随风飘荡的柳絮,萍踪无定,无人收无人管,眼看着韶华流逝,却找不到归宿。难怪大观园一起作诗的姐妹们都说,这首小令“好固然是好的”,但“太作悲了”。
黛玉诗词作得好坏且不论,只是这种“太作悲了”的漂泊感觉来得太无来由了!《红楼梦》书中的黛玉,虽然父母双亡,寄人篱下,但却不曾有过什么漂泊的人生经历,不应产生漂泊无定、命运随风逐水的感觉。寄居之处又是自己的亲外祖母家,把自己当“心肝儿肉”一样对待,更何况还有个心心相印的表哥宝玉,二人此时已海誓山盟,黛玉心中正充满对未来的憧憬,无论如何也产生不出漂泊无依、萍踪无定的感觉。
3。从诗中看,林黛玉内心似乎有一种强烈的美人迟暮的危机感,悲叹自己“明媚鲜妍”的时间不多了,一旦“红颜老死时”,便难觅踪迹了。也是《葬花词》中,表达这种情绪的诗句比比皆是:“闺中女儿惜春暮”,“明年闺中知有谁”?“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不仅《葬花词》中如此,林黛玉的所有诗词中,几乎都有这种美人迟暮情绪的流露。比如在《桃花行》中,“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憔悴桃花伴随着憔悴美人,在“杜宇春归尽”的季节,产生的青春不再,红颜易老的情绪是何等强烈!
问题就出在这里!《红楼梦》书中林黛玉作《葬花词》、《桃花行》时,年龄不过十四五岁,一朵鲜花尚未完全开放。拿现在的话说,不过是一个刚上初中的小女生而已。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无论如何也不会产生“憔悴花对憔悴人”这样美人迟暮的感觉,更谈不上预感“花落人亡两不知”那种急不可待的情绪了。
4。从诗中看,林黛玉时时处处都表露出一种别离的感伤情绪,似乎内心深处思念着远方的什么人,不时为两地相思不得聚首而感到酸楚无奈。在《林潇湘魁夺菊花诗》中,黛玉吟道:“睡去依依随雁断,惊回故故恐蛰鸣。醒时幽怨同谁述?衰草寒烟无限情。”“满纸自怜题夙愿,片言谁解诉秋心?”“孤高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蛰病可相思?”“蛰鸣”、“雁断”都是古典诗词表达两地相思的常用典故。这种“相思”之情,不是对父母的,而是对情人的,否则不会用“闺中幽怨”来表达。
黛玉的菊花诗中,本身就透露出有一个令她日夜思念的情人,这个人代表着她心中的“夙愿”,是她愿意同他倾诉“幽怨”,并愿意与之“偕隐”、相伴终生的人。这个令她深深思念的情人,显然并不在她的身边,在《秋窗风雨夕》中,黛玉明确说:“泪烛摇摇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耿耿秋灯秋夜长”,“灯前似伴离人泣”。在风凄雨的秋夜,一盏昏黄的“短檠灯”下,黛玉苦苦思念着这个“离人”,品味着凄楚酸辛的“离情”。
黛玉相思的这个“离人”是谁呢?显然不是书中的宝玉,因为宝玉就在她的身边,每天不论早晚,随时都可以见面,她们之间的感情纠葛,显然不是“离情”,无须用“雁断”、“蛰鸣”、“鸿归蛰病”来表达。这么表达的情人,只能在远方,在只能遥寄相思、却无法见面的地方。
在黛玉的《题帕三绝》中,其实也有好些奥妙值得深思。宝玉送黛玉三方“旧帕子”,黛玉在其上题诗三首。帕子上是否适宜题诗且莫论,诗中却说“尺幅鲛绡劳解赠”,所谓“尺幅”,在古典诗词中很少见到代指手帕的先例,旧时的帕子也不同于今天的手帕,并非“尺幅”,倒是旧时的书信,一般都称为“尺牍”,所谓旧帕子,似乎是旧日信件,所以黛玉见了之后放“神魂弛荡”,领会出了其中“深意”,闹得“五内沸然炙起”。
她在帕上所题的第三首诗,也令人莫名其妙:“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这个“湘江旧迹”是哪里?红学家们一般都认为是指黛玉自己的家乡,这就说不通了。一则黛玉在宝玉所赠之帕上,似乎只能表达相思之情,而不应该表达思念家乡父母之情;二则父亲去世时,黛玉曾赶回去奔丧,对故宅旧居也不会这么快就产生“模糊”的感觉;三则对故乡父母的思念,也断然不会用“湘竹”代表的血泪来表达,只有恋人之间才能使用湘妃思念舜帝哭红斑竹的典故。
《题帕三绝》诗中的深意,按照目前所有解释《红楼梦》诗词的专家们的解读方法,都说不通,其中必然另有隐情。可以肯定的是,黛玉题诗时思念的人,应该是自己的恋人而非父母。思念的“湘江旧迹”,肯定是与恋人昔日缠绵的所在,而非自己的故乡!
5。从诗中看,林黛玉似乎曾经遭遇到“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困境,同侮辱迫害自己的社会黑恶势力进行抗争中,几乎陷入了绝望的境地。最明显的表现就是《葬花词》中的话:“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对花的“风刀霜剑”不过春秋二季而已,对葬花之人的“相逼”,却在一年中的每一天几乎无时不在,可见问题之严重。“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在黑恶势力的逼迫下,诗人似乎已近绝望境地,既然不能随波逐流,陷于污淖,那么只好以死抗争,保持清白了。
贾宝玉悼念晴雯的那首《芙蓉诔》,红学家们一致承认明诔丫鬟,实诔小姐,其实就是黛玉死后的祭文。文中说:“花原自怯,岂奈狂飙;柳本多愁,何禁骤雨。”“诼谣蹊诟,出自屏帏,荆棘蓬榛,蔓延户牍。”“高标见妒,闺帏恨比长沙;直烈遭危,巾帼惨于羽野”。“故鬼蜮之为灾,岂神灵而亦妒。钳跛奴之口,讨岂从宽;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有的红学家认为这是小儿游戏文字,是毫无道理的。作者这里用这么激愤伤感的严肃文字,表达的岂能是儿戏心理?
诔文中有“闺闱恨比长沙,巾帼惨于羽野”的字样!何谓“长沙”?就是汉朝的贾谊,为了王朝的统一,含恨死于吴楚七王之乱!什么是“羽野”?就是大禹的父亲鲧,因在天下治水的重大问题上刚直自命,被舜殛于羽山。这两个题目太重大了,《红楼梦》中不仅晴雯当不起,就连林黛玉也当不起《芙蓉诔》,如果不是为国为民为天下冤死的仁人志士,无论如何是当不起这样的比方的。
文中的“狂飙”、“骤雨”、“诼谣”、“荆棘”等,其实都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最好注脚。文中的“闺帏之恨”、“巾帼之惨”,应是书中第一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