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渡忘川-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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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个地址,若以后我到香港说不定还能见你。”
宋绍勋戏谑,心里抱着一丝可笑的希望。正如他所料,司妍笑而不答,转头看向窗外目光幽远且神秘。
不久之前,她是他的情人;眼下,她却是个陌生人。
宋绍勋心中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到了,忽然他又觉得疲惫,连说话力气都使不上了。
“司妍……”他尝试着去握她的手,她没躲,但也没给他感情。
宋绍勋自嘲地笑了起来,喃喃自问:“为什么会遇见你?为什么割舍不掉你?”
司妍无法回答,想来想去或许是上辈子他们见过,所以这辈子他放不开。
“嘎嘎”几声,司妍的白鹦哥醒了,发出的声音很刹风景。它从车椅上起身抖抖雪白的羽『毛』,无意间抬头瞅到宋绍勋后,脑袋上的一簇黄『毛』顿时翘得老高,像是惊讶,又像是不高兴。
这时,宋绍勋忽然意识到少掉一个人,一个一直视他为汉、『奸』,像是与他不共戴天的人。他看着这只白鹦哥,心里腾起古怪的想法:这只鸟和那人真像。
许多答案呼之欲出,正要弄个明白时,十六铺码头到了。汽笛声呜呜作响,来往船客多如牛『毛』,如今正在打仗,凡是手里有点钱的都要往太平的地方跑。
司妍要走了,下车之后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然后向他说了声:“谢谢。”
这两个字由心而发,她的笑也因此柔美。宋绍勋不由想起他们在照相馆里相遇,手牵着手去玩大世界;他曾为她买下别墅,甚至想为她放弃追求的事业,而轰轰烈烈的过往最终是悬花一现。
“我可以抱你吗?”他问道。“最后一次。”
司妍没作答,亦或者她在等待着。宋绍勋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将她搂在怀里,身子轻轻晃摇,仿佛在跳舞。
“我能再问个问题吗?你为什么要离开我?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因为和我在一起的人都没有好结果。”
司妍回答得很直白,显然宋绍勋接受不了这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他想这个问题想了很久,甚至想过她会不会敌人派来的『奸』细,试探他的一切,若是这样他还能好受些。
宋绍勋的手越收越紧,似乎想把她嵌入胸膛里好填补缺失的那块。不知怎么的,司妍陷入他的怀抱脱不开身,她忽然想起从前也有这么个人,视她为珍宝。她曾经是人,也有过情愫,只是活得久了,什么都麻木了,到最后连情也忘了。
司妍靠着宋绍勋的胸膛与他道别,纵然有万般不舍,宋绍勋只能放手让她走。他将她送上码头,然后目送她上船,直到船开的那刻,他仍在码头上挥手道别。
这个时候,司妍的心弦松动了,积满尘灰的弦弹起来时略有刺痛。她注视着人群里的他,心里五味杂陈,她觉得这是阎君阴谋,目的是为了惩罚她的罪孽,叫她爱而不得。
说实在的,司妍并不在乎,即便是动了心,过不了多久又能恢复**的样子。船开动了,她不愿再在宋绍勋身上花心思,转身走进船舱。就在这时候,码头上传来抢响,紧接着是众人的尖叫声。
船客们听到动静纷纷跑上甲板,把进去休息的司妍顺势推了出来。司妍不经意地回眸,就见码头上嚣闹的人群作鸟兽散,有个人仰面躺在地上,脖颈处潺潺冒血,转眼就染红一片。
那人把手伸向司妍所在的方向,脸上并无痛苦,甚至还带了点微笑,他是在道别,还是想让她留下?司妍不知道,这回她阻止不了鬼差收命,只得眼睁睁地望着那缕魂。
船驶远了,远到看不到喧嚣的码头。司妍平静地回到船舱里,解下脖上围巾紧握在手。
第二天报纸头条便是大名鼎鼎的宋绍勋遭人暗杀,死在十六铺码头。众人纷纷猜测是金哥下的毒手,因为沈维哲疯了,宋绍勋死了,整个上海滩就数他是大佬。
没多久,金哥就成了上海滩最风光的人物,他吞并烟馆、娱乐舞厅,还把手脚伸到宋绍勋的生意里。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大多人敢怒不敢言。好在宋绍勋有个兄弟姓杜,也是生意上的好手。宋绍勋死后这位姓杜的兄弟就把公司盘到手里,几年下来做得顺风顺水。
可惜好景不长,日本人打到了上海,连南京都被攻陷,百姓生活在水火之中。身为大佬的金哥在这场动『乱』中下落不明,据说是逃到香港,不过又有人说在十六铺码头看到过金哥,他被只大得像飞机似的白鹰抓走了,总之千奇百怪的说法。
当然没有人会信白鹰抓人,除了一个疯子——沈维哲。他苟活在战『乱』中,逢人便说自己见过妖魔鬼怪,鬼怪能变人能变鸟,神通广大,可是说完一圈别人只当他是疯子。
沈维哲痴痴傻傻在街上讨饭,直到有天一个男人来找。这个男人很年轻,长得也相当俊美,只是他说话的时候,总喜欢以食指抠拇指指甲,有一下没一下的。
“我相信你说的话,告诉那两个鬼怪长什么模样。”男人笑问,很是和蔼。
沈维哲两眼放光,犹如看见救命草。
作者有话要说: 近代篇基本上结束了,还需要收个小尾吧。
第76章 渡劫(一)()
几年后的夏天; 战争全面爆发了; 即使不在战区,人们也能感受到战争的冷血与残酷。那年冬临,客栈里来了许多人; 连过道都住满了。这些客人几乎都来自金陵,司妍与萧玉曾经住过的地方,他们说金陵被日本兵攻破; 这伙日强盗很凶残; 见人就杀、见房就烧,还糟蹋不少姑娘。他们并不知道自己也是牺牲者之一。
司妍与萧玉很久没遇到这样的场面; 一时半会儿竟手忙脚『乱』,每天渡过忘川河的船不下十回; 每艘船都是满满当当。
某天,客栈里来了位小兵,十六七岁的模样,人精瘦; 衣衫极为破烂; 就像从没换过似的。他进门的时候看见了司妍; 黑漆漆的眼睛顿时放出异样光芒; 接着很惊讶地叫了声:“司阿姨?!”
司妍略有诧异,细细打量这小伙子,丝毫想不起与他的交集。
“司阿姨,我是阿宝呀,你不记得了吗?”
小兵很激动; 眼眶湿濡,泪花打着旋儿。
提及“阿宝”,司妍想起上海滩,想起宋绍勋。真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眨眼功夫七八年过去了。
司妍拉来椅子让阿宝坐,而后又到厨间端碗阳春面。阿宝一见到吃的,连筷子都不拔,手抓起面条就往嘴里塞。
“嗯……好吃……香!!!”
吃着吃着,憋了许久的泪终于忍不住落下。
阿宝不知道自己牺牲在战场上,只记得他与兄弟们被日本兵围困,弹尽粮绝。弟兄们饿得慌,把能吃的全都吃了,到最后树皮、观音土、棉花……这些不能吃的也全都塞在肚子里。突围时他们勒紧裤腰带,冲向敌人的炮,火。炸弹咻咻从头顶飞过,一落地便炸死不少人。
阿宝觉得很幸运,一颗炮弹落在他旁边竟然没炸死他,醒来之后便找到这栋古朴的客栈,还遇见昔日的恩人。
阿宝含泪吃完碗面,又问司妍要了一碗。他像是从没吃饱过,狼吞虎咽直把自己的肚子吃得圆滚滚。饭饱之后,阿宝起身伸了个大懒腰,咂着嘴长舒了口气。
“谢谢司阿姨,你又救了我的命,这面钱我以后再还,兄弟们还等着我去救呢。”
司妍拉住他硬是让他坐下,随后慢悠悠地倒上杯茶,推到他的面前。
“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她像个长者,问出一个令阿宝不得不回答的问题。阿宝搓搓鼻子,羞愧地低下头,娓娓道出近些年所发生的事。
其实阿宝一直没忘记宋绍勋的恩情,自从上次金哥让他下毒失败之后,他自觉没脸再见宋绍勋就逃离宋公馆做回小乞丐。没过多久,宋绍勋就死了,他从熟人嘴里打听到是日本人与金哥联手干的。
俗话说生恩不如养恩大,更何况生父金哥从没养过他。阿宝记上这笔债,誓要替宋绍勋报仇。亲生父亲他动不了,日本鬼子还是能打,所以他就去参军上了战场。
“虽然我不知道当初是谁下手杀宋先生,但我在战场上杀了不少日本鬼子,替宋先生,替我们国家报了仇!”
阿宝握紧双拳磨牙嚯嚯,眼睛里冒起与他年纪不相符的怒恨。
司妍没说话,继续静静地听着他的过往,直到他想起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
死亡不分年纪,司妍引过最小的魂只有四岁,是个女娃娃,梳着羊角辫可爱得很。她说她家人把她领到河边教她玩水,转过头时就找不到爹娘了;还有耄耋老者,穿着破旧的衣服敲门乞碗水喝……各式各样的魂太多了,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阿宝不是第一个熟人,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引阿宝过忘川时,司妍心绪不如之前平静,她看着阿宝痛哭流涕,比之前受欺负的时候还脆弱,不禁心想他为何这么伤心。
阿宝说他想回去再和弟兄们打仗,想夺回被日本鬼子霸占的金陵,想救国家于水火……太多想做的事,他做不到了。
司妍不太会安慰别人,但对于阿宝,她不由多出几分柔情。送他上奈何桥时,司妍在他掌心轻点一下,道:“安心去吧,就当睡一觉,睡醒之后你就能看到太平盛世。”
听司妍如此信誓旦旦,阿宝安心地走了,他并不知道司妍无法预知将来,他只知道有无数肯抛头颅、洒热血的弟兄并肩作战,这个国家是打不垮的。
阿宝喝光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司妍又一个任务完成了。
这战打了好几年,日本鬼子终于打退投降了,不过客栈里的生意依旧红火,战争仍在继续着。
忙过一阵子后,客栈里几乎看不见兵将,来的都是些穿着笔挺中山装的文化人,有作家、教授、干部,也有戏子、富商……其中一人司妍印象最深,他是位作家,六十多岁,戴着副黑半框的眼镜,额纹深重。他来到客栈后没说过话,只是往角落里一坐,静静呆上老半天。当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也没半点惊讶,反而异常平静地叹了口气,说:“走吧。”
他对之前的凡间没有留恋,听到自己死讯,反而比之前轻松了。小舟再次驶上忘川河时,老者眺望着血黄『色』的河水微微一笑,说:“原来这里果真有河,真不知这河能不能跳。”说着,他作势,似乎真要跳进去。
“再跳一次,你就永远困在痛苦里了。”司妍不冷不热地回他,老者犹豫了会儿,安分地站回原处。
那段时候,像他这样不愿回首过往的魂太多了。不管是活着的人,还是死去的魂都是副不敢说话的模样。司妍与萧玉不知凡间出了什么事,偶尔冒个头走一遭,就看到满山满谷的红。这些红握在年轻人手里,带在年轻人臂间上,他们自豪得很,却没给这世间带来美好。
司妍与萧玉又回到客栈,老老实实在里面呆着。
斗转星移,物是人非,眨眼间又一个十年过去了。客栈的生意渐渐冷清,司妍与萧玉再次回到人间的时候,世界又变了个模样。
留声机变成小铁盒,电话不需要线就能拨,还有能放影像的木箱……又过几十年,这些新鲜玩意有了别的名字,mp3、手机、『液』晶电视。
世界不断变迁,战争所留的疮伤也在慢慢愈合,唯一不变的是日月,还有一只猫、一只鸟。
“司妍,到我办公室来。”
闹市区的咖啡店里,店长正发号施令,作为其手下咖啡师——司妍依旧在慢条斯理调制卡布其诺,雕琢着丰富细腻的『奶』泡。
“司妍,马上来我办公室!”
店长的声音瞬间高了好几度。司妍慢悠悠地把咖啡杯放到托盘上,按下面前银铃,“叮当”清脆声过后,她才解下围兜走进店长办公室。
店长四十多岁,但是早秃,光看他的头发就觉得他有五十多岁,他教训人的时候也很老成,两手负于身后,十足的官腔。
“今天有客人投诉你服务态度不好,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五次投诉了!”
司妍依旧淡漠,过几秒钟后,她才不冷不热地回一句:“我只是来调咖啡的,没有理由要对人笑。”
店长听了这话,两眼瞪大三圈还不止,气得把背后的手伸出来,直指她鼻尖训斥道:“顾客是上帝,不管你是咖啡师,还是服务员,就要对顾客笑!笑!笑!不会笑,你就别在这里干了!”
“好。”
司妍乖顺地脱下小方帽和工作服,转身走了。
这是她第五份工作,与前几份一样,由于得罪顾客、领导、家长、学生而被炒了鱿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