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梁家国五部曲-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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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龙的死党,没什么挽救的必要了。李云龙的司机老常,马天生认为这是个老滑头,他总拿自己没文化说事,装傻充愣,一问三不知,你给他做工作,指出李云龙的罪行的严重性,老常作出一副不懂的样子,傻乎乎地问马天生:“政委,我咋听说李军长是台湾派来的特务?这就是你们当领导的不对了,咋让台湾特务当了军长呢?咱共产党挺机灵的,咋让台湾特务给蒙啦?”马天生一怒之下把他轰走。
马天生也找了一些师团级干部和司令部的几个参谋,向他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希望他们能配合专案组,揭发李云龙的罪行。但这些军官的回答都差不多:军长的职务是中央军委任命的,谁当军长他们就听谁的,这也是组织上的一贯要求。换句话说,就算刘少奇来当军长,他们照样也得服从命令,因为除了伟大领袖毛主席,谁能有这本事识破刘少奇的反动嘴脸呢?对于这些李云龙的死党,马天生一时还没什么办法。
看来李云龙身边的工作人员中,只有郑波是个突破口,他是大学毕业分配到部队工作的,这种书生气十足的军人往往比较软弱、胆小。前些日子听说郑波执行命令不坚决,被李云龙撤职,现在正在干部部等待重新分配工作。马天生认为,在准备召开的对李云龙的批斗大会上,除了造反派们的血泪控诉外,还应该有李云龙身边工作人员的反戈一击,这才有说服力和教育意义,用这个事实教育群众,只要是对毛主席的革命路线采取对抗态度,哪怕你功劳再大,职务再高,也会众叛亲离。当年张国焘的职务够高的了,他叛逃时警卫员都拒绝跟他走,这些例子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马天生认为郑秘书有文化,熟读中*史,这种人对党内的政治斗争是很熟悉的,此时李云龙在政治上已经彻底垮台,一个有头脑的人是不会甘心为李云龙殉葬的,响鼓不用重槌敲,此间道理应该是一点就透。
郑波进门来,规规矩矩行了军礼,然后拘谨地坐下等待训示。马天生温和地说:“小郑呀,不要拘束嘛,随便点儿,我来了这么多日子,还没找你谈过心呢。听说你前段时间表现不错,拒绝执行反革命分子李云龙的命令而遭到了迫害。你做得对,有觉悟,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很有前途的好干部。我看你的分配问题就这样定下来,去海防团当政委怎么样?职务升一级,正团级,对你这样的好干部,党是不会忘记的。”
郑波有些诚惶诚恐,他手足无措地站起来感激地说:“感谢首长们的信任,我的能力低,思想改造得不彻底,只怕是辜负了组织上的信任。”
马天生大度地挥挥手说:“组织上信任你,你大胆地干就是,出了什么问题还有我嘛。我今天找你来,是想和你谈谈李云龙的问题,你在他身边工作的时间不短了,应该是了解他的,对他的反革命言行是不是早有察觉呢?”
郑波知道这个问题是早晚要提出来的,虽然当他听到李云龙被捕的消息时,曾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感到庆幸,同时他也感激老首长对自己的保护。他承认自己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但他绝不想做个落井下石的小人,若是这样,他的良心永远不会安宁,这和他做人的准则相违背,这些念头已经折磨他很久了。他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马政委,您知道,我只是个小小的秘书,只做我分内的工作,比如说,抄抄写写之类,我的路线斗争觉悟不高,阶级斗争的弦也绷得不紧……”
马天生皱了皱眉头打断他的话:“小郑,你跑题了,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还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郑波觉得后背已经有冷汗在慢慢渗出,他仔细斟酌着词句:“当然,首长,我明白您的意思,如果我真发现什么反革命言行,不用您说,我当然会坚决抵制和斗争的,这点儿觉悟我还是有的。可是……如果我没有发现,也不能乱说,这也是对组织上的不忠诚。”
黄特派员见郑波说话吞吞吐吐,甚至坐在椅子上的身子都在一点儿一点儿地蜷缩起来,心里便有些厌恶。他也看不起这种精神上的萎靡,于是他不耐烦地厉声打断郑波的话:“郑秘书,难道你就这样报答组织上对你的信任?难道你就不为自己的政治前途多想想?小郑,在路线斗争的问题上,绝没有调和的余地,中庸之道是行不通的,你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是站到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上来,大胆揭发李云龙的反动言行,在批判大会上公开作出揭发批判,以求得组织上和革命群众的谅解。党的政策你比我清楚,‘首恶必办,胁从不问,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嘛。反革命分子在没有公开跳出来之前,必然要有蛛丝马迹,必然要有所表现。这是符合事物发展规律的。你在李云龙身边工作多年,不可能没有察觉嘛,现在是党考验你的时候。坦率地讲,如果你执迷不悟,不听劝告,那么我只能认为,你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党,你决心为反革命分子李云龙殉葬,这就是另外一条路了。请你考虑,我给你五分钟时间。”
马天生是个善于观察的人,他喜欢通过直接观察,发掘对方心灵深处的思想活动,他知道黄特派员刚才的话,每个字都带有常人无法承受的巨大压力,他不怀疑自己的判断,郑波会合作的。谁也无法知道郑波在这短短的五分钟里都想了些什么。马天生只是发现,郑波刚才蜷缩着的身子渐渐地膨胀起来,弯曲的腰板也慢慢地挺直了,整个身子犹如一面鼓满的风帆。他脸上刚才的拘谨和顺从的神态一点儿一点儿地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决绝。他腰板挺直地坐在椅子上,两个膝盖微微叉开,双手自然地放在腿上。这种标准的军人坐姿使马天生和黄特派员感到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一种经过深思熟虑的果断,一种军人就要走上战场的凛然。五分钟没到,郑波就开口了:“我刚才忽然想起一个外国政治家的名言:‘就人性来说,唯一的向导,就是人的良心。’我了解自己,我是个崇尚英雄而自己又缺少勇气的人,我承认,作为男人,我是个糟糕的男人,自私、胆怯,就像契诃夫笔下的那个小公务员,我身上缺少的东西虽然很多,但唯一还有的,也就是良心了。如果连这个也失去了,那我可真要成穷光蛋了,一无所有。所以,我不打算再失去它。马政委、黄特派员,没能满足你们的要求,我很抱歉,现在,我还是回去听候处理吧。”郑波站起来行了一个军礼,然后走出房门。
正在主持专案组会议的马天生听秘书通报,说外面有个女人找他。马天生来到会客室,一看是田雨。田雨看见马天生没有任何客套,只是冷冷地直呼其名:“马天生,我要见我丈夫。”
马天生略微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快,以他的职务和地位,很少有人对他直呼其名。眼前这个女人和她的丈夫一样,也是这样态度傲慢,你明明是来求我的嘛。他毕竟是个有涵养的人,不会把不快带到脸上。他和颜悦色地说:“啊呀,小田同志,这件事可不好办,李云龙现在正在接受审查,他的案子是中央‘*’小组点名的,我个人无权批准家属会见,请原谅。”
田雨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你太谦虚了,别说这点小权力,我家老李的生杀大权也是握在你手里嘛。”
马天生以一个男人的眼光饶有兴味地端详着田雨,她体态丰满而不失苗条,不太讲究裁剪的制式军装仍遮盖不住她浑身柔和的曲线,白皙的皮肤保养得极好,尤其是脸上没有任何皱纹,一双黑多白少的眼睛沉静如水。这是个极*,这样的女人是容不得任何轻视的。
马天生暗想:李云龙这个赳赳武夫,居然有这么个相貌与气质俱佳的老婆,这样的女人可不多见。他岔开话题:“小田同志,我早听说你们夫妻感情不太好,这是真的吗?”
“难道这也是专案组必须审查的吗?”
“当然不是,请不要误会。我想说的是,李云龙的问题已经定性了,现行反革命分子。这个案子恐怕永远也翻不了了,这是中央领导同志定下的,作为他的家属,你考虑过和他划清界限的问题吗?有什么需要组织上出面的事你可以和我说,我会帮助你的。”
田雨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我不明白,专案组为什么对别人的婚姻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我的路线斗争觉悟低,请你指点一下,我和李云龙离婚与否和你们革命的事业有关系吗?是不是如果离婚,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就胜利了?‘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就保住了?或者,世界革命就成功了?如果我们的离婚能带来这么大的好处,那我们当然可以试试。”
“你看,你看,小田呀,你的情绪很不正常呀,这种态度不好,分明是一种抵触情绪嘛。说心里话,我个人对李云龙绝无成见,他这个人除了脾气暴躁一些,和他并不难处,在部队中也有一定的威信。问题是,李云龙的问题是直接对抗‘文化大革命’,对抗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我以前多次和他谈过,苦口婆心地请他站过来,对‘文化大革命’要端正态度。可老李对我的劝告置若罔闻,一意孤行,最后发展到对抗中央‘*’小组,镇压革命群众。你想,死伤这么多人,全国震惊呀。不客气地说,就是枪毙他李云龙100次,也抵偿不了他犯下的滔天大罪。这怨不得别人,是他自己主动跳出来表明了他的立场,是非要和无产阶级专政较量一番了,这是咎由自取,谁也没办法。唉,我曾经是他的战友、同事,他犯了罪,我很痛心,我没尽到责任。”马天生说的是心里话,他不是个虚伪的人。
田雨默默地听着,她心里有些厌恶,马天生喋喋不休说了半天,好像没有什么观点是他自己的,几乎是从报纸上照搬下来的,那个关于党内两条路线斗争的话题实在令人乏味,像是被嚼过100遍的口香糖。田雨本是个对政治缺乏兴趣的女人,对于复杂的政治,她只是简单地凭女人的直觉去判断,她认为大人物们有些无聊,动不动就是两条路线的斗争,有这么严重吗?都是一起打江山的老战友,谁是无产阶级?谁又是资产阶级?非要人为地划出党内的两个司令部,非要整得你死我活,要是个人行为倒也罢了,还要把几亿老百姓也拉上,天下能不乱吗?田雨感慨地想,理论真是个要命的东西,世上大多数人都不大重视这东西,因为它看不见摸不着,似乎是文人之间玩的东西,充其量也只属于学术范畴。“二战”结束后,当人们面对上千万犹太人和斯拉夫人被杀戮的结果时,才发现,希特勒的种族灭绝理论早在若干年前就明白无误地写在《我的奋斗》中,他没打算蒙骗世人,早向世人宣告了自己的理论,并准备一步步付诸实行了。世人终于明白了,理论问题是忽视不得的。谁忽视了它,必然要付出沉重的代价。想到此,田雨不禁看了马天生一眼,她有点可怜这个人,这家伙倒不是什么太坏的人,只可惜他读了一肚子的书,装了一肚子的理论,说到底,没有一点他自己思考的成分,连这点起码的道理还没悟透,他不是当政治家的材料,缺乏俯视众生的高度。他舞剑时大概把自己当成杜甫笔下的公孙大娘,自以为把剑器舞得水泼不进,其实随时会把剑锋舞到自己脖子上。
此时马天生可没觉着自己可怜,他倒有点可怜田雨,这女人真是红颜薄命,这么出色,这么富有魅力的女人怎么就嫁给李云龙这样的人了?这次李云龙可是没什么希望了,他不愿意看到这个出色的女人陪李云龙一起殉葬。他要挽救她,帮助她。他开导道:“小田同志,李云龙现在态度非常恶劣,拒不交代自己的问题,当然,有个别工作人员出于义愤,行为过火了些,我们也给予了批评教育,但李云龙是什么态度呢,他咬牙切齿地声称,有朝一日要宰了这个工作人员。你看,他的气焰太嚣张了,这是向无产阶级专政反扑嘛,这是自取灭亡。我看,李云龙这个人是没什么希望了。小田呀,你要好好想一想,为这样一个死不悔改的反革命分子去殉葬,值得吗?”
田雨态度缓和地说:“老李的脾气暴躁,好冲动,这是老毛病了。马政委,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去劝劝他。毛主席不是也说过吗,‘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对反革命分子也要做到一个不杀,大部不抓’。在中央没做出正式决定之前,是不是还应该以教育为主,批判为辅?马政委,请给我一次机会,我相信我能说服他,至少能使他配合专案组的工作。”
田雨的诚恳态度颇使马天生感到意外,他不太相信李云龙这种人能软下来。不过,若是真能使李云龙认罪,这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