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梁家国五部曲-第2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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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中国人就信奉这条准则,胜者王侯败者寇。历史的解释权永远在胜利者手里,政治其实就是这么简单,完全没有必要把它复杂化,至于用什么主义来救中国,这些冠冕堂皇的口号是讲给愚民听的。”
“长官,如果共产党夺得天下,我们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王蒲臣一字一句地说:“死——无——葬——身——之——地……”
徐金戈不由打了个冷战:“八年抗战,我们和日本人在战场上结下血海深仇,可战争一旦结束,我们还不是以宽大仁义之心对待他们?而现在,我们的对手毕竟是中国人啊。”
王蒲臣冷笑道:“那不是对日本人吗?这叫内外有别,光复那年,我们对沦陷区的政策是这样的,日本军人和侨民,除了少数罪大恶极者,全部遣返回国,不予追究责任。而对投靠日伪政权的中国人则一律以汉奸罪论处,大部分被判了死刑,为什么会这样?按常理判断,有了侵略者才有汉奸,前者是因,后者为果,无论如何,侵略者的罪行要大于汉奸的罪行,可我们为什么只对日本人有宽恕之心,而对当汉奸的中国人却严加惩处?我看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和共产党的关系也是这样,自民国十六年以来,我们对共产党采取的是赶尽杀绝的政策,反过来他们也是如此对付我们,双方谁也不会手软,这个仇算是结大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啊,我们可以宽恕日本人,但决不会宽恕共产党。”
徐金戈搔了搔头皮道:“长官,我从小练武,读的书少,也没进过洋学堂,在八年抗战中,我的工作主要是在沦陷区从事情报收集和抗日锄奸活动,没有和共产党打过交道,您刚才提的这些问题我还真没想过,为什么会这样?请长官明示。”
王蒲臣望着窗外隐隐约约的西山,目光迷离,嘴里喃喃道:“答案在我们每一个中国人的心里,也在我们的传统文化里,因为我们是中国人……”
“长官,我终于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金国是侵略者,秦桧是汉奸,七八百年过去了,金国早已消失,我们对金国烧杀抢掠的罪行也早已淡漠,可秦桧的行为却永远留在国人的记忆中,他至今仍跪在岳飞坟前,身上挂满了游人的唾液,我们传统文化中的宽恕是有界定的,特别是对于来自同一种族的敌人。”
“小徐呀,我说你是个人才嘛,你很有悟性,一点就透,你别看中国有四万万人,能有多少人对中国文化有深刻的领悟?我感到怀疑。从这个角度看,马汉三和乔家才都是缺乏政治远见的庸才。不错,这两人在沦陷区潜伏多年,为抗战立过大功,称之为英雄也不为过。可北平光复后,民生凋零,百废待兴,他们却把心思放在争权夺利、投机发财上,没几个月时间,个个都是‘五子登科’'1'
啊,黄金美钞捞足了还不够,他们还要当什么‘国大代表’。这些人啊,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肯放弃,唯独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忘了共产党仅仅用了两三年的时间就已成燎原之势。他们也不想想,一旦江山易手,你那些黄金美钞又有何用?对于一个政党来说,有什么东西能比执政权力更重要?有了稳固的政权我们就拥有了一切,反之,我们连性命都难保,如果连这个账都算不清楚,你就活该被历史所淘汰。”
“长官,您的结论是……”
王蒲臣猛地转过身来大声说:“我们绝不能失败,因为一旦失败,我们的下场将和那些汉奸一样,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我们的妻子儿女将沦为贱民,任人宰割,永无抬头之日。老弟,我们一定要消灭共产党,这是关系到党国生死存亡的大事,拜托了!”
“×他妈的,这日子没法过啦……”文三儿收车回来,一走进车行大门就破口大骂起来。
孙二爷捧着水烟袋正和对门儿杂货铺的于掌柜下象棋,见文三儿一脸的怒气,便问道:“怎么啦文三儿,是谁招咱爷们儿生气了?”
“谁招我生气?我他妈也不知道,是哪个杂种×的弄出个金圆券来?文爷我就骂他。二爷,您说说,这金圆券叫钱吗?还他妈的顶不上擦屁股纸,咱长这么大还没用麻袋盛过钱,这几天上街拉活儿我得带上两条麻袋装钱,今儿个一上午我挣了足足两麻袋金圆券,搁在车座儿上比他妈拉个大活人还沉,到了中午我用这两麻袋金圆券买了两根油条,卖油条的李老六数钱就数了一个多钟头,数得头都大啦,数完钱他回身给我拿油条,一脑袋就撞在门框上了,脑门上肿起个大包,还没来得及揉揉,得,又来了一位爷,愣是扛了四麻袋金圆券要买油条,李老六当时就急啦,说:操!我他妈不卖了,这哪是卖油条啊,这是收烂纸呢。我说,李老六你小子知足吧,那油条不卖了你还能自个儿吃,文爷我招谁惹谁了?两麻袋票子才买了两根油条,还不够塞牙缝儿的,我找谁说理去?”文三儿愤愤不平地骂着。
文三儿的怒骂也勾起了孙二爷的火,他一肚子的不满正无处发泄呢,于是也跟着骂了起来:“两麻袋金圆券你就骂上啦?你到我屋里瞅瞅,快成中央银行了,好嘛,这叫卖水的看大河——尽是钱了。咱车行里的伙计交车份儿都扛着麻袋来,往我炕上一倒:得嘞,二爷,您受累点点,对不住您哪,麻袋我还得拿走,要不然明天交车份儿我还没家伙使了。我瞅着这一屋子金圆券发愁哇,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发了多大的财,其实我自个儿明白,连他妈的十斤大米都买不来。×他个姥姥的,这一屋子票子搁在那儿也不是个事儿呀,昨儿个我雇了那来顺的车,装了六个麻袋,想到银行把钱存上,腾出麻袋来再跑两趟,结果你猜怎么着?银行那儿人山人海,大队排出得有十里地,没见取钱的,都是存钱的,个个都扛着麻袋,我一见那阵势就明白了,我就是排三天的队也甭想存上钱。就这么着,我在银行那儿转了一圈儿又把麻袋拉回来了,瞧着吧,今儿个晚上伙计们再交车份儿我就没地儿睡觉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于掌柜叹了口气劝道:“都消消火儿,消消火儿,您光骂街可没用,还是得想点儿辙把票子换成袁大头,现在市面上就认袁大头,黑市上1枚袁大头能兑换5亿金圆券,您算算吧,按1000元面值的票子计算,5亿金圆券得装多少麻袋?我跟您这么说吧,自打金圆券一出来,我就觉着不对劲,政府以1元金圆券收兑300万元法币,说好了是1元金圆券含纯金0。22217克,当时我就不大相信,心说是不是咱政府又跟老百姓玩花活儿呢?不是咱不相信政府,是政府老惦着做套儿把咱往里搁,这可不是一次两次了。早先咱使银圆的时候,物价不涨不跌,挺让人放心。到民国二十四年,政府强制推行法币,禁止白银流通,用法币强行收兑银圆和民间藏银,就这么一下子,全国的银子都让姓蒋的卷走了。我算看明白了,甭管是什么政府,也甭管咱归中国人管还是归日本人管,反正被算计的总是咱老百姓,咱政府打不过日本人,一撒丫子跑到重庆去了,把咱老百姓搁在北平当亡国奴,日本鬼子又卷了老百姓一把,先是把法币兑换成日本军用票,兑换率从军用票1比法币2。1滚成1比10。4,最后还禁用法币,全用伪钞。这倒也不奇怪,咱早知道日本人不是个东西,要不为抢东西人家到中国来干吗?咱只当是走夜路碰上打劫的了,自认倒霉吧。但最可气的是光复以后,咱自己的政府回来了,我心说熬了八年这回总算是盼到天亮啦,谁知政府比鬼子还孙子,鬼子黑到家了也不过是军用票1比法币10。4,可咱政府比鬼子还黑,上来就宣布1法币兑伪钞200,反吃了老百姓一口,《大公报》上都说了,这叫虎狼兑换率。到了今年8月份金圆券出台,又成了1元金圆券比法币300万元。您算算吧,从民国二十四年到现在不到十三年时间,老百姓连着被卷了四把,其中一次算在鬼子账上,剩下的三次可都是咱自己政府干的,说句不爱国的话,要这么比较,咱还真不如别抗日了,当亡国奴也挺好,鬼子虽说也黑,可再黑也黑不过咱自己的政府。说句不好听的,您走夜路碰上土匪还好办点儿,跟土匪兴许还有商量,闹不好还能给您留点回家的盘缠,可您要碰上政府,想商量?没门儿,想扒您三层皮您给两层半行不行?不行,您想都甭想,三层就是三层,一点儿不含糊,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告诉您吧,就因为政府改行了,改成什么了?改成土匪啦。”
文三儿和孙二爷都是文盲,自然也不会看报纸,于掌柜说的各种兑换率他们听得一头雾水,实在闹不懂。他们最直观的印象是如今票子毛了,而且毛得很不像话,文三儿咂巴着嘴叹道:“如今连逛窑子都不敢去了,从古到今还没听说过扛着一麻袋钞票逛窑子的,还没见着窑姐儿呢自己先累趴下了,哪还有精神头儿和窑姐儿招呼?这叫他妈的什么世道。”
孙二爷说:“文三儿啊,这你就不知道了,你当那些窑姐儿傻呀?人家门槛儿精着呢。我有个兄弟好这一口儿,不吃饭可以,不去逛窑子可不成,那你还不如杀了他。上礼拜他去石头胡同‘翠云楼’会一个相好的窑姐儿,那娘们儿叫石榴,我那兄弟一开始也想拿金圆券糊弄一下,谁知石榴姑娘眼里不揉沙子,人家说了,要么给实物,大米白面、布料绸缎高跟鞋都成,要么您给袁大头、金条、金戒指,就是不收金圆券。我兄弟说,我这儿倒是有根‘大黄鱼’,就怕你石榴姑娘兑不开呀。你猜人家石榴说什么?石榴说,您见过公园的月票吗?您的‘大黄鱼’就只当是我这儿的月票了,一个月之内您随便来,到了下个月咱再商量……”
文三儿深表赞同:“那是,搁我我也不干呀,‘翠云楼’的姑娘要价高,您扛去十麻袋金圆券还未准够,好嘛,您把票子往那儿一倒,就是一座小山,够老鸨数一天的,能把眼儿数直了,脸儿数绿了。”
于掌柜笑道:“文三儿,你当是买油条哪?告诉你,如今大宗交易都是把钞票过秤,一千万元多重,一亿元多重,都有准数儿,真要靠人去点钱,非出人命不可。”
孙二爷吸了口水烟又想起了什么:“于掌柜,前些日子政府三天两头枪毙人是因为什么?”
于掌柜瞥了孙二爷一眼,似乎嫌他孤陋寡闻,他指了指院外说:“你没见布告上写着吗?枪毙的都是投机居奇的奸商,还有私藏黄金外币的有钱人。8月19日,政府公布了《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除了宣布金圆券的流通和金圆券与法币的兑换率,同时还限期收兑黄金、白银、外币、法币,有私存黄金者,格杀勿论。老百姓胆儿小,政府一吓唬就照办,把家里存的黄的白的都拿到银行换成金圆券了,可也有胆儿大的,就是不去兑换,把金子藏起来,看你有什么辙。政府心里跟明镜似的,它能没辙吗?政府想了个招儿,鼓励举报私藏黄金者,举报人有重赏,这下可褶子啦,咱中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告密的,一说举报有重赏,把亲爹卖了的主儿都有,那些被枪毙的人,都是被人举报的。”
文三儿很是幸灾乐祸:“该毙,死一个少一个,反正我没有金条,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用不着提心吊胆,政府要收拾有钱人,我举双手赞成。”
孙二爷不爱听了:“嘿!文三儿啊,你他妈怎么像共产党啊,老和有钱人过不去?”
“二爷,这就是您多心了,我不是说您,您又不是有钱人,您不就是趁几辆车吗?那不算有钱。”
文三儿没有冒犯孙二爷的意思,他不过是想骂有钱人,又怕误伤孙二爷,于是先把孙二爷择出有钱人的行列,以示同仇敌忾。谁知孙二爷却不领情,他早把自己划进有钱人的圈子,最怕人说自己没钱,文三儿这句不知深浅的话算是撞到枪口上了。
孙二爷皮笑肉不笑地说:“文三儿啊,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小子最近是长行市了,敢跟二爷我逗咳嗽?咱得说道说道,谁没钱呀?”
“二爷,您误会了,我不是这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呀?我不算有钱人,那不就是没钱了?就凭你文三儿一个臭拉车的也敢说我没钱,告诉你,二爷我拔根汗毛就比你腰粗,一天的花销就顶你一年的,你少跟我这儿装大尾巴鹰。”
“是是是,二爷,是我说错了,您有钱,您能没钱吗?哪天您一高兴连前门楼子都能买下来……”
文三儿真没有挤对孙二爷的意思,他实在是不会恭维人,话从嘴里一说出来就变了味儿,让人听着句句是讽刺,连于掌柜都把文三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