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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部分

都梁家国五部曲-第114部分

小说: 都梁家国五部曲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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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桐附和道:“对,你的婆姨就是我们的……”

    “郑桐,你他妈辈分乱啦,支书的婆姨是咱婶子,咱们拿她当婶子养。实在不行,咱就给婶子再找个主儿,就算娃们姓了别人的姓,也比饿死强。”

    乡下人经不住这么吓唬,常贵吓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他结结巴巴地哀求道:“跃民啊,郑桐啊,我……我是扣了你们的口粮,是……是扣得狠了些,可咱村不是穷吗,乡亲们饿怕啦,我觉着,你们都是毛主席的娃,还能饿着你们?公家不能不管……”

    郑桐显得很同情:“支书,你这次祸闯大啦,你明明知道我们是毛主席的娃,还敢饿着我们,这不是和毛主席他老人家叫板吗?按你这罪过,是公然对抗毛主席关于上山下乡的号召,不枪毙也是无期徒刑。别说啦,你快准备准备吧,下辈子可得好好活呀。”

    常贵抹了一把泪:“大侄子,叔错啦,你们都识文断字的,主意多,帮叔想想办法嘛。粮食我是扣了,可……我没对村里婆姨们不规矩,冤枉呀。”

    钟跃民哼了一声:“得,这会儿又成我们叔了,天下有这种叔吗?自己吃得饱饱儿的,让侄子们要饭去。”

    郑桐追问道:“你说你没调戏婆姨,这可说不清楚,你以为怎么才算调戏?非把人家按在炕上才算?上次你在二黑家婆姨的屁股上捏了一把,这没冤枉你吧?这就叫调戏。”

    常贵鼻涕一把泪一把:“大侄子,帮帮叔嘛。”

    郑桐继续施加压力:“哎哟,支书,这可不是小事,是枪毙的罪过啊,你当是过家家呢?说不玩就不玩啦。虽说我们是毛主席的娃,可毛主席他老人家娃多啦,也不能什么事都管。”

    钟跃民突然一拍脑门:“郑桐,你不是有个亲戚在县里工作吗?”

    “噢,那是我一个表兄,在县委当个主任什么的,怎么啦?”

    钟跃民沉吟道:“咱找你表兄说说,让他作作工作,把咱支书的案子给抹了行不行?”

    郑桐作为难状:“这……”

    常贵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大侄子,大侄子,你可不能不管啊。”

    郑桐像是下了决心:“行,咱们去试试吧。支书,这件事恐怕得跑几天,我们的工分……”

    “照记,照记,记满分。”

    钟跃民问:“我们的口粮……”

    “全给,全给。”

    钟跃民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常支书啊,以后可要好好做人哩……”

    钟跃民和郑桐找常贵谈过话以后,常贵果然对知青们热情多了。前两天县知青办的马主任从石川村路过,他特地来看望钟跃民。马主任坐着一辆破旧的苏制嘎斯69型吉普车,直接开到知青点的窑洞前,还给钟跃民带来不少食品。这消息马上传遍了全村,农民们一见到坐小车的干部就觉得来了大官儿,这在村里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等惊慌失措的常贵赶到知青点时,马主任已经走了,这下可把常贵吓得够呛,他以为这是县里来调查他的干部。钟跃民继续吓唬他,说他已经和县委打了招呼,说常老贵的案子是否可以先压一压再说。但县委表示,这件事还没完,县委当前的工作是要抓一两件破坏上山下乡政策的坏典型,石川村的常老贵问题很严重。不过这两天郑桐正在县里找他表兄上下活动,已经很有进展了,估计这件事还是可以摆平的。

    常贵眼见小车都进了村,他不再怀疑钟跃民的话的真实性,于是真有大祸临头的感觉。他对钟跃民和郑桐千恩万谢,还买了酒、割了肉请他们到家里吃饭,两人坐在常贵家炕上已经大模大样地吃了两顿了,曹刚他们简直嫉妒死了。

    郑桐的一个表兄在罗川公社插队,他这几天干脆到表兄那里串门去了,而常贵以为郑桐正在县里为他的案子奔走,每天给他按全劳力记满分,把郑桐惯得简直不想回村了。

    钟跃民也得到了一个美差,常贵派他和村里的老羊倌杜老汉一起放羊,这可算是个轻松活儿。钟跃民很满意,因为他正在和杜老汉学唱陕北民歌,这等于给他送来一个机会。

    钟跃民和杜老汉坐在石川村外的山坡上,钟跃民头上扎着白羊肚手巾,腰间扎着一根草绳,上面插着烟袋荷包,显得不伦不类,显然是在出洋相。

    杜老汉的孙子憨娃在一旁扔石头轰羊,憨娃有七八岁,穿得衣衫褴褛,头发被剃成锅盖形。杜老汉的儿子栓栓前几年得了一种怪病,症状是能吃不能干,吃起饭来能顶两个棒小伙儿,却没劲儿干活,再后来干脆连路都走不动了,只能在炕头上吃饭。一个贫困地区的农民若是得了重病,其结局无疑是等死。栓栓在炕上躺了两年,最后连碗都端不动了,吃饭要靠人喂。家里的日子过得一塌糊涂,栓栓的媳妇终于过够了,她在某一天晚上突然失踪了。杜老汉带着孙子憨娃找遍了方圆几十里,也没找到栓栓媳妇的踪迹。有人告诉杜老汉,栓栓媳妇跟一个走村串巷的小木匠跑了。杜老汉这才模模糊糊想起来,村里是来过一个小木匠,他的手艺不错,除了会打柜子、炕桌,还会在箱子上画画儿,画个喜鹊登梅什么的。那小子长得很壮实,又有张巧八哥嘴,再加上他长年走江湖见多识广,所以很讨女人喜欢,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有事没事都爱往他住的那口破窑里跑。至于小木匠和村里的婆姨们之间都发生过什么故事,没人说得清,反正他走后栓栓媳妇不见了。奇怪的是,栓栓媳妇失踪后不到3天,栓栓就咽了最后一口气,这个家转眼就只剩下祖孙俩了。

    杜老汉年轻时因家贫娶不起媳妇,在他48岁时的一天晚上,一个外乡逃荒的女人饿昏在他窑洞前。这个三十多岁、来路不明的女人正撞在光棍儿杜老汉的枪口上,杜老汉自然是来者不拒,他把女人背进窑洞,喂了几口吃的,然后就势钻进了女人的被窝……至于栓栓到底是不是他的种,他闹不清,反正从他第一次和那女人睡觉到生下栓栓,只有8个月。杜老汉不大在乎这些,他认定这女人是老天爷看他可怜,给他送上门来的,他再挑三拣四就不像话了。这一辈子过得很快,杜老汉觉得像一场梦,先是打光棍儿熬到快50岁,这将近50年的时间几乎没给他留下什么记忆,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既没有欢乐,也想不起来有什么太痛苦的事,唯一能记起来的,还不是什么灾年饿肚子的事,反正从他记事起就没放开肚子吃过饱饭,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他只记得一个生理正常的男人是如何地渴望女人,年轻时炽热的情欲如同地层下的岩浆,汹涌澎湃地寻找着发泄口。他曾一夜夜地在炕上辗转反侧,有时突然从炕上蹿起来冲到井台上,将一桶冰冷的井水兜头浇下,以此来熄灭心头燃烧的烈焰。那时他最喜欢的事就是赶集,其实集市上没有什么他需要的东西,他只为看一看女人,这是他对生活唯一的要求。在集市上,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两眼死死地盯着女人看,有如饿狼盯着羊羔的眼神。

    如今回过头来想一想,杜老汉觉得这辈子也没有白过,毕竟他有过女人,有过儿子,现在还有个孙子。虽然女人和儿子都早早地去了,但他却很知足了,村里有些和他同辈的老人,如今也七十多岁了,他们不是打了一辈子光棍儿吗?这辈子连女人都没沾过,真是白活了。

    钟跃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陕北地区有很多打了一辈子光棍儿的老汉竟是民歌高手。杜老汉虽然不算真正的光棍儿,但他这一生几乎都是在性压抑中度过的,那个来路不明的婆姨只和杜老汉生活了一年多就病故了。如此算来,杜老汉这辈子除了这一年多的时间,基本上还算是个光棍儿。钟跃民似乎有点儿明白了,这是人类的一种习性,你缺少什么就向往什么。物质生活的极端匮乏需要精神力量的支撑,人类在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面对自身的痛苦时,常常表现出一种无奈的求变通的情绪,这就是苦中作乐,借以稀释现实的苦难。对杜老汉这类老光棍儿来说,他们关心的问题是很直截了当的,他们要的是女人,或者是女人的肉体,是否美丽温柔并不重要。他们对生活没有多高的要求,能吃饱肚子,炕上再有个婆姨就已经是神仙过的日子了。可是就这点儿希望他们也得不到,于是,酸曲儿就产生了。

    钟跃民惊讶地发现,陕北民歌简直是个富矿,流传在民间的歌词至少有数千首,其中大部分歌词都是表现男欢女爱的,在那种热辣辣、*裸的语言面前,中国上千年封建礼教的浸染竟荡然无存,这就是真正的酸曲儿。

    杜老汉扯着嗓子唱起来:

    沙梁梁招手沙湾湾来,

    死黑门的裤带解不开,

    车车推在路畔畔,

    把朋友引在沙湾湾。

    梁梁上柳梢湾湾上柴,

    咱那达达碰见那达达来,

    一把搂住细腰腰,

    好像老山羊疼羔羔。

    脚步抬高把气憋定,

    怀揣上馍馍把狗哄定。

    白脸脸雀长翅膀,

    吃你的口口比肉香。

    白布衫衫怀敞开,

    白格生生的奶奶露出来。

    哎哟哟,我两个手手揣奶奶呀哎嗨哟,

    红格当当嘴唇白格生生牙,

    亲口口说下些疼人话。

    杜老汉的两颗门牙早掉了,因此唱歌也有些漏风,但他唱得很动情,很投入,眼睛半合着,似乎已经看见那“红格当当嘴唇白格生生牙”。

    钟跃民忍俊不禁,开怀大笑:“杜爷爷,再唱一首,太有味儿了。”

    杜老汉唱得兴起,又换了一首歌:

    一更子里叮当响,

    情郎哥站在奴家门上,

    娘问女孩什么响,

    东北风刮得门闩闩响。

    二更子里叮当响,

    情郎哥进了奴家绣房,

    娘问女孩什么响,

    人家的娃娃早上香。

    三更子里叮当响,

    情郎哥上了奴家的炕,

    娘问女孩什么响,

    垛骨石狸猫撞米汤。

    四更子里叮当响,

    情郎哥脱下奴家的衣裳,

    娘问女孩什么响,

    脚把把碰得尿盆子响

    …………

    钟跃民笑道:“这是首偷情的歌,太生动了,那女孩子蒙她娘,话来得真快,情郎哥更实际,只管办事,一声不吭,有什么娄子有女方顶着。杜爷爷,这信天游里咋这么多酸曲儿?”

    杜老汉点起一袋烟嘟囔了一句:“心里苦哩,瞎唱。”

    钟跃民问:“为什么心里苦?”

    “日子过得没滋味,唱唱心里好过哩。”

    钟跃民拉过正用石头轰羊的憨娃说:“憨娃,你放羊为了啥?”

    憨娃连想都不想脱口说:“攒钱。”

    “攒钱为啥?”

    “长大娶媳妇。”

    钟跃民笑道:“嘿,你小子才多大,就惦记娶媳妇了?我还没娶呢。憨娃,娶媳妇为了啥?”

    “生娃。”

    “生完娃呢?”

    “再攒钱,给娃娶媳妇。”

    “娃娶了媳妇再生娃,再攒钱,再生娃,对不对?”

    憨娃点点头。

    钟跃民长叹一声:“那他妈活个什么劲儿?攒钱,生娃,再攒钱给娃娶媳妇,再生娃,一世一世生生不已。杜爷爷,咱农民这辈子图个啥?”

    杜老汉奇怪地看着他,仿佛钟跃民问出一句废话,他反问道:“有地种,有饱饭吃,有娃续香火,咱还要个啥?”

    钟跃民也茫然了,是呀,还想要啥,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作为农民,好像不再需要啥了,可是自己呢,他似乎不大喜欢这种日子。他又问道:“杜爷爷,您眼下最盼着啥?”

    杜老汉茫然地看着钟跃民。

    “我是说,如果您能选择的话,您最想要啥?”

    杜老汉肯定地说:“吃白面馍。”

    “就这些?”

    “那么还要啥?”

    钟跃民默默无语。

    杜老汉从怀里掏出干粮:“憨娃,吃饭。”

    钟跃民探过脑袋仔细看了看,见杜老汉捧着几个黑乎乎的野菜团子,祖孙俩大口大口地吞咽着野菜团子。钟跃民的眼圈红了,他扭过头去,陕北农民啊,苦成这样,他的心灵深处有种被强烈震撼的感觉……

    憨娃眨眼之间就吃完了野菜团子,他眼巴巴地望着爷爷:“爷爷,我没吃饱。”

    杜老汉无奈地拍拍憨娃的脑袋说:“憨娃,爷爷也没吃饱,可咱就这些。”

    钟跃民连忙拿出自己带的窝头说:“憨娃,你吃。”

    杜老汉拼命用手挡着:“可不敢,你这全是好粮食,金贵哩。”

    钟跃民终于忍不住流泪了,他把窝头硬塞进憨娃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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