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缥缈录-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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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你敢……”
“狗崽子?什么狗崽子?你在说谁?这里只有帕苏尔家尊贵的儿子们,没有狗崽子。”比莫干冷冷地喝道。
“哥哥,哥哥。”铁由策马上来,挡住了比莫干,“消消气,别跟孩子一样见识。”
他转过脸又对丹胡露出安抚的笑容:“丹胡,你若是跟世子有什么冲突,就该去和大汗王还有大君说。这样私下打斗,我们都是帕苏尔家的子孙,不是为祖宗丢脸么?”
“我不管,我不管!他敢打我……他怎么敢打我?”丹胡拼命地吼着。
比莫干忽然一把抓起铁由的衣襟,把他推到了一边:“别挡我的路!”
“怎么敢?!怎么敢?!”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厉,带着战马缓缓地逼了上去,“打你的是我,有什么要说的也跟我说。没长眼么?野狗一样瞎喊。丹胡,你以为自己是台戈尔大汗王的小儿子,将来要接大汗王的爵位是不是?台戈尔大汗王了不起么?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招惹的是世子,我们家族真正的继承人。信不信我一箭射死你,我们吕氏帕苏尔家也一样是草原的主人!”
他冷冷地笑了起来:“回去跟你父亲说,是郭勒尔的儿子比莫干欺负了你们,让他去请郭勒尔来责罚我好了。”
他手触到了马鞍上的剑柄,雪漭缓缓地逼了上去。
丹胡的伴当们惊慌地互相看着。
比莫干忽然松开缰绳打在马头上,那匹极西名马脱去了束缚,长嘶一声,龙一样舒展了身形直冲出去。高大的北陆雄驹带起的疾风扑面压向了丹胡和他的伴当们,比莫干放声大笑,他的剑挑着风声对着丹胡的头顶斜斜地削下。
“哥哥!”铁由变了脸色。
丹胡惊恐地扑倒在泥土里,伴当中没有一人来得及拔刀。雪漭舞蹈般在丹胡的人马中折返,比莫干的长剑随着手腕转动,凄冷刺骨的寒光压在头上,没有一个人敢抬头。比莫干带着笑声兜了一圈,重新回到阿苏勒的面前。
丹胡的伴当们放开抱头的手,缓缓地站了起来,忽然觉得腿上生凉。他们所有人的裤子都脱落下来。
丹胡也站了起来,裤子却没有落下。他没有丢尽面子,喘息两声,额头的筋跳了跳。
比莫干看他发狠的样子,笑了笑,把手中的东西扔在他脸上。丹胡接住了,乌黑粗大的一条,是一条辫子。丹胡不解地看着比莫干,比莫干手里还剩一块宝石,阳光下璀璨耀眼。
“倒是个值钱的东西。”他掂了掂,顺手扔给旁边一个伴当,“送你了,拿着玩吧。”
丹胡忽然明白过来,战战兢兢地摸自己的头顶,那条从小就留的独辫没有了,只有齐根的一束短发披散下来。
“杀、杀……杀人啦!杀人啦!”丹胡不顾一切地惨叫起来,捂着头顶飞一般地跑了。伴当们呆了一下,提着裤子追了上去。比莫干也不追赶,勒马原地放声大笑,看着狼狈的一群人冲上草坡,其中一个被落下的裤子一绊,一个滚儿栽了下去。
“大王子,我们不是故意和大汗王的儿子冲突的,丹胡他……”巴扎想上去解释。
比莫干挥挥手打断了他:“不必说什么。记得你们是世子的伴当,我们才是帕苏尔家的主人。他们敢把肮脏的手伸到我们的头上,就要教训他们!”
“唉!哥哥……”铁由凑在比莫干的马侧,想跟他说什么。
比莫干不理他,转过头对着旭达罕冷笑:“不帮他?台戈尔大汗王不会怪你么?”
“丹胡做得不对,大哥出手惩罚,我看罚得很好。”旭达罕不动声色地回应。
“虽说是万世不易的大汗王,可是阿苏勒毕竟是我们青阳名正言顺的世子,帕苏尔家血脉真正的传人。一个分家的儿子居然敢跟本家的少主为难,台戈尔大汗王就不怕盘鞑天神的惩罚?未来的大君,可是天神选中的人。”比莫干话锋一转,“不过,也许大汗王觉得自己才是天神选中的人吧?毕竟他们家也姓帕苏尔。”
“哥哥有见识,为什么不自己去跟伯父们说?”旭达罕一振手里的球杆,“打球的时候,我就只知道打球。”
“打球?”比莫干斜眼扫过全场,“好!那么我们也不必浪费力气,一球定输赢。我比莫干有的,随你旭达罕要什么,我都赌得起!”
旭达罕指了指他胯下的骏马:“那就赌哥哥这匹雪漭。”
比莫干皱了皱眉,冷笑:“好,你敢赌我这匹宝马,你押什么?”
“我不像哥哥,有父亲赐的宝马,牛羊器皿,哥哥也看不上。”旭达罕想了想,“听说哥哥雇了几十个东陆匠人打造铠甲,我手里恰好有两千斤上品的乌铁。哥哥赢了,就送给哥哥打造铠甲。”
比莫干微微变了脸色:“谁说的?”
旭达罕不答,回头大喊了一声:“贵木,这场我们好好打,若是胜了,大哥就把雪漭送给你!”
远处的贵木高高举起球杆吼了一声。
旭达罕扭头微笑:“那我们开始吧。”
比莫干从腰带里摸出一颗栎木球,掂了掂,忽然抛起在半空。兄弟两人都是带马微微地一顿,而后两匹战马一齐立起来,两根球杆在半空中交击。
球落进了比莫干的控制中,他长笑起来,带球单刀直入。雪漭像一道白电一样横穿场地,迎面贵木已经带着两人拉开一个巨大的品字拦截。比莫干并不硬冲,雪漭踏着舞步一样半转,而后再次冲出。贵木眼睛一花,比莫干已经趁乱把球递给了铁由,他自己策马在品字阵里转了几个圈子,大笑起来。
铁由带着球奔驰急转,同队的伴当散开阵型跟上,几次在对方骑手抢近前的瞬间闪身掠过,直到距离球门不过八十步才挥杆微微一磕,对面旭达罕已经斜刺里冲杀过来。
“大哥射啊!”铁由大喊着把球倒磕出去。
白色的电光以目力难以追击的速度赶到,比莫干围着球兜了一转,已经是射门的预备。他的伴当在场边高声地喝起了彩,比莫干却觉得后心发寒,忽然有一道犀利的风声追背而来!
比莫干猛地回头,悚然一惊,黑马上的是贵木。他出手的一杆不是击球,却是抽向了他的马臀。
比莫干极为爱惜雪漭,收杆侧挡在马臀后。球杆在他的掌中已经被用做了刀剑,短短的一瞬间比莫干以球杆抽出背刀式,肩膀一沉,球杆斜劈出去格挡。比莫干的刀术老师是巴赫,铁氏的刀术犀利沉稳,扬名整个青阳。
“嚓”的一声,双杆交错。松木杆承受不住贵木的劲劈,立刻折断。
“狠毒!”比莫干大喝。
“狠毒不狠毒,你的马是我的了!”贵木的球杆划出一个完美的扇形,是一个长球的动作,他的伴当们已经驰向了对面门前射门的位置。
“笑话!”
贵木忽然感到地下传来一阵猛震,他的杆走空了!球已经自己弹了起来。剩下的半截球杆在比莫干的手中发出低沉的呼啸,在球上一错挑起。比莫干勒紧了缰绳,雪漭高高地立起来,断杆凌空抽中了马球,闪电一样地直射入门。
震耳的欢呼声响了起来,看了许多年马球,却没有人想到过这样的射门。
“哥哥好快的‘雷’!”铁由在远处大喊。
蛮族刀术,通行的是“九技”,分别是顺斩逆斩、顺切逆切、左右中平、雷、逆劈竹和刺,所有刀术都是从这九个基本的动作演化而成,比莫干以坐马震地弹起了马球,而击球的动作则是纯正的剑术了。
贵木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球杆,狠狠地把它抛在地上。旭达罕驰马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记得你那两千斤乌铁!”比莫干挥舞着断杆,大笑着兜转了马头。
“铁已经在大哥的帐篷里了,我今天早晨嘱咐奴隶送过去的。”旭达罕笑,“本来就是弟弟献给大哥的一点心意,打球不过是个彩头,就算弟弟侥幸赢了,也还是要尽这份心意。”
比莫干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着旭达罕。
旭达罕含着笑,笑容恬淡,对着大哥审视的眼神。
“不愧是旭达罕,没有让我失望。”比莫干冷冷地说,“若是别人做了我的对手,我还真的提不起兴趣。”
他把巨大的披风裹在肩上,随手带动了雪漭,转身回城。
铁由指挥着伴当,跟在他马后,只觉得大哥走得分外地慢,像是怀着什么心事。他刚想凑上去问问,比莫干已经勒住了马,停在阿苏勒的面前。
比莫干遥遥地看着远方,也不低头去看,声音淡淡的毫无感情:“阿苏勒,很长时间没见你,病都好了吧?”
“都好了。”
“那就好,你缺什么东西,尽管问人从我帐篷里要。”比莫干在他头顶摸了摸,“这里才是你的家,父亲忙,顾不上你的时候,还有我这个哥哥。”
阿苏勒微微偏头闪开了他的手:“谢谢哥哥。”
他这么说的时候扭过头去望着远处,看也不看比莫干一眼。
铁由瞥了大哥一眼,却发现比莫干并没有生气的模样。比莫干似乎还想找些话来说,却找不出来。一阵风扬起他的大氅,他忽地扭头,静静地凝视着那个偎在阿苏勒身边颤抖的女孩。苏玛双手抱着护住了胸口,低头看着脚下。风把她的长发吹起来,发梢的金铃“丁丁”地响。
异样的沉默持续了片刻,比莫干摘下自己的大氅抛在苏玛的身上。
“长得真像。”他低低地说,策马离去。
“废物!”带马经过阿苏勒面前的时候,贵木低低地喝了一声。
旭达罕皱了皱眉:“你胡说些什么?”
贵木梗着脖子:“怎么也是我们家的儿子,连一个大汗王的儿子都敢欺负他,你说他还有什么用?”
旭达罕摇了摇头:“大汗王的事情,我们不要多说话。”
“哼!我才不管什么大汗王,我就想不通,哥哥你跟他们走得那么近,那几个老家伙有什么好?比莫干别的我不理他,可这话说得是,大汗王们哪是支持我们?他们什么时候给过我们兄弟颜面?一个小崽子都敢撒野,比莫干不出手,我也扇他的脸!”
旭达罕不轻不重地在他脑门上拍了一记,贵木瘪了瘪嘴,终于不说了。
旭达罕垂眼看了看阿苏勒,轻声说:“以后没事就不要出来玩了,你身体不好就呆在帐篷里,别叫父亲担心。”
兄弟两人带着伴当也策马离开了。
广阔的球场上只剩下阿苏勒和他的伴当们。巴鲁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披在主子的肩上,风卷了过来,阿苏勒微微地颤抖了一下,战栗着仰望天空,久久也不动一下。
黑色的哨马迅疾地驰到比莫干马前,马背上的伴当滚身下马:“大王子!”
“什么事?”比莫干不耐烦地喝了一声。
“大事。”伴当凑上来低声道,“东陆有人来,急着要见大王子,已经到帐篷里候着了!”
比莫干的脸色一变,回头瞥了几个兄弟一眼,耳边已经传来了沉雄的鼓声。几个伴当的脸色也变了。
“夔鼓,夔鼓,金帐的夔鼓!”伴当喊了起来。
鼓声从城中而来,越来越见沉雄,仿佛敲击在人心口上,空空地震响,令人油然生出一种不安的情绪。
金帐宫前玄帐中设了一面乌青色的大鼓,鼓面粗糙仿佛鳄皮,触摸起来坚实如铁。据说是大君的父亲钦达翰王昔年南巡狩猎路途中射杀的巨兽“夔”的皮革制成。每当金帐宫的侍卫敲起这面大鼓,就是大君急召将领和大臣。
一名金帐宫的侍卫驰马而来,高举着马鞭大吼:“快!快!大君传令,王爷王子和将军,各家首领,都要到金帐觐见!已经响过一通鼓了!”
四
东陆,下唐国,南淮城。
白皙的两指拈着一枚黑子静静地悬在棋盘上,许久,才“砰”地点落。
棋盘对面的人扫视局面,微微点头,坦然地推了棋盘:“臣输了。”
“拓拔卿还有半壁河山,难道不想涉险一搏?我听说麋鹿若是死斗,猛虎也(炫)畏(书)惧(网)啊。”
“臣倒是听说纹枰对弈是心战,本是治心之术,不在乎棋艺。臣在盘面上已经走到绝境,拼死一搏,只是搏国主失手。拓拔是一个武士,不懂士族的胸怀,却不愿做这样的事。”
“呵呵呵呵,”国主大笑起来,带着一分雍容的雅意,“不懂士族的胸怀?拓拔卿虽然生在北蛮,可是南下十多年,行止早已是公卿大家的风范了。”
臣子整肃衣甲,起身离席,右手一扯黑氅单膝跪下:“承国主的知遇大恩,拓拔只望能够不辜负国主的希望。”
对弈的两人装束全然不同。国主年过五旬,戴九旒黑帻,青袍博带,外面披了件织锦的中长衣,腰间的青绦上莹莹然是一枚青润的山玄玉。而臣子满头细细的发辫,以牛筋带束在脑后,身披一件油润的旧革甲,倒像是蛮族牧人的装束,惟有身上那件漆黑如墨的大氅上侧光显出层层的夔雷纹,是东陆名家织匠才有的手工。
国主整了整袍袖,从容起身,自顾自地踱起步来。武士不敢怠慢,跟随在后。阔达七间的深静宫殿中静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