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鸥飞处-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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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裳,妈把所有的话都说尽了,你是个聪明孩子,就别再和世澈吵了吧,吵来吵去,只有你自己吃亏的份儿!懂吗?从此后,你就认了命吧!”
羽裳低下头去,半天,才轻轻的说了句:
“既然要去美国,就快些办手续吧!”
“你反正有美国护照,手续是很快的,只怕世澈办起来要慢些。”“那么,”她咬咬牙说:“我先走!”
杨太太注视著女儿,在那苍白而凄凉的脸庞上,她看出一份毅然决然的神情。她知道羽裳是已心灰意冷,只想快刀斩乱麻,一走了之了。“这样也好,”杨太太很快的说:“我马上叫他们给你办出境,我陪你去一趟,先去把家布置好,世澈来的时候就都现成了。好吧?”羽裳低俯著头。“我明天就走!”她说。
“你又说孩子话了。”杨太太笑著说:“再怎么快,出境证也要一个星期才能下来呀!”
“那么,”羽裳闭了闭眼睛,“下个星期一定要走!”
“好吧,好吧!”杨太太无可奈何的说:“下个星期就走!”拍了拍羽裳的膝,她怜爱的说:“换换环境,你会发现什么都不一样了。听妈话,等世澈回来,你千万别再和他闹别扭,离婚的话,是怎样也别再提了,好不好?羽裳?”
羽裳轻轻的点了两下头,两滴泪珠跌落在衣襟上。
“怎么,又哭了吗?”羽裳摇摇头。“别伤心了,孩子。”杨太太抚摸著她的背脊。“人生就是这样的,有甜,也有苦。”
“这是成长,”羽裳低声说:“只是,我为成长付出的代价太高了。”“每个人为成长付出的代价都很高,羽裳。”
羽裳默然不语了。“好了,羽裳,”杨太太站起身来,“你想明白了吗?如果你已经平静了,妈也要回去了。既然要陪你去美国,妈也得把家整理整理,交代交代。”
“您去吧,妈,我很平静,一生都没有这样平静过。”羽裳说:“你放心吧,我不会和世澈再吵了。”
“好,那我走了!”杨太太再拍拍她,转身走出去了。
羽裳听著母亲走了,她依然坐在那儿,双手放在膝上,低垂著头,一动也不动。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也小知道自己想些什么,她的意识飘浮在遥远的天边,她的思想和感情都像埋藏在一层冻结了几千年的寒冰里,冷得凛冽,冷得麻木。好久好久,她才茫然的抬起头来,喃喃自语:
“我有一件事情要做,什么事呢?”
什么事呢?她摇摇头又摔摔头,心里迷迷糊糊的。但是,她知道,她有一件事情要做!
又呆了半天,她努力收集著自己涣散的意识,把那思想和感情从那千年寒冰中挖掘出来,于是,倏然间,她觉得心脏猛的一抽,浑身剧痛。她闭上眼睛,仰头向天,低低的说:
“从此,杨羽裳,你是万劫不复了!”
但是,他呢?俞慕槐呢?像母亲说的,过两三年,他会忘记这一切,过两三年,他会找著他真正的对象,得到他真正的幸福!男人的世界辽阔,不像女人那样狭隘,是的,可能!两三年后,他已另有一番天下!谁知道呢?谁知道呢?可是,万一他竟没有另一番天下,万一他竟和她一样固执,那么……“他将陪著你万劫不复了!”
她凄然心碎。半晌,她慢吞吞的移向电话机旁边,坐在电话机前面的沙发里,她瞪视著那架电话机。以前,她曾多少次守著一架电话,作徒劳的等待!现在的他呢?也在电话机边吗?也在痴痴的等待吗?也在一分一秒的期盼吗?她深抽了一口气,把手压在听筒上,对自己说:
“你必须打这个电话!”
勇气,勇气,她需要勇气!从未如此怯懦,从未如此瑟缩!勇气,勇气,她需要勇气!再深呼吸了一下,她努力的调匀自己的呼吸,然后,她拿起听筒来,屏著气息,慢慢的拨了那个她所熟悉的号码。
对方几乎是有铃刚响的时候,就立即抓起了听筒,立则,她听到他那急促的声音:“喂?哪一位?”她闭了闭眼睛,再抽了口气。
“是我,”她喑哑的说:“是我,慕槐。”
“羽裳?”他狂喜的喊:“你终于打电话来了!你知道我已经改行做电话接线生了!今天所有的电话都是我一个人接的,我竟没有离开过这架电话机!”他猛的住了口,喘息的说:“你看我,一听到你的声者就昏了,说这些废话干什么呢?快告诉我吧!羽裳,快告诉我!你跟他谈过了吗?”
羽裳咬紧嘴唇。答复他!答复他!你要说话,快说呀!别引起他的疑心!快说呀!快说呀!
“怎么了?羽裳?”他焦灼的喊:“为什么不说话?你跟他谈过了吗?羽裳?”“是的,慕槐,”她提起勇气,急急接口,声音却是颤抖而不稳定的。“我们谈过了,昨晚谈了一整夜。”
“怎么样?他肯吗?有希望吗?他刁难你吗?他提出什么条件吗?”他一连串的问著,接著又抽口气,自责自怪的说:“你瞧我,只晓得不停的乱问,简直没机会给你说话了!你告诉我吧!到底谈得怎么样了?”
羽裳咽了一口口水。说话吧!要镇静,要自然!
“慕槐,他没有完全同意,但是有商量的余地,你听我说……”她顿了顿,喘了口气:“这是一场很艰苦的战斗,对吗?”海鸥飞处37/41
“是的。”他犹疑的说:“他为难你了?是不是?你在哭吗?羽裳?”“没有。”她拭去了泪。“你听我说,慕槐,这不是一天两天谈得拢的事情,我不愿把你牵连进内,否则他是决不肯离婚的,我只能以我们本身的距离为理由,他也承认我们本身距离很远,但他还不肯答应离婚。我要慢慢的和他磨,和他谈判,还要说服我父母来支持我,我想,事情是会成功的。”
“是吗?”他喜悦的叫著:“难为你了,羽裳,要你去孤军奋战。你一定受了很多委屈,我知道,将来,让我好好的补报你……”泪珠在她的眼眶里打转,终于跌落了下来,她鼻中酸楚而喉中呜咽。“你哭了!我听到了。”他说,声音沉重、喑哑、而急切。“我来看你!”“你胡闹!”她哭著叫。立即,她提醒著自己;镇静!镇静!你要镇静!撒谎不是你的拿手吗?从小,你撒过多少次谎了,为什么这个谎言如此难以开口!“慕槐,”她呜咽著说,“你不能来!”“是的,我昏了!”他急急的说:“我不知道自已在说什么,你别哭吧!”“我跟你说,慕槐,”她再次提起勇气,很快的说:“我没有很多的时间,世澈随时会回来。我只是告诉你,我在和他谈判,事情多半会成功,但是,你不能露面,决不能露面,不要打电话给我,不要设法见我,总之,别让世澈有一点儿疑心到你身上,否则所有的谈判都不能成功。你懂了吗?慕槐?”
俞慕槐沉默了片刻。“慕槐?”她担忧的喊。
“我知道了,”他说:“我会忍耐。但是,你真有把握能成功吗?”“我有把握!”她急急的说:“你信任我吗?”
“是的,”他说:“我信任。”
她闭上眼睛,一串泪珠纷纷滚落。
“你等我消息,”她继续说:“我一有消息就会给你打电话,但是你别坐在电话机旁边傻等,你照常去工作,我一星期以后再和你联络。”“一星期吗?”他惊叫:“到那时候我已经死掉了!”
“你帮帮忙,好吗?”她又哭了,这哭泣却决非伪装。“你这样子教我怎么能作战?”
“哦,我错了,羽裳,我错了。”他急切的说:“我忍耐,我答应你,我一定忍耐!可是,不管你进行得如何,你下星期一定要给我电话,下星期的今天,我整天坐在电话机边等消息,你无论如何要给我电话!”
“好的,我一定给你电话,”她抹了抹泪:“再有,我们的事,别告诉慕枫,她会告诉世浩……”
“我了解。”“我要挂断电话了,慕槐。”
“等一等!”他叫:“你会很努力很努力的去争取吧?你会吗?”“我们的幸福就都悬在这上面了,不是吗?她哽塞的说。“你不信任我?”“不,不,我信任,真的信任。”他一叠连声的说:“好羽裳,我以后要用我的一生来报答你,来爱护你!”
她深吸了口气。“慕槐,我真的要挂电话了,秋桂在厨房里,隔墙有耳,知道吗?”“好的,”他长叹一声。“我爱你,羽裳。”
“我也爱你。”她低语,抽噎著:“不管我曾怎么欺骗过你,不管我曾怎样对不起你,但是……请你相信我这一句话——
你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深爱的男人!”
说完这句话,她不再等对方的答复,就挂断了电话。双手紧压著那电话机,她把头仆在手上,无助的转侧著她的头,低低的、无声的、沉痛的啜泣起来。
就这样仆伏在那儿,她一直都没有移动,天色渐渐的阴暗了,细雨又飘飞了起来,窗外风过,树木萧萧。她坐著,像沉睡在一个阴森森的噩梦里,四面都是寒风,吹著她,卷著她,砭骨浸肌,直吹到她灵魂深处。
汽车喇叭声,大门开阖声,走进客厅的脚步声……她慢慢的抬起头来。欧世澈站在她的面前,嘴角边笑吟吟的,正静静的凝视著她。他们就这样相对注视著,好半天,谁都没说话。然后,他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微笑的斜睨著她,从齿缝中,低低的逼出一句话来:“还想离婚吗?嗯?”她咽了一口口水,低声说:
“为什么你不放我?我家可以给你钱。”“要我拿太太的赡养费吗?我不背这名义!”他笑著,笑得阴沉,笑得邪门。“你得跟在我身边,做我的好太太,别再闹花样,听到吗?嗯?即使你闹离婚,又怎样呢?不过给我闹来一个饭馆而已。”“你这个……”她咬牙切齿。
“别说出来!”他把手指压在她唇上。“我们是恩爱夫妻,我不想打你。”她瞪大眼睛望著他,忽然想起在那个遥远以前的雨夜里,她初逢俞慕槐,曾经信口编造了一个故事,内容是什么呢?她杀了一个人,杀了她的丈夫!她望著眼前这张脸,那乌黑的眼睛,那挺秀的鼻子,那文质彬彬的风度,那含蓄的笑容……她忽然想杀掉他,忽然觉得那渡轮上的叙述竟成了谶语!随著这念头的浮现,她身不由己的打了个冷战,赶快闭上了眼睛。“怎么了?你在发抖?”他平静的说,“你那脑袋里在想些什么?杀掉我吗?”她惊愕的睁开眼睛来,望著他,他依然在微笑。
“不要再转坏念头,听到吗?”他笑著说:“如果你再和那姓俞的在一起,你知道我会怎么做!”他压低了声音:“我可以使他身败名裂,你如果高兴跟著他身败名裂也可以,不过还要赔上你父亲的名誉!想想清楚吧!好太太!”
她被动的看著他,他的手仍然紧捏著她的下巴。
“我……”她低低的说:“下星期就飞美国。”
“我知道了,”他说:“这才是个好太太呢!让我们一起到新大陆去另创一番天下,嗯?你应该帮助我的事业,帮助我经营五龙亭……”“那不是你的事业,那是我父亲的!”
他的手捏紧了她,捏得她发痛,但他仍在笑著。
“不要再提你父亲的什么,如果你聪明的话!那餐馆昨天还是你父亲的,今天,它是我的了。”他的头俯近了她,眼睛紧紧的盯著她的。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羽裳,学聪明一些,记住一件事,你已经嫁给了我,你要跟我共同生活一辈子呢!”
“你想折磨我到死为止,是吗?”她低问。
“你错了,羽裳,”他安静的微笑著。“我什么时候折磨过你?别轻易给我加罪名,连秋桂都知道我是个脾气最好的丈夫呢!你父亲也知道,只有你欺侮我,我可从来没有欺侮你呵!”她闭著嘴,不愿再说任何的话了。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唇。
“好了!”他愉快的说:“我想,风暴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仍然是亲亲爱爱的小夫妻,不是吗?来,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吧,我饿了!”她觉得自己那样软弱,软弱得毫无抵抗的能力,她只能顺从的站了起来,僵硬的迈著步子,跟著他走进了餐厅。海鸥飞处38/41
19
没有任何一个星期比这个星期更漫长,没有任何一个星期比这个星期更难挨。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是那样缓慢而滞重的拖过去的。俞慕槐终日心神不定,神思恍惚,连在报社里,他都把工作弄得错误百出。待在家里的日子,他显得如此的不安定,时而忧,时而喜,时而沈默得像一块木头,时而又雀跃著满嘴胡言乱语。这情形使俞太太那么担忧,她询问慕枫说:“你哥哥最近又交了什么新的女朋友吗?”
“新的女朋友?”慕枫诧异的说:“我看他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呢!他心里只有杨羽裳一个,不可能再有别人的!”“那么,”俞太太压低了声音说:“你哥哥会不会和那杨羽裳暗中来往?那就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