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百年-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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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疾,到重处,便会起青紫,若是指尖脚尖发麻,便已是血脉无力,你的几服药虽是压下了青紫去,却是治标不治本的。但凡到了这步,便是无药可救了。”我微笑说道。
“娘娘既已早知,为何一直假意不知?”他浑身发抖伏在地上。
我示意凝雪搀他起来,“既是皇上不想让我知道,我便就是不知道。只是到了今日,我想要句实话,我可能过得了这个冬天?”
“冬至将近……恐……凶多吉少……”他说毕又立即跪到地上。
“多谢二爷多年照顾,我们也算有缘,盼你日后仕途吉顺,步步高升。”我欲要强起身向他行李。
“奴才不敢当。”
“现只求您下服猛药,能让我挨到皇上谒陵祭天回来。”我恳切说道。
他起身行礼,“奴才一定竭尽全力。”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又一个寒潮到来,任凭屋里的火炕烧得再暖,也挡不住满天席地的冰冷。
指尖的凉麻渐渐蔓延,到了掌心,到了手肘,脸颊也变得冰凉。
我一天天掐着手指计算着,他出了京城,他到了遵化,他开始谒陵。心里明知大限将近,却一直苦苦支撑,唯一的念想便是等他回来。
◇◇◇◇◇◇◇◇
乐二爷给我下了活经络血的药剂,故而夜里也是无眠,似睡非睡地到了中午。
张起麟面有喜色进屋来,道,“恭喜贵主儿,皇上昨日回宫了。今日下旨,册封您为皇贵妃。”
皇贵妃地位尊贵,怕是许多后宫嫔妃做梦都求不来的位置,可在我而言,犹如粪土。胤禛不会不知道,可他偏偏在这个时候下旨册封,真的是关心则乱,病急乱投医了。
我示意凝雪扶我起来,拿被子靠了,缓缓道,“皇上十一月十八要祭天,今日就要去南郊斋戒了,十九日有太和殿大朝。估摸能回来,怎么也是得十九日晚半晌了吧?”
“贵主儿,哦,不,皇贵妃说的是。”张起麟答道,见我乏了,忙退了出去。
十五日。
十六日。
十七日。
十八日。
乐二爷一直安慰我,“皇贵妃放心,奴才一直用药吊着您的精气神呢,挨个十天半个月当是无妨。”
可我还是担心,担心哪天沉沉一觉睡去,便再也不能睁眼看到这个世界,见到那个人了。
十八日入夜,熬了几天的我,终于受不住困倦,沉沉睡过去,梦里一耳仍是贴着床面。沉梦中,忽然听到了那串熟悉的急促脚步,暮然睁眼,翻身坐起,叫道,“凝雪开门,皇上回来了。”
凝雪守在正间里,听我叫她,忙起身回道,“主子怕是糊涂了,皇上明日还有太和殿大朝,恐是要过了晌午才能回来呢。”
才说话间,寒风夹杂着雪的气味随着屋门洞开而飘入,胤禛身上挂着雪珠子如天降般立在门洞外边。
“呀,皇上,皇上真的回来啦?”凝雪惊讶叫道,赶忙上去接了斗篷冬帽,关了门,欲要拿雪掸子给他掸雪。
胤禛却全不顾凝雪的动作,大步流星甩过珠帘进来,坐到床前。他的身上挂满白雪,可额头上、脸颊上、鼻子上都是汗,嘴上的胡须被霜凝住,挂着晶晶透亮的冰碴。
我抽出丝绢来,替他擦去脸上的汗珠,问道,“怎么都是汗?”
他紧紧握了我的手,一把拽我进他怀里,“停了明日的大朝,从南郊骑马回来的。”
“停止太和殿大朝?可以吗?”我吃力地喘着粗气,乐二爷说过,因心疾,肺部已然血气不足,故而会越来越觉得喘不上气。
“我说可以就可以。”他道。
伸手掸了掸他身上的落雪,“外头下雪了?”
“要看吗?”他柔柔问我。继而见我点了点头,便连着被子抱起我来,安置到窗下的大炕上,打开窗帘子让我看外头。
窗外白雪皑皑,院中寂静无声,我侧耳听着雪花落下的声音,身子下意识往他怀里躲了躲。
“冷吗?”他问,又拿过一条被子紧紧裹了我。
我摇摇头,“不冷。”回身抱住他,“我怕的是您冷。”
无声相靠,静静赏雪,庭院在宫灯的照耀下,多了几丝温暖之意,只可惜整个天地都是冷的,那点光亮和温度只能闪闪烁烁,摇曳微辉。
我走了以后,他便要独自面对着这世间的风刀霜剑,直面人生的寂寞和孤独了。不知还是否能有人懂得他的心,明白那颗皇权下看似冰冷的心,其实是火热的,是装满仁善的。
现在是雍正三年,还有十年,他还要一人过十年。
我问他,“四哥,您还记得东坡先生的《江城子》吗?”
“记得。”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怕他伤心,便不再吟下去。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脸颊边有了他的泪水。
我赶紧接着道,“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月明夜,短松冈。”他一气呵成把剩下的词句念了出来。
我拿手抹开他的眼泪,“四哥,十年后,您还会记得我吗?”
他也不脱靴子,直接坐进被子里来,死死抱住我,“你哪儿也不准去,要一直陪着我,你答应过的,一直陪我……”
“奈何人留天不留……”我也转过身子紧搂住他,“四哥,等雪停了,就会看见夜空,我会化为天上的星辰,一直陪着您。以后能看见星星的日子,就有我在。您抬头看天上的星辰,就是在看我。”
他拿过靠垫来当做枕头,拥我入睡,“累了,睡吧。睡着了我抱你回床上去。”
“嗯……”
◇◇◇◇◇◇◇◇
胤禛一直都在桃花坞守着,三四天了,也不上朝,也不处理政务,只是时时刻刻守着我,只有乐二爷来看诊后,他才随着出去,听人回禀我的病情。
他问我想不想见福惠,我说想,但我总是等孩子睡熟了的时候,才让嬷嬷拿着厚厚的被子去把他抱来。对于那么小的孩子,让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即将逝去,恐怕是人世间最残忍的事情。
心里有太多的事儿记挂着放不下,年羹尧自八月被降了爵位后,便不再见胤禛下旨倾轧于他,对于年家,胤禛心中到底是作何打算。
还有墨云,我亏欠了她的,我又能为她做些什么。
如果我记得不错,爱兰珠将被胤禛下旨八爷休弃,我要怎么才能保全于她。
凝雪终身无着,我要如何安置。
福惠不必我担心,胤禛对他宠溺异常,也明白我想让孩子避世悠然的心。
思虑中,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太多话始终没有出口,我只是贪婪享受着胤禛的怀抱。两人无语相依,一坐便是大半日,他总是陪我赏雪,给我念书,把书上我看着不甚明了的地方细细讲给我听。
好似一切都回到了他做富贵王爷,有着整日闲暇陪我耗在桃花坞的日子。
☆、第五十四章 天上人间会相见(下)
今日早起精神忽然大好,喝了一碗清粥后,便把药吃了。胤禛早已累极,睡在偏殿还未起来。
我让凝雪和嬷嬷给我梳洗换了衣服,斜倚在窗下大炕上看雪,春妮也来了,强忍住哭泣站在屋角,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春妮,”我叫道。
她红着眼睛过来,跪到炕前。
“嬷嬷跟你回去,你给她养老送终。”我吩咐道。
“主子放心,奴才一定当嬷嬷是奴才的亲生额娘,尽职尽责,服侍终老。”她抽泣着答应。
我示意凝雪打开妆台上的红木小箱,拿出最上面的碧玺簪子和粉色手串来,给她戴上,“那个匣子里的银子归你,以后跟着十四爷,省不得要花费,你要好好筹划,紧着点花。”
“姑娘……”凝雪不再叫我“主子”、“福晋”,而是叫我“姑娘”。
胤禛或许是听说我醒了,推了门进来,坐到我身边,让我倚着他。
嬷嬷看了我一眼,问,“主子可还有什么心愿?”
想当年十四爷的福晋完颜氏走的时候,我劝人家的话倒是轻巧,什么死后原是万事空,只有自己到了这一刻,才知道,原来正如十七爷所说,真的是只想躺到那人身边去。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
然而,有清一代,祔葬皇陵的只能是皇后,孝献皇后死前是皇贵妃,死后追封皇后,才能葬入皇陵。他不是少年天子,断不会做那冲动之事。不想难为于他,只是看着他不语。
他忽然紧握了我的手,坚毅地说道,“死后葬同穴……葬同穴……”
我回握住他的双手,欣慰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一年多前他追封十三爷的母亲为皇贵妃,祔葬于皇陵之中。这才终于明白了前些日子,他为何会“病急乱投医”,匆匆给我晋位了。
看向凝雪,“你可想好了?日后可是悲辛无尽。”
“奴才斗胆问主子,若是让主子选,是愿意活着去陪那人十年,还是愿意去后躺到皇上身边?”凝雪垂目跪下,问道。
我释然一笑,这个丫头,果然是我的知音。转头向胤禛恳求,“您把凝雪指给十四爷吧,若是他不应,就说是我的意思。以后,无论出了什么变故,您都要让凝雪陪着他。”
他应道,“好。”
“还有年羹尧,他罪大恶极,您要杀便杀。年氏之中,无辜者甚多,莫要无谓牵连。”
“我也答应你。”
“墨云,若是可以,让十七爷与她葬在一起。”
“好。”
“还有,爱兰珠,我知道她说话从来没有把门的,定是说了许多不合您心意的话。看在我的份上,不要难为她!您千万不要做那绝人间恩爱之事,纵是鸟兽,也会恋偶……”力气正在一丝一份逝去,我自私的要把最后一点力气留给自己,抓了他的手,“皇上,您给我一件贴身之物吧!让它替您陪着我。”
他颤抖着思索片刻,从绶带上解下怀表来,“这还是年少时,皇阿玛赏的,我一直戴着,这个给你。”他把怀表塞进我手中,无声将我腕上太后当年给的那串翠珠手串移到了自己腕上。
我放开他的手,捧过怀表来,放在心口,最后问他,“皇上,若是来世变了容颜,您可还能认得我?”
他紧紧拥我入怀,“情深处,纵是变了容颜,也当相识。”他的泪打湿了我的脖颈,俯在我耳边轻声相问,“我要何处去寻你?”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我在奈何桥等着您。”我柔柔答道,“您出去吧,我累了,想歇一会。”
他似是明白我的心意,不舍地放开我,头也不回绝然而去。
我却仍是竭力睁着眼,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不停安慰自己,福宜在地下等着额娘去陪他,还又我见都不曾见过的福沛,可无论如何也不舍得阖上双目。
眼前的景致越来越模糊,窗外的雪簌簌而落,恰然无声,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看他跨出了门槛。
一切的一切慢慢变得火红,幻化为长城上云海翻腾的一幕,金光红日,腾云而出……
这就像是一场梦,入梦时想醒,梦深时自醉,梦醒时才发现,我的梦,还没来得及好好做,却是不得不醒了……
◇◇◇◇◇◇◇◇
没有止境的黑暗和寂静中,一声声巨响带着呼喊渐渐清晰,身上每一寸骨肉都在疼痛,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压着,喘不上起来。
“还有人吗?里面还有人吗?”
“那个什么东西在亮?有个人,好像还活着。”
只觉得自己被从一顿杂乱的东西里被刨了出来,终于躺到一片平整之上。
“小姐,小姐,你醒醒,醒一醒。”有人轻轻在推我。
好不容易睁开双眼,迷蒙里只见高亮的灯光,来来往往的桔黄色身影。
“小姐,你叫什么?”
“年……年……映荷……”
“什么?”
再也没有力气,长长昏厥过去。
◇◇◇◇◇◇◇◇
康复半年了,我换了工作,不再整日奔波于祖国大好的山川河流间,而是重新找了家中型的集团公司,做了风险管理部副总监。
那场事故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我很幸运的,除了一些脊椎挫伤,没有留下任何的后遗症。
新的办公室大楼就在原来公司大楼的对面,从我的办公室落地窗望出去,穿过前面两栋高层的缝隙,可以看见黄浦江两岸如梭的行人。
以前总喜欢留着长长的公主波浪,现在却已经不再习惯耳边有披散的头发,很坚持地买来了书籍和影碟,学了好多种韩式的盘发,每天换着花样把头发盘起。
公司的政治争斗依然剧烈,大老板为与分管风险管理的二老板斗法,先是生生在我头上安了一个“副”字,不到几个月,又给我找来了一位新领导——风险管理部总监。
但这些我都无所谓了,看过了真正波诡云谲的历史大剧,这些东西在我看来不过小打小闹,有领导就有领导吧。
今天早上睡过了头,醒的时候,居然已经临近中午,连妆都只草草地化了,便出门赶着上班。
一心想着新的上司会是个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