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另一个中国-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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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的说来,游侠是不能见容于主流社会的,他们是脱离了主流社会秩序的人,他们的生活方式和为人品格有一个大致公认的标准。这方面,《史记·游侠列传》中关于游侠的描写对后世有极大的影响。司马迁在谈到游侠的品格时,热情地赞颂说:
今游侠,其行虽不轨由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ND076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
这里所说包括以下几点:
①不顾主流社会的是非,为了拯救困厄中的人们,也不怕触犯法律和背离世俗的道德观念。
②勇于帮助他人解决困难,主动去拯救辗转在生死边缘的人们。为此,不怕死,而且也不求回报。
③说话算数,言而有信,一诺千金,救人要救到底。
④不逞强,不自我炫耀,谦让有礼,做默默无闻的奉献。也就是司马迁在另一个地方所说的“其私义廉洁退让”。
这四条也是后世所公认的游侠们应该具备的道德品质,这些即使在今天看来也是极高尚的人格,是难以企及的。这些品格的实质就是在一定范围内,为了寻求社会公正而不怕与统治阶级相对抗,汉代游侠们的为人大多如此。这种急公好义的精神,自然会受到普通人的爱戴,朋友遍天下,并对民众有一定的号召力。在统治者看来,游侠对他们是个极大的威胁。汉代最有品格的游侠郭解被统治者灭族,可见统治者对游侠的憎恶之深;然而“天下无贤不肖,知与不知,皆慕其声,言侠者皆引以为名”。朝廷与民间的评价就是这样的不同。但左右后世舆论的,往往还是太史公对他们的称颂。这一点我们从后世的描写游侠和侠客的诗歌的情感倾向中可以看出来。
说游侠(3)
从司马迁所总结的几点来看,这是一种很成熟的人格。它不仅要依仗人性中所固有的品格,还需要有一定的理性认识,以及长期磨炼和修养。基于年轻人的热情或一时的心血来潮的人做不了侠,养尊处优、没有经历过任何苦难的人也很难成为侠,没有果毅坚韧的性格,没有百折不回、坚持到底、永无悔恨的精神也不能做侠。
世间最想做侠的,大约以年轻人为多,因为这个年龄段的人们最敏感、富有同情心、向往不平凡、向往带有浪漫色彩的生活;他们易于为社会不公而打抱不平,为实现社会正义而热血沸腾。想像中的游侠生活是具备了上述一些特征的。因此想做游侠、想充当社会良心的人当中,在任何时代都是以年轻人为最多。可是年轻人很少有历练,是最不成熟的一群。那种一诺千金、言必信行必果的侠风说着容易,要做到是十分困难的。因此年轻人在学习游侠时是很难成功的,甚至走上歧途,成为了轻薄子。
东汉名将马援在给侄子马严、马敦的书信中说:我有两个好朋友,一个叫龙伯高,一个叫杜季良。龙伯高为人敦厚谨慎,出言皆善,谦和节俭,清廉无私,我爱重他、钦佩他,希望你们学他;杜季良为人豪侠好义,忧人之忧,乐人之乐,各色人等皆有交往,他的父亲去世,数郡都有朋友来吊唁,我爱重他、钦佩他,但不愿意你们学习他。在马援眼中,龙、杜二人都是高尚的人,但为什么龙能学,杜不能学呢?因为学龙不成还不失为一个老实谨慎的君子;如果不能从内心里学到杜的“忧人之忧,乐人之乐”,只是学了他的表面(如朋友遍天下),就不免会成为一个轻薄子。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犬”也。这是一些有阅历的长辈对晚辈学习游侠的忧虑。
四、“反游侠”与“假游侠”
侠是为他的,利人的,反主流的,这是侠的本质。不具备这些,从表面上看类似侠的人们,实际上并不是侠。司马迁在《史记·游侠列传》中就谈到了这一点。他说:
至如朋党宗ND242,比周设财役贫,豪暴侵凌孤弱,恣欲自快,游侠亦丑之。
这些人也重朋友、尚武力,不顾当时的法律与道德舆论,一意孤行,有些像游侠;然而他们只是奴役穷人,欺凌弱势人群。他们不仅不是游侠,而且游侠们深以为耻。因为他们所持的精神正与游侠相反,我们可以名之为“反游侠”。后世一些文学作品中以杀人为勇武,漠视生命,滥杀无辜,并把这种“勇武”视为游侠,这其实都是“反游侠”的。
一些年轻人羡慕游侠,但由于达不到侠的人格,只是作表面上的模仿,以为得寻求之三昧,沾沾自喜,实际上是“假游侠”。这种情况在魏晋以来到唐代的诗歌创作中有充分的反映。
诗歌中较早表现“假游侠”的作品,当是曹植的《白马篇》。诗中写道: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之际,不顾妻子父母,为国立功。“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这首诗的确是好诗,但所写的已经不是司马迁所说的“不轨由正义”、“赴士之ND076困”、与主流社会相对抗的游侠了;而是报国之士(实际上报的是曹植父兄所建立的王朝),但却顶着“游侠”之名,我们只能说他是“假游侠”。以后这类作品成为一个套路,用“游侠”这个激动人心的名称来表彰那些以身许国、建立功勋的少年志士,如鲍照的《拟古诗》(幽并重骑射)、陈子昂的《感遇诗》(朔风吹海树)、崔颢的《古游侠呈军中诸将》(少年负胆气)、元稹的《侠客行》(侠客不怕死)、陆游的《剑客行》(世无知剑人)等。这类作品把本来是令统治者十分头疼的游侠,变成了统治者能够接受、甚至是十分欢迎的人物了,把反主流社会的社会现象纳入了主流社会。随着时代不同和当时社会状况的差别,这类作品另有别的社会意义。
说游侠(4)
大量少年人学游侠,主要还是学游侠们的外在,如服装打扮、行为作派,等等。《史记·游侠列传》中并没有写到游侠有什么特殊的打扮,司马迁反而渲染郭解“状貌不及中人,言语不足采者”。而后世写到游侠,大多爱写他们的特殊装束与打扮。曹植《白马篇》就写到少年人的白马良弓,身段矫捷。鲍照的《代结客少年场行》还写到游侠少年装饰的华丽:
骢马金络头,锦带佩吴钩。失意杯酒间,白刃起相仇。
王僧孺的《古意》也写道:
青丝控燕马,紫艾饰吴刀。朝风吹锦带,落日映珠袍。
这些贵族少年平常软玉温香,倚红偎翠,整日在温柔乡中,日久也会生厌,游侠生活是他们寻求的新刺激。但这个“游侠生活”绝不是“不爱其躯,赴士之ND076困”、“存亡死生”。他们不仅没有这种能力,根本也不会产生这种意识。他们的“游侠”不过是走马长林、逐兔丰草而已,有的甚至只是走狗斗鸡罢了,总之不读书,再追逐一种不同于室内娱乐的娱乐,就有了三分侠气。这些“假游侠”们不仅没有一点儿牺牲精神,更不会有丝毫的生死相搏的勇气,其反叛性、危险性都不存在了,游侠就仅存有娱乐价值了。这种纯粹供人娱乐的游侠(像现今的武侠小说)谁都能接受它了,连太太小姐所居住的内室(也就是贵族少年的温柔乡里)也可以用它来装饰了。庾信在《咏画屏风诗二十五首》中,就有一首诗歌咏屏风上画的“游侠”少年。诗中写道:
侠客重连镳,金鞍被桂条。细尘障路起,惊花乱眼飘。酒醺人半醉,汗湿马全骄。归鞍畏日晚,争路上河桥。
这座屏风连环画中的“游侠”,与《史记》中所写的郭解等人能差出十万八千里吧!他们也是呼朋引类,也是走马闹市,但他们是去“惊花”、“醉酒”的,所以才会害怕归鞍日晚,要与人争路呢!
有的诗人没有意识到这些“假游侠”的可笑,还一本正经地描写他们。如王维的《少年行》:
新丰美酒斗十千,长安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当然这只是少年游侠的一个剪影,一首小诗也不可能写到主人公生活的方方面面。但是我们从这首诗的情调的欢快、少年游侠格调轻佻(能喝酒就是了不得的豪气了),都可以断定这位少年不过是借游侠生活玩玩的“假游侠”。真正的游侠的生活是十分沉重的。与王维相反,杜甫就对这类少年人有较深的认识。他的一首《少年行》中这样写道:
马上谁家白面郎?临阶下马坐人床。不通姓字粗豪甚,指点银瓶索酒尝。
古游侠有先秦士风,为人都是“廉洁退让”的,十分低调的,哪像这位少年如此张扬无礼。胡夏客说:“此贵介子弟,恃其家世,而恣情放荡者。既非才流,又非侠士,徒供少陵诗料,留千古一噱耳。”这种“假游侠”是很可笑的。
唐代诗人韦应物少年时正逢盛唐,作为贵族,他成为玄宗皇帝的“三卫近侍”,这个编制是贵族无赖少年的渊薮。年轻的韦应物也与这些无赖少年一起“游侠”,一起寻欢作乐——赌钱、追女人,违法乱纪,而且以其特殊身份(所谓“职位不高地位高”也)傲视官府,不受惩罚。晚年,他在《逢杨开府》一诗中对这段生活作了一些反思。其中写道:
少事武皇帝,无赖恃恩私。身作里中横,家藏亡命儿。朝持樗蒲局,暮窃东邻姬。司隶不敢捕,立在白玉墀。骊山风雪夜,长杨羽猎时。一字都不识,饮酒肆顽痴。武皇升仙去,憔悴被人欺。读书事已晚,把笔学题诗。两府始收迹,南宫谬见推。非才果不容,出守抚茕嫠。忽逢杨开府,论旧涕俱垂。座客何由识?惟有故人知。
本来韦应物也可以把他年轻时的所作所为写得非常浪漫(一掷千金的豪赌,入户抢劫美女),十分风光(风雪夜中作为“武皇帝”侍卫的光荣;长杨围猎时的豪气也是能体现“盛唐精神”的)。可是作者没有这样写,而是把自己描写成一群恶少,暴露了自己作奸犯科、无法无天,成为乡里一霸的生活实质,并且写到自己的愚拙,作了真诚的忏悔。传统不习惯忏悔,所以弄得一些评论家认为本诗所写“不类苏州(韦应物)平生”。实际上这正体现了韦应物作品的价值。韦以自身生活为例,揭示了“假游侠”不仅有可笑的一面,还有可恶的一面。
说江湖(1)
说江湖
说江湖(江湖人的生活、奋斗和理想)
上篇
20世纪80年代,金庸武侠小说进入大陆以来,“江湖”便成为一个热门话题,甚至成为使用极为频繁的一个词汇。本来不登大雅之堂的“江湖”,凭借着金庸对它的理想化、文人士大夫化,又借助荧屏的张扬,得以畅行于老式和新式的学子仕女之间。一时间,仿佛是处处江湖、事事江湖,但什么是“江湖”?它的确切的内涵是什么?却是不十分清晰的。
一、三个“江湖”
1江湖本义
“江湖”作为一个词,在先秦就出现了,最初的本义确实是指江河湖海。庄子在谈到“涸辙之鲋”时说,与其在涸辙中相濡以沫,还不如相忘于江湖,这个“江湖”就用的是本义。九州之内,江河纵横,湖泊遍地,因之,人们也用“江湖”来泛指域内四方。
2文人士大夫的江湖
后来这个词发生了变化,由于“江湖”的广阔浩淼、荒僻鄙野,与热闹繁剧、名利所在的朝市恰成对立,于是,“江湖”变成了文人士大夫的隐遁之地。它没有了朝市的喧嚣嘈杂和争名夺利,成为厌倦了鸡争鹅斗的士人们向往的静谧休憩的好场所。此时的“江湖”可以与士人归隐、隐居划等号了。王昌龄送朋友回乡的诗中写道:“故人念江湖,富贵如埃尘。”必须看透了富贵名利,方能与之言江湖。到了江湖,与之相伴的只是“独立浦边鹤,白云长相亲”,耐不住寂寞的人们是早晚要和“江湖”说“拜拜”的。南朝孔稚圭的《北山移文》就是讽刺这类人的。
因为“江湖”这个词与文人士大夫的出处密切相关,所以人们谈到江湖就十分明确地把它与朝市分别了开来。唐玄宗写过一首送唐代著名道士司马承祯(就是他向玄宗推荐了李白)还天台的诗:“江湖与城阙,异迹且殊伦。”这正像鲁迅的《故事新编·出关》中所说,“比如同是一双鞋子罢,我的是走流沙,他的是上朝廷。”当然江湖与朝廷虽是两条道,但静谧的江湖中也不能缺少了吃的、喝的,否则文士们是高卧不下去的。而有责任感的文人士大夫们,即使身在江湖也要心忧国家,这就是范仲淹所说的“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3江湖——游民生活的空间
与朝廷、城阙“异迹”“殊伦”的还有一种“江湖”,它不是静谧安详的,而是充满了刀光剑影、阴谋诡计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