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檀记-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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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来土掩,没什么大不了的。”说罢,他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继而对司机说,“快下学了,去谭小姐读书的学校!”司机听了他的话,调了个头,将车开往学校的方向。
下了决心的,便要马上付诸于行动。于毕庆堂而言,这是性格使然,是能力如此,更是青春苦短。三十岁男人的青春,是晚秋的叶,绚烂,却不再莽撞,抓得住的话,还能燃的出最后的那场火光冲天。
赵绫忽然说要下个月结婚,因为筹备婚事,便暂时不来教谭央了。所以这两天,谭央下了学也不再急着去公寓,而是在教室做些功课便直接回家了。这一天,同学都走了之后,她将外衣卷起来抵着小腹,趴在书桌上温书。就听见有人从后门走了进来,她并没回头,那人在她身边坐下,笑着说,“真是上进的好姑娘啊!叫大哥在外面好等。”谭央抬起头,迅速看了毕庆堂一眼,低下头也没说话。
毕庆堂看了一眼她怀里的外衣,关切的问,“怎么?不舒服?”谭央含糊的嗯了一声,接着又连忙解释,“胃疼,有些胃疼。”毕庆堂一听,心领神会的笑了。他凑近,用极为温和的声音说,“卓别林的《淘金记》,都说不错,买了六点那场。和我去看看,好吗?”谭央未置可否,扭过头看向窗外,阳光透过窗照进来,将屋子划成一块又一块的明暗格子,他们在最亮的中心,像是戏台,戏,却是演给自己的。
浅蓝色的衣服,肩头上一根掉下的头发,毕庆堂伸手替她摘掉头发,将它拿在手里。动作很轻柔,亲昵里是最自然而然的体贴。谭央一滞,继而回过头来,笑着对他说,“今天功课很重呢,我去看电影,大哥帮我做吗?”毕庆堂听罢哈哈大笑,合上谭央面前的书,“行啊,你教会我,我就帮你做!”
在公寓里,两个人坐在桌前,初级中学的课程,毕庆堂还真的帮她做了几道。后来他一摊手,说,“完了,就会这么两下子,没想到这辈子还有用到的时候。”谭央低着头笑,“不同你说了,我要快些做了。”毕庆堂出去了一趟,没一会儿,回来又坐到谭央身后的沙发上。
半个多钟头后,老妈子过来递给谭央一杯水,谭央正好渴了,也没看,抓来便喝。水一进嘴,她就愣住了,红糖益母草煮的水。她瞪着眼看着老妈子,一脸的难以置信。老妈子将手在身前的围裙上擦了擦,笑了,“毕老板刚叫人买来,说要我煮给谭小姐的。”谭央的脸,刷一下子的红了,手里握着杯子,故作镇定的嗯了一声。毕庆堂在后面,看见这一幕,笑了,又不好出声,着实是怕她窘,却又爱怜她窘的模样。
做好了功课已经五点半了,两个人连忙坐上车赶往电影院。没吃晚饭,所以毕庆堂在影院外面买了包热腾腾的糖炒栗子带进里面。确实是很不错的电影,影院里面一片笑声,谭央看得极为开心,毕庆堂将剥好的栗子送到谭央面前,谭央扫了一眼,抬手去拿,眼睛还是盯着银幕。毕庆堂却并没有给她,闪开她的手,将栗子送到了她的唇边,谭央不知所措起来,侧脸去看毕庆堂,却见他专心看电影,虽然昏暗的影院里看不见什么神色,可总之是没什么异样,反倒像是她自己小家子气,多心了一样。谭央犹犹豫豫的张开嘴,衔住了栗子的一角。接着,电影里一个有趣的桥段,场内哄堂大笑,毕庆堂也跟着笑了,可这笑,是那么的不同。
看过电影,去影院旁边的一家有名的川菜馆吃饭,陆陆续续来的客人多数是看《淘金记》散场的人,大家带着喜剧里的开怀和极高的兴致,在餐馆里坐下,餐馆里飘散着饭菜的香气,他们坐在二楼临街的窗旁,薄薄的哈气覆在玻璃窗上,竟有了市井人家的温暖亲昵。两个人说着笑着,是一个那么美好的夜晚,不是罗曼蒂克,没有惊心动魄,在这个重逢里,全是最实打实的真心诚意,幸福是洋溢在周围的空气,在他们呼吸之间不见停歇的穿梭着。
送谭央回去后,毕庆堂才回到自己的家,忽然觉得自己空旷的房子里冷清得离谱,对刚刚和谭央在一起的时光也就更加的留恋了。这时候电话铃响了,陈叔去接电话,听他唤谭小姐,毕庆堂便觉得一股喜悦直冲出来,他三步并两步来到电话边,陈叔倒是笑着和谭央拉起了家常,一老一小还很有话说,毕庆堂冷眼看来便觉得,其实刨去了其它,陈叔还是很喜欢谭央的。
毕庆堂在一旁清了好几次喉咙,陈叔才后知后觉的将话筒递给他,脸上还是挂着笑的,老年人才有的笑容,在陈叔脸上,却并不常见。毕庆堂拿过话筒,脸上满是笑意,他用亲近温存的声音唤着,“小妹啊。”可那头,并没有回音。他以为是线路的问题,便又叫了两次,对面依旧没有动静,却隐约听见另一端风吹话筒,吱吱啦啦的声音,应该不是线路的原因。毕庆堂的笑渐渐的僵了起来,他缓缓坐到沙发上,看见陈叔颇为不解的目光,他连忙干笑起来,亲昵的埋怨着,“小妹,不许这么淘气!”
“为什么?这半年,为什么?”安静的话筒里骤然传来高声的质问,即使尽量遮掩,声音里也尽是委屈和泣不成声的哽咽。毕庆堂的心顿时翻了一个个儿,拿听筒的手也随着抖了一下,他强自镇定的对着话筒坚定的说,“小妹,半年,这半年,我用半年的时间做了个决定,所以,你要相信我的决心,明白我是深思熟虑过的,对于这个决定,我的态度是极为慎重认真的!”毕庆堂还要再接着说,他想一股脑的说出来,谭央却在这时前言不搭后语的打断他,“好了,我该回去了。出来久了,表叔会寻出来的。”说罢,也没等毕庆堂说话便挂了电话。
她没有问毕庆堂那个决定是什么,尽管她明明知道那个决定是和她有莫大的干系的。他是这个世界的强者,总能一往无前,她却不是,临到这个关头,却近乡情更怯起来。半年的离别思念,她渐渐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情窦初开,她就格外的怕失败,她怕那个决定和她所期待的有出入,所以宁愿不去事先听,只是静静地看着事态的发展。
其实,遇见了这样的一个男人,你所能决定的,仅仅是去爱他,抑或不爱他。除此之外,你所能决定的便是极少的了,一切的一切,他的决定便是你的决定。
那一边已经挂了电话,可是毕庆堂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手里拿着听筒,动也没动。只是觉得心疼,心疼她,这心疼的原因太多太多了,其中有一样,那份心疼里,还透着诧异,这女孩子才多大,明明心中藏着那么深的埋怨和不甘,却与他过了这么美好的一个晚上。什么样的气氛不能破坏,什么样的重逢应当成全,什么样的纠缠要有节制,有的女人活了一辈子,都弄不明白其中的奥妙,她却生来就懂,这个姑娘,怎能叫人不疼啊?
14(12)京戏
赵绫的婚礼定在三月十六,谭央一听赵绫要结婚的消息便买了羊毛线,为赵绫打起了毛衣。这打毛衣的本领还是从赵绫那里学到的,这一下子,倒是又用回到师傅身上了。酒红色的开衫毛衣,有喜气却又不张扬,搭配旗袍穿在外面也容易。谭央手巧,人又极为认真,打得稍不合意便会拆了重来。所以,她这第一件毛衣打完了,自己也满意。左右寻思,又觉得绫姐和李哥同她这么要好,人家结婚,她就送件毛衣,未免寒酸了些。可她在读书,没有收入,每年同里收的租子又全在表叔那里,她不愿意动不动就管表叔要钱,显得她不放心,惦记着自家那点儿钱似的。
拿着原来攒的和最近省下来的零用钱,周末时,谭央和毕庆堂说她要去书店,好一点儿的书店。“要买学习用的书?”“不,下周绫姐结婚,买来送他们做结婚礼物的。”毕庆堂皱着眉,怪声怪气的说,“人家结婚你送书?”谭央固执的嗯了一声。毕庆堂对司机说,“先去书店,谭小姐要买书。然后再去钟表行,我要买钟,”说到这儿,他看着谭央揶揄道,“人家结婚,谭小姐送输,我送终,新式做派,哈哈。”谭央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看向窗外。毕庆堂自己笑了半天,接着看似无心的说,“这些事,你不用管,我送他们的贺礼里,写上了我们的名字,他们结婚那天就派人送过去。”
听了这话,谭央的心便忽悠一下悬了起来。也说不好,究竟是因为毕庆堂的体贴,为她想到了她的为难之处。还是,这联名送礼里透着的蹊跷古怪。
书店开在闹市的僻静巷子里,一进去却是别有洞天,上下两层,人也不少。质地极好的红木地板,上面铺着厚厚的地毯,留声机放出的西洋曲子,慢悠悠的飘出来,混着油墨的香,被那地毯吸走,不留一点儿痕迹。所以,书店中,音乐声是有的,却是另一种静,比万籁俱寂的静要来得有韵味的多。
谭央顺着一排排的书橱仔细找着想要的书,毕庆堂也没打扰她,一个人靠在角落的书柜旁,顺手翻着一本不算太厚的书,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谭央。谭央抽出一本书,很满意的摩挲着封面,并没留意周围。这时候,有人拍她的肩,回过头去,发现是自己班的两个男同学,平常大家也不见得多熟,但是在这里遇见,也颇为意外,便多寒暄了几句。三个人热络起来,有个男生就趁热打铁的问谭央家里的电话号码,谭央笑着说自己家里没安电话机。
看他们说到这里,一直在不远处看着这边的毕庆堂便走了过来,笑着问谭央,“你的同学吗?”说着对两个男生微微点了点头。其中一个看起来很精明的男生连忙鞠了个躬,恭恭敬敬的说,“先生您好,我们和令妹在一起读书,她功课很好,也很努力。”另一个见状也连忙附和着。毕庆堂听见“令妹”两个字,微微皱了皱眉,刚要开口,那个男生又抢着说,颇有些故作聪明的味道,“先生,我们就要毕业了,怕以后大家去了不同的学校,失了联系,那就可惜了。不知,能不能把贵府的地址告诉我们?”说着,连忙从衣兜里掏出了纸笔递给毕庆堂,这架势,倒像是将了他一军。毕庆堂看了谭央一眼,哈哈一笑,再和颜悦色没有的接过笔,一字一顿的说,“好,我把我家的地址,留给你们!”
毕庆堂龙飞凤舞的写了地址,末了,还热心肠的说,“我再把我公司的电话留给你吧,在课堂上你们好好读书,私下里有事找谭央就打我的电话,我代为转告舍妹!”两个男生拿过纸,千恩万谢的走了,尤其那个讨地址的,更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看他们走远了,毕庆堂轻哼一声,“嘁,毛还没长全呢!”
谭央最后买了精装的列夫托尔斯泰小说集,因为赵绫和李赫都喜欢俄国的文学作品。他们上了车后,谭央歪着脑袋,伸出了手。“干什么?”“看看大哥买的书!”毕庆堂坐直了身子,夹紧自己腋下的书,置若罔闻。谭央笑着去抢,两手使力,嘻嘻哈哈的,再靠近些便能倒在毕庆堂的怀里了,毕庆堂低头看着她,极为熨帖的笑着,好半天才松了胳膊。谭央拿书来看,竟是一本《京剧名段词钞》,有些发愣。毕庆堂若无其事的翘起二郎腿,“这玩意儿,顶庸俗无聊了吧?”
谭央将书放在膝上,左手抚了抚喉咙,右手拿势,开口便来,“师爷说话言太差,不由黄忠怒气发……”唱的竟是《定军山》里老生的段子,透亮清澈的女孩声音,压得极低极沉,将老生的浑厚里唱出了清灵,偏偏有了乌云遮月的味道。毕庆堂惊诧不已,一段唱完,谭央将手一画弧,像模像样的收势。毕庆堂手扶在腰间,清了清喉咙,开口接道,“铁胎宝弓手中拿,满满搭上朱红扣……”毕庆堂字正腔圆,中气十足,唱出来的,是豪迈里透出的,中国式的风情万种。陈叔眼中一亮,回过头看着他们,边听边打着拍子,这拍子打得也极为专业。
毕庆堂和谭央,你来我往,没一会儿,一段《定军山》竟唱完了。陈叔摇头晃脑的品咂着,意犹未尽。谭央和毕庆堂倒是四目相望,谁都没开口说话,那默契,是从千山万水,千年万载外带来的,不用言语,言语都成了累赘。许久,回过神儿来的陈叔,颇为怅惘的说,“想当年,老爷和谭爷的玩票,那真是一绝啊!闲暇时,两个人在院子正中这么一开腔,不出二十句,你再看,满院子的喽啰啊!热闹的和过年没什么分别!”说着他叹了口气,物是人非的无奈,“那时,他们最拿手的,就是这个《定军山》!”
谭央低下头,按住膝头的那本京剧书,轻声说,“打我记事儿起,父亲就喜欢每天早上在院子里吊嗓子,后来,他教我和他唱《定军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