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記-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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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回答:“不是不致命的,建议休养。”
“我自己晓得自己的身子。”彤戟看着汪复存,“多谢汪大人援救。我等有务在身,不便久留,这船上王氏也懂得医术,药品也是有些的,绝无问题。”
汪复存见他坚定,便叹了口气道:“明白了。那你自己保重。今晚就停在这里吧,我留些人到天明,你们启程无碍再撤走。”
“多谢大人辛苦!”我跟彤戟异口同声道。说完后互相看了一眼。他的目光闪了一下,然后避开。
汪大人拱手,然后告别下船,骑马而去了。
几个御林军士依旧无言地将彤戟往前舱扶,王氏把被剪碎的衣服、血水铜盆和剩下的白布从我们的舱内拿走。那郎中也跟着去前舱了。红珊进我们舱房去收拾,李韶和冷广看看我,李韶说:“姑娘,折腾半宿了,睡吧。”
我说:“我想去看看彤戟。”
彤戟躺在铺上,两眼闭着,脸色苍白。若不是胸口起伏明显,简直都不像个活人。那胸口白布慢慢渗透出血色晕痕,裸露的胸膛上也都是汗水。他听见我进门,睁开眼睛,说:“我没事。姑娘歇息吧。”
“我知道你不会承我的谢意。大恩不言谢,我便来看看你,不用撵我。”我站在他铺边,说。
“我岂敢撵姑娘。要看便看吧。”他说着又闭上眼睛,不再理我。
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便问那郎中:“详细情形若何?”
郎中揖手:“箭虽深,未着要害,暂时无碍。但不知明日会不会变化。”
“便给彤戟随时准备汤水饭食,”我对王氏说,“其他绷带药品净换你都晓得,跟医官一起好生照顾,有任何异变告知我。”
王氏说:“姑娘放心去歇息吧。”
我又看了一眼挺尸的彤戟,对郎中说了声“有劳”便出了前舱门回船尾去了。
第二日清早,我醒来的时候天刚开始亮。略梳洗后上甲板看时,发现昨晚守着的兵士都已经撤了,船也已经开始移动。我跑到前舱门口,一名御林军士拿着桨过来道:“郎中方才走了,姑娘未起,我等没敢打扰。”
“彤戟如何了?”我问。
“姑娘,”王氏从门内探出头来,“你进来吧。”
我便入了舱房,见只有王氏在内。她指着躺在铺上的那人说:“夜里热了一会,不久便好了,我怕他今日还会发烧。”
“昨夜为何不告诉我?”难道是有了炎症么。
“他自己不让我说,还要发火,我也没法。现在他又略略热了是不是?你摸摸。”她拉着我的手放在彤戟额头上。那额头黏湿温热,是比常人热些。他仍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可眼球在眼睑下面不时移动。
“你可有办法?”我问王氏。
她点点头:“郎中把药箱留下了,我尽力让他退热。”
“他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我摸着他额头,伏下身去看他的脸。
“谁跟你说我昏过去了?”那双眼睛突然睁开,布满血丝吓了我一跳。
我赶紧拿开手。王氏上前说:“换药吧。”然后去解他的绷带。可彤戟却抬手阻止了她的动作,眼睛望着我说:“我有话同你说。”
王氏看看我,又看看他,收起绷带放到药箱里,然后对我道:“我先出去,一会再换吧。”
等王氏走了,屋里只剩下他和我。他从铺下摸索出一个细细的竹筒。那竹筒长不过三寸,一端被木塞子封住。他把竹筒在我眼前晃了晃,道:“我若有事,你便把这里面东西自己掌握。他日回朝,替我以此物复命。”
“这是……”我接过这竹筒,“我可打开么?”
“随你。”他看着我,莫测地说。
我拔出木塞,从竹筒里倒出半枚玉虎符。接着伸出手指掏出一卷纸来。不看内容我也知道这是皇上用的那种纸笺。上面有皇帝的亲印,是一道手谕。手谕级别是绝密,内容是调令,调南都翰林院侍读文禾回京师翰林院。
我拿着虎符和手谕看着彤戟。他微喘地说:“虎符是我任务之凭据,虎符交回与陛下半枚合一则任务完满。密函手谕本是陛下令我在你与文侍读有危难之时出示,让你们回京的。如今我伤了,这二物你须自行保管,若我有什么不测,便见机行事吧。”
“你觉得伤不可医了?那我们立刻返回码头。”我说。
他摆摆手,说:“不是不可医,只是万事有万一。我对宋姑娘一向冷淡,并非是刻意冒犯,只因陛下令我承这莫名其妙差使,心中困惑。在宫城时也对宋掌籍略闻一二,只道惑乱君心,最终不得。这些日子处来,彤戟也看出姑娘怕并不是他人所说之故。”他看着我,嘴角居然流露一丝笑,“陛下既信,彤戟如何不信姑娘?”
我握着手里的东西,一刻感到有种情绪涌到了嗓子眼,硬是压下去,回答:“多谢信任。”
他略点点头,不再说话。
我默然把虎符和手谕装回竹筒。他仍是一如既往地周到。他设想了我可能遇到的危险,担心的事,为难的处境,所以他安排好一切让我上路。并且一句话也曾不告诉我,让我远远地承受他未雨绸缪的关怀,连声感恩也不得对他言出。
我握紧了手里的竹筒,然后转身去打开门叫王氏进来给彤戟换药。
第二卷 龙之卷 第二十八章 南都
我们南下的速度在加快。许老大似乎也被彤戟的受伤事件感染了紧张情绪,想快些抵达,免得夜长梦多。
王氏在彤戟身边守了半天一夜,第二日早晨时候,彤戟终于退了烧,伤口稳定下来,也开始进食了。他无法再每日巡视,便挑了一名下属代替。我跟红珊把王氏的杂活接过来,让她专心照顾彤戟。
之后的路途再无风波,而彤戟五人原本跟我们的微妙隔阂也如春雪消失不见了。那些年轻男子不再绷着脸,而是舒缓表情,操桨、巡查之余,也不再惜字如金。这一切都是自彤戟开始。不过,他从不提及自己姓氏,他的手下也个个不透真名,直到如今开始交谈了,他们为了方便才告诉我们,称他们御字头甲乙丙丁就是了。我们面面相觑,无奈也只得接受。
就这样一日日过去,船行终于临近了南京。
“五日前停靠时已经让御甲去驿站走了信,文侍读应该知道我们何时到达了。”彤戟站在船头对我说。
“好。彤戟,”我看着他放在肋部的手掌,“你还是回舱房去吧,伤刚好,别吹风了。”
他没说话,只倾过脸来一笑。我的天,我算是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笑了:这般可称“勾魂摄魄”的笑容,哪个受得了!虽说他是个男人,但自古男人眷宠男人的还少么?碰上高官巨富好这口的,他就绝对是一个蓝颜祸水。
我这么心想着,也忍不住笑出来,反倒引得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七月初十,接近中午,我们抵达了南京城定淮门外的码头。
我和红珊收拾行囊,准备下船。彤戟他们把舱门打开,接过行李到甲板上。
在我最后环视这舱房的时候,红珊忽然叫道:“姑娘,你看!”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从大敞的窗口向外望去,便看到了一幅此生都难以忘怀的景象。
码头的木栈道狭长古朴,半出水岸。日光照耀清波潋滟,波光就明晃晃然映在木栈道前端的那人身上。夏日的风轻轻撩拨他轻衫衣袂,身后青空下连片的苇荡依依摇摆,发出沙沙微响,遥闻正如同春雨落在地面上的声音。那人背着手站在木栈道上,远远望着我们的船。他今日没有戴巾冠,只是把头发用簪绾束起,两条青色发带在身后的清风中如龙飞舞。
船逐渐靠近,我也得以看清他的身姿表情。
文禾瘦了。可他仍是很有精神,眼神灼然,嘴角含有我熟悉的温暖笑意。他将目光确定在我脸上,那笑容便一瞬间绽开,弥漫了整张英气逼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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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子来接船了。”红珊也在这景象下怔了一刻,然后说。
彤戟注视文禾一刻,继而问李韶:“行李都在这了?”
“是,都全了。”李韶回答。
“该捆的捆好,我们下船。”他对御甲乙丙丁说。
我们?我疑惑地看看他,他不返回京师么?
彤戟显然看出了我的疑问,说:“我暂时不回京师。我是你的护卫。”
李韶、冷广和红珊各自对视一眼,没有说话。我明白这必定也是皇上的安排,没什么可说的,便不再问。
从甲板下来,扶住文禾伸过来的臂膀,我站在了码头栈道上。他衣服散发淡淡植物香气不同于在京师时,陌生,但十分好闻。我仰脸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目光扫过彤戟五人,然后转回来望我,笑道:“一路辛苦。”
真是乱没情调的开场白!我放开拉着他衣袖的手,说:“我不辛苦,彤戟他们辛苦。”
“见过文侍读。”彤戟携御甲乙丙丁上前揖手。
文禾拱手回礼:“收到信了,听闻此路艰险,多亏诸位,文禾在此谢过!”
“应当的。请不必拘礼。”彤戟欠身起来。
“足下可有回返日程计划?”文禾看出他们没有离开的意思,问。
“但听令,或宋姑娘归京时。”彤戟回答。
听令当然不是听我们的令了。文禾瞟了我一眼,意味深长。我则觉得那眼神多少有点酸不拉几的。
“请乘马车。”文禾指指岸上的三架马车说。
彤戟看到马车旁边有两匹单马坐骑,说:“我骑马吧,请文侍读同宋姑娘乘马车。”
文禾也不推辞,点点头:“那你与冷广骑马。”说罢也不避人,拉起我手便往马车方向走去。
后面几个人开始搬行李。文禾直走到马车旁边,对一赶车随从说:“把船先安置好。”那人便放下马鞭去船上找许老大和王氏。文禾扶起我胳膊:“上车。”
我回身对红珊说:“红珊,过来上车。”
红珊看了文禾一眼,没有动。我招手说:“就你一个女孩子,还要跟男人们去坐车不成?”她这才走过来,在我身后跟着上来。
李韶接替了赶车的位置,坐在外面。文禾也进来车厢里坐下,直望着我说:“那彤戟是不是受伤了?”
我点头答:“他在与流寇对战时中箭,这伤才刚好了的。”
“珞儿,你不该来的。”他叹道,“你可知你过来的这一路多少凶险,如期抵达真真已是万幸。”
“如今哪里不凶险?”我笑。那宫里的日子不是人过的,难道不凶险?“还是你本不愿我来找你?”
他摇一下头,说:“想见你和担心你安危相比,后者更重。”
我无言以对,心里泛起一丝失落感。他说的是实话,但我仍然有失落感。文禾发现了我的脸色变化,又微笑了,说:“你非要我在此说我有多想念你么?”
我用眼角瞥了一下默然的红珊,对他摇头。他呵呵一笑,掀起车帘,看着前头马背上的彤戟的背影。
南京的文宅是一处清静的小院。里外两重门,不过三四间正房。我的房间被文禾安排在他房间侧,红珊仍在旁边屋里。除了书房以外,还有一间厢房,隔了道墙在前院的后部。文禾让宅里的管事齐之海安排彤戟五人和李韶冷广住前院。这齐之海明显就是京师文府管事齐之洋的弟弟,文禾说是长洲老宅过来的。
我和红珊安顿好后,也过了午饭时候了。腹中饥饿,等人来叫去吃饭。
许久,前院终于过来一个姑娘,杏子单衫,鸦雏鬓色,娉婷摇曳地从繁枝海棠树下闪了过来。文禾居然用这么美的婢女,真是过分。我心里这么想着,却在那姑娘走近抬脸看向我时突然一惊。
她,正是那时从京师突然“失踪”了的胡黾勉外甥女,清歌。
红珊也很惊讶,看看清歌,又看看我。
“宋姑娘好久不见,清歌有礼了。”她走到近前对我万福一下,带有矜持笑意,“午饭备好了,请去前院,文公子为姑娘洗尘。”
她簪花佩玉,一身素纱薄罗,绝不是丫鬟婢女打扮,那无暇姿容如今添了一分丰腴妩媚,像个大家姑娘了。她在此,难道胡黾勉也在此么?我问:“你舅父也在南京么?”
她面不改色地说:“清歌只身而来,舅父并未同往。”
“你当初为何不声不响只身来南京,你舅父为寻你已离开京师了。”我想起那日胡黾勉内心着急却故作镇静的表情,不由有些生气。
清歌微微一笑:“我舅父迟早会找到我,他也不会有事的。”
“你……”我看她满不在乎的样子,愈发不平了。
“宋姑娘旅途劳顿,想必也饿坏了,何不先用午饭?请随我来。”她打断我的话,款款转身而去,俨然是主人状。
我感到红珊拽了一下我的袖口,扭脸看到她满眼困惑正在撇嘴的表情。
“算了。先喂饱肚子再说吧。”我对她苦笑一下,跟着清歌走去。
第二卷 龙之卷 第二十九章 彤戟
小小的花厅里摆了一张圆桌,上头冷菜已经摆了几道。文禾正在一旁与李韶说话,见清歌领我们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