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罪-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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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旃檀和书生的对话全落在陆孤光眼里。
她散去形体,只留下影子,而妖力全失的沈旃檀看不见她的影子。此人受她折磨,他心思如此狠毒,必定对她恨之入骨,但这人却要留着性命等任怀苏回来亲手杀他,她没有任怀苏恨得深,便留他一命,不想这人为了一只韶华,竟敢孤身追来,仿佛浑然不惧她随时可以杀了他。
他还有君临天下之心么?
受此挫折,依然有勇气从泥坑里爬起来,一步一步从头再来么?
还有可能么?还有希望么?
不期然,她想到一件事——这人这种专心致志不择手段只奔着一个目标而去的性格,和他还真有相似之处。
不远处沈旃檀从老丈那借了些绳索,带了一把斧头,颤颤悠悠的往忘夕峰方向而去。他居然当真打算爬山,还带了点干粮和食水。
陆孤光冷眼看他,为了那只韶华,他果然是拼尽全力在所不惜,其实人老了也就老了,人人都会老,他也实实在在应该老了,平素何尝看出他对自己的容貌如此在乎,现在他却是要为了一张脸去拼命。
真是奇(霸气书库…提供下载…87book)怪,当有的时候不珍惜,非要以为自己什么都缺,什么都非要去争,一日突然没了,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是有点什么的。
然后再拼命地把那点东西要回来,多半却又是要不回来的。
年轻的容颜对这人来说,当真那么重要?有重要过天下么?她冷笑了一声,慢慢的跟着他。
韶华就在山顶,如果这人当真能爬山山巅,抓得住韶华,她也不在乎那只毛团儿被他生吞入肚。
有时候宿命就是宿命,该死的时候,该消失的时候,即便是它不死在沈旃檀手里,也该会死在哪一位想要驻颜不老的人手中吧?苍天不会给谁留下转圜的余地。她索然无味的望着青山碧草,这世上人人都有指望,连一只小兽都会渴求从一个又一个天敌手里逃生,继续活下去,找一头母兽,生出另一只小兽……只有她……什么都没有。
永无指望。
她既不是人,也不是鬼。
她只是一块灵石的化形。
她不必进食,不知道饥饿寒苦,亦不可能生儿育女,除了身体中一点点微暖的人血让她温热,她与“人”相差何其之远。
即不同族,便无法亲近。
根本不会老。
永远不会死。
永远……也是一项冰冷的诅咒,这人世是如此寂寞,谁都忙忙碌碌,那些忙碌之中都没有她,她只能看着、看着……怀念着,直到连记忆也忘了,犹自没有终结的时候。
他们是众生,众生是如此令人羡慕。
沈旃檀背着绳索,走上几里路便休息一下,喝口水吃两口干粮,有时候居然升起火来,烤一烤他摘来的蘑菇。一路走得倒也风平浪静,陆孤光没有从沈旃檀身上看出什么心急火燎怨天尤人的心思,倒是奇(霸气书库…提供下载…87book)怪。
走了五六日之久,沈旃檀终于到了忘夕峰下。
她抱走韶华,心知终是会有人来寻,故而特意到这绝峰之巅居住,此山陡峭异常,有许多地方是自山头往地下倾斜,从下往上攀爬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如她这般能身化幻影背生双翼,否则无法到达山顶。
倒是要看沈旃檀如何爬山。
她见他仰头凝视了山巅很久,慢慢用斧头砍了一些小树,再慢慢的将小树用藤蔓缚在一起,扎成一排。一开始她浑然没有认出他在做什么,过了好一会儿,见他将小树桩慢吞吞的插在地上,又慢慢的用撕开的树皮去捆绑——她蓦地一呆——他在搭房子。
他爬不上山,就在山下搭木屋,他是打算在这里长住,一直等候到韶华偶尔出现的时刻?这未免太不符合沈旃檀那狠毒激进的性子。
无论沈旃檀想要如何,她端详着那木屋——这木屋盖起来,总是分外眼熟,仍是那样边边角角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宛若要让人长住一般。
沈旃檀盖那木屋一盖就是三天,陆孤光在第二日上就没耐心看他手脚迟缓的盖房子,回了山顶,韶华果然还在山上等她,见她回来,欢叫一声扑了上去,抱住她的腿。她摸了摸那毛茸茸的头,两只兔子模样的耳朵软软的垂在“韶华”背上,灰色的绒毛柔软温暖得令人不想放手,这东西虽然是爱吃药材的害兽,却生得如此可爱。
听说你有数百岁之龄。
陆孤光默默地将它提了起来,拿到面前来看。
不如就暂且陪我先渡过这数百年,也许数百年后,你已修成了精怪,而我仍然在这里,和现在一模一样。
她在山上等着沈旃檀含恨而来,甚至闲来无事顺手布下了几个陷阱,奈何等了两月有余也不见他上山来。莫非此山天险,竟然连擅用心机的沈旃檀都当真爬不上来?她终是好奇的下山去看——下山后她吓了一跳——沈旃檀的木屋建得中规中矩,他甚至圈了个院子,在院里养了几只梅花鹿和山羊。
这是在做什么?
她观望了几天,沈旃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清晨吸纳清露之精,晨岚之气,有闲暇就逗着那几只梅花鹿和山羊,浑然一副出世归隐的模样。
这世上谁都有可能大彻大悟,偏是沈旃檀绝无可能,他恨她如此之深,对韶华渴求如此之切,追到忘夕峰下,绝无可能突然大彻大悟,在这里修仙归隐起来。
再观望了几天,她没有想通,只见沈旃檀日日在那坐息调气,大惑不解,只得离去。
又过两月有余,一日她从碧心村买了药材回来,猛的见到一人站在忘夕峰顶山石之旁,衣袂当风,姿态翩然。
那人回过头来,容貌已是如旧,陆孤光惊怒交集,一不知这人是怎么上山来的,二不知那头小兽韶华的死活,一时间竟然呆住。
只见那人眉心朱砂端然秀丽,对她微笑,那容貌宛若隔世,他知道她的疑惑,这人一向能掐会算,阴谋布局最是专长,只听他柔声道,“你道沈旃檀不会武功,爬不得山,但‘任怀苏’却是会的。”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我这里记得他的点滴,他的一切,虽然我没有任怀苏旷世绝伦的内力,临时练上一点,借以山鹿之力,上得峰顶倒也不难。”
她木然看着他,是她失算,她全然没有想过这人脑中记着“他”练过的所有武功,更没有想过他可以借梅花鹿和山羊攀援登山之力,跟着鹿群和羊群上山来,是她害死了韶华。
却见那人从怀里抓出那可怜的毛团儿,对她摇了一摇,微笑道,“这东西我先借走了,看清楚,我可没要了它的命。”他重新将毛发凌乱可怜兮兮的毛团塞入怀中,徐徐的道,“姑娘,你我之仇不共戴天,沈旃檀锱铢必报,今日我杀你不得,来年此日,请姑娘侯我。”
他居然没有咬牙切齿,也没有动手拼命,就这样客客气气施施然走了。
带走了未死的韶华,那是为防她先动手杀人,所以带走了个小小的人质。
他也不再柔声呼唤“孤光孤光”。
他开始一本正经的叫她“姑娘”。
夺功之仇深似海,从此对面不相识。
她先深感义愤,而后觉得可笑——我只杀你一次,你便恨我如此,而你呢?你杀了我两次!两次!
来年此日,她稍稍扬了扬眉,苍茫无色的人生突然有了些期待——不知明年此日,沈旃檀又能有怎样令人意外的杀招?
山巅上山风徐来,身旁的花木微微落了一地花瓣,如霜似雪。
她静立石桌之旁,举目远眺。
若是他那缠绵了百年的不甘和怨恨最终只系在她一人身上,若他不再求天下而全心全意的只恨她一人,那何尝不好?
从此……红尘静好,杀意缭人。
有何不好?
她等着他年复一年的来复仇,花开花落,花落花开,有何不好?
“这只……这是只什么玩意儿?”
医馆之中,平苑乡远近闻名的张大夫面色古怪的看着平摊在自己面前的一只非猫非兔的小怪物,“此兽胸前重创,气息全无,已经死了。”
坐在他面前秀若观音的男子面带微笑,“哦?”他分明听懂张大夫的意思是这东西已经死了,没得救治,你还不走?他却偏偏不走,依旧施施然坐在他面前,仿佛还等着他继续看诊下去。
张大夫忍了又忍,终于又道,“恕我无能为力。”
“它还没有死。”那男子柔声道,“我摸得到它的气息,它只是少了颗心,一时活不回来罢了。”
张大夫张口结舌,这东西已经没有心了,那颗心都被人挖走了,还能活么?只见眼前坐姿端正的男子从怀里慢慢摸了一把刀出来,放在他面前。张大夫骇然变色,站了起来,“你……你想怎样……你这……你这大胆匪徒……”
那男子微笑道,“我不想怎样,听说张大夫家中藏有一棵真正的千年人参,功效惊人,几能起死回生。我这宠儿性喜食药,不如你拿出来让它吃了,说不定千年人参真能让它活转回来。”
张大夫又惊又怒,那千年人参是他家传珍宝,岂能轻易拱手送人?却见那男子又从怀里慢慢的摸出另一把刀出来,放在第一把刀之旁,斯斯文文的道,“当然,张大夫不愿我也不强求。我这宠儿我是非救不可,千年人参若是没有,那就挖你的心来抵吧。”
张大夫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那男子轻轻拿起第一把刀,慢慢将木桌切了一角下来,刀势所向,那木桌就如豆腐一般被划开了。他又慢慢拿起第二把刀,一松手,那刀尖直插入桌面两寸有余,可见两把刀都锋锐异常,这人绝不是什么好惹的角儿。犹豫了好半晌,张大夫终于一咬牙,“好!你要千年人参,我就给你千年人参!算我倒霉撞上了你这白眼狼!”
那男子微笑,姿态仪容都是极好的,“多谢了。”
张大夫从家里捧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盒子里装着一个极小的人参,干枯瘦瘪,一点看不出什么“千年”的模样。然而盒子一开,一股药香扑面而来,韶华那无力的四肢突然微微一动。秀丽的男子接过千年人参,也不多看那价值千金的人参几眼,一下就塞进了韶华口中。
又过片刻,那只被挖了心的长着绒毛披着两个兔子耳朵的毛团开始喘气,就连张大夫都看出它胸口的伤处在剧烈的变化,竟是很快自行补长了一颗心出来!就在这时,他突然认出了眼前这只小怪物是个什么东西,“韶华!”他惊呼,“韶华之心竟能重生,你得了这样宝物,韶华之心岂非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
“啪”的一声脆响,张大夫还没说完,脸上便重重挨了一记耳光。在他错愕的目光中,来人抱着已经没有大碍的毛团,步态徐雅,转身离去。
他离去的时候还说,“桌上一双秋霜刀,赠于你以换人参之用。”
张大夫自然不知那一双刀也是名刀,他正愕然捂着脸,没搞清楚这人究竟是来抢劫人参或是当真来看病的。他若是来抢人参,何必用刀相抵,他若不是来抢人参,那人参又分明是他抢去了。
张大夫想了半日,终究也只能归于这怪人对他养的那只韶华真好,发现了韶华之心可以重生,竟真没有打算将它的心一颗颗挖出来卖钱,真是平白落一个聚宝盆在手里当澡盆子使啊。
这明抢的男子自然便是沈旃檀,他把韶华抱出来的时候,韶华的伤已经愈合,基本已无大碍。他轻轻摸着那细腻柔软的毛发,这东西竟能自行疗伤,死而复生呢?也是一个怪物。
听说韶华能活数百岁。
他摸着那皮毛,百年……真是漫长。
第三日上,沈旃檀带着韶华回到了碧心村。那书生自已不认得他,绝不会想到这位秀如观音的文弱书生就是前几日佝偻干瘪的老者,何况沈旃檀还会说话。沈旃檀极客气的在那书生隔壁租了个院子,又过几日和书生合着开了个私塾,竟在碧心村教起书来了。
沈旃檀相貌既好,学问又是渊博,耐心也是上佳,没过多时村里便将他奉若神明,孩子们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他,更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他院里那只猫不像猫兔不像兔的毛团,又听他总是“我的宠儿我的宠儿”叫唤,碧心村就开始叫那只毛团“先生的宠儿”,后来又叫成“先生的儿”,那只韶华俨然成了沈旃檀的儿子一般。
过了数月,沈旃檀就在村里白日教书,夜里打坐,日子居然过得很轻松。
陆孤光从忘夕峰上下来了几次,暗中观察他,他教书教得极好,凡是他在堂内,孩子们都很专注,换了那书生在堂内,孩子们都在玩闹。他开私塾并不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