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明-第6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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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算了。”
吴不善白了他一眼:“咱们这次随军往河北,等到了地方只怕已经出了正月了。后天就是大年三十,也不知道会不会改善下伙食。”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吴不善忽然注意到后面第三辆马车上坐着一个脸上有刀疤的人。看样子那人身材长大,可偏偏瘦的几乎脱了人形。
“那个人是你们辎重营的?”
吴不善问。
“大军开拔之后才过来的,在襄阳城决战那日受了重伤。也不知道是不是伤了脑子,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因为腿瘸了,就送到我辎重营来做事。说起来他那个样子能做什么事?等到了咱们燕云军屯田的地方我就把他留下,发一笔厚厚的银子,足够他下半辈子好吃懒做的就行了。”
“倒是个可怜人。”
吴不善点了点头,忍不住多看了那人几眼。
虽然隔着一辆马车,看不清楚那人的相貌和表情。但吴不善总觉着那个人有些呆滞,真的好像没了灵魂似的。
“战争总是会让很多人受罪。”
关小树叹了口气道:“只盼着主公早日平定河北,等灭了窦建德之后天下也就大定了。到时候没有战事,不必厮杀,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
“对啊”
王启年往后一靠,躺在马车上说道:“总有战争结束的那一天,到时候老子就回老家去。起一座大宅子,买下一大块地做个富家翁。好歹老子也有个县侯的爵位吧,到时候在我老家那就是一等一的大人物啊。我说关小树啊,你可想清楚,给我做姑爷我还能亏了你?”
“天气真好啊。”
关小树伸了个懒腰说道:“说话太多,崴了舌头了……我先睡一会儿,睡一会儿……”
吴不善笑了笑,下意识的又往第三辆马车上看了一眼。他发现那个刀疤脸的士兵也躺了下去,手里拿着一根小木棍看似胡乱的往半空里刺着。
他转过视线,看向队伍最前面。
……
……
马车微微摇晃,而车厢里布置的又很舒适,天气很好,所以斜靠在车厢上看书的李闲有些困意。坐在他一边的叶怀玺从旁边将薄被拉过来,盖在李闲的身上。
李闲睁开眼看了看,随即笑了笑:“这几天闲着,真是越来越懒了。”
“先生就是太操劳了些,睡一会儿也好。反正这段日子也没有什么急迫的事,刚好可以休息一下。”
李闲让自己在车厢上靠的舒服些,扯了扯薄被盖在腿上:“刚才跟你说起草原上的事,便想问你。为什么你听了之后一点也不心急?”
“先生,因为我心急也没有用处。”
叶怀玺为李闲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的递过去:“姐姐说过,我留在先生您身边只需学好本领。草原上的事她来办,我相信姐姐,她说要来接我,必然是会来接我的。先生您说过,毫无意义的担心只会乱了自己的心神。”
李闲摇了摇头,却没有说什么。
叶怀玺坐在一边,垂着头继续看兵法。北上以来,他白日就在李闲的马车里侍候听讲,晚上便会离开回到自己的马车上。自从在长安城李闲将他关在一间很黑的房间里之后,他便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睡。说起来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但毫无疑问,这也是成长。
“如果你回到草原上的时候,草原已经满目疮痍……你会怎么做?”
李闲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
“先生说过,治天下,无非养民。”
叶怀玺放下手里的书册,坐直了身子说道:“只要让百姓们都吃饱穿暖,人心思安。就算满目疮痍,只需三五年便能恢复过来。”
“说起来,不外乎仁政。”
他认真的回答道。
“你身份特殊,若有一天被人知道了真相。便是你予百姓实惠,予手下官员宽厚,或许也避免不了一场纷争。你可做好了,那一天到来的准备?”
叶怀玺伸出一只手:“予臣子以宽厚。”
再伸出一只手:“紧握兵权。”
“若真有人不服,那就杀到服为止。”
“你最少要瞒二十年。”
李闲说。
叶怀玺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或许不许要二十年。”
李闲一怔,笑了笑没有说话。他以为叶怀玺只是不懂,却没有察觉叶怀玺话语里的不同意味。
“先生,中原之乱,始于门阀乱政。我请教过不少人,他们都说大隋初立国时候,吏治清明,百姓富足。放眼天下,灭南陈之后的大隋当属第一大国。人皆说大隋将有万年牢固不破之基业,为什么短短几十年便会消亡?吏治之乱,当真无药可救?”
“这是一个规律。”
李闲想了想说道:“任何一个国家只怕都很难跳脱出去的规律,只不过有时候循环的慢一些,有时候循环的快一些。大隋立国之初,不得不说杨坚是个不错的皇帝。吏治好,民风也好。可当乱世结束,百官居安而不思危,只念及自己的利益,不顾国家百姓。那么乱必然将再起,若根子都烂了,就算皇帝贤明也没有办法,更何况杨广有时候糊涂的让人难以置信。”
“治国,两条根。”
李闲伸出两根手指说道:“一为民,二为官。”
“当官的最初时候往往都能体恤民情,勤俭为政,国家自然强盛,百姓自然安居。可立国之初的官员老了,退了,再选拔的官员便是他们的后代,这第二批官员,他们没有经历过战乱,没有吃过苦,心浮气躁,渐渐的就会迷失在权利之中难以自拔。”
“权,可生利。”
李闲道:“大隋之乱,便是因为那些当官的都只看到自己家族的利益,而看不到国家百姓的利益。百姓们其实对生活的要求极低,官员贪银子他们其实没多少反感,他们反感的是贪了银子还不为民做事。”
“久而久之,民心思变。”
叶怀玺想了很久,明白了李闲的意思之后脸色变了变:“先生的是说,任何一个国家都跳脱不出这个规律?”
李闲摇了摇头:“很难。”
“先生可有办法?”
“没有”
李闲回答的很干脆:“希望在我之后会有人想到跳脱出这个规律的办法吧。”
叶怀玺叹息一声:“第一代官员多勤俭廉明之辈,第二代官员没有吃过苦,所以不知何为苦,看的不够远。那么第三代官员,第四代官员便会更加不堪。久而久之,腐烂不可避免。”
“可否止之以杀?”
她问。
“杀?”
李闲摇了摇头:“杀人杀不掉贪婪之心。”
“那便养?”
叶怀玺说道:“以厚禄养官,使其不必生出贪念。”
“养出来的才是贪念。”
李闲靠在车厢上,缓缓的闭上了眼睛:“这个问题,或许千年之后都不会解决。”
“杀不行,养不行……怎么才行?”
叶怀玺喃喃自语。()
第七百六十七章 神婆的潜质()
风从北方吹来,正值隆冬,早晨的时候风就如刀子一样割在人脸上,到了中午的时候风大的已经让人睁不开眼。大军迎着风走,官道两侧都是荒地,沙尘起来就如同飘起了大雾,根本就看不清前路。
李闲下令大军原地休息,等风停了再走。
挨着一座光秃秃的矮山,大军缓缓的停了下来开始扎营。二十万大军的连营看起来十分壮阔,但因为狂风的缘故,士兵们搭建帐篷并不顺利。风将打开的毡布帐篷卷上了半空,士兵们往往要追出去几百米才捡回来。
因为风大的缘故,甚至没有办法埋锅造饭。士兵们在背风的地方胡乱吃一些干粮,便忙活着将帐篷支起来。风中,驻地热火朝天。这样寒冷的天气,士兵们将帐篷搭建好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忙出了一身的汗水。
各营的将军们设置了巡逻的士兵,游骑,斥候,大部分士兵钻进帐篷里休息。
辎重营这边相比战兵那边来说,搭建帐篷的速度显然要慢上几分。不是辎重营的士兵素质远不如战兵,而是辎重营这边还有不少伤兵。因为辎重营有大量的马车,伤兵差不多都暂时安置在了王启年麾下。
要照顾伤兵,还要定期分发粮草,事情远比战兵那边多。
王启年这样的身材,搭建帐篷自然帮不上什么忙。虽然这是个没有什么架子的将军,但在辎重营还是有一定的威信。毕竟从最初,王启年就为李闲管着后勤诸事。大家都知道王启年是个元老级别的人物,自然多了几分敬重。
躲在一个土坡后面,王启年啐了一口嘴里的尘土骂道:“他娘的,还远没有走到地方,但怎么这风大的就跟在辽东差不多了。当年在辽东的时候,也是这样,大军在风中行进,连身边是谁都看不清楚!”
“没有庄稼,没有树木!”
用手巾遮住口鼻的吴不善缩了缩身子说道:“这地方连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土地大部分都荒着,再有战事,野草被付之一炬。地面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没有东西拦着风。要是有一大片林子,这风或许根本就打不透!”
“说的有道理。”
王启年将衣服紧了紧说道:“一场战争一场灾,其实受苦受难的还是老百姓,死的最多的也是老百姓,就说襄阳城那一战,李世民抢光了几十万百姓的口粮,活不下去的难民连草根都吃净了,地皮以上狗屁都看不见,挡风?挡风的都是尸骨!”
“其实说起来,李世民在当时时候的选择也是无奈之举。”
吴不善摇了摇头道。
与此同时,在李闲的马车里,叶怀玺认真的问道:“先生说,无论是战而夺天下,还是守而治天下靠的其实还是百姓,得民心者的天下。那李世民在襄阳城外的败仗,是不是因为他抢光了百姓的口粮,失去了民心?”
“不尽是,但也有一定的缘故。”
李闲放下手里的书册说道:“百姓如江河湖海之水,而朝廷如水上之行舟。船能平平稳稳的往前走,是因为风平浪静。若是波澜骤起,大浪滔天,莫说小舟,便是杨广的大龙舟也一样会翻覆。李世民输,输在失了人和,更不重地利……”
李闲耐心的解释道:“现在你应该明白,为什么我会在决战之前和你提起当初你们突厥人和铁勒人的那一战了吧。为将者,智谋,勇气,只是成功的一部分缘故。若是没有汉水,我想打赢那一战并不容易。”
叶怀玺皱眉:“为将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要知风土民情,还要有勇气,有智谋……太难了些。”
李闲摇头道:“你需要做的其实简单,没有这么复杂。”
“请先生赐教。”
叶怀玺垂首挚诚的说道。
“你将来回草原做你的大汗,在军务上也好,治国上也好。只需要做到一件事就好。那就是……知人善而用”
“知道每个人的才能,安排他们在合适的位置上。”
叶怀玺想了想说道:“可是先生,这似乎也很难。”
“你初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学有所专……你不需要做一个全才,天文地理无所不知,琴棋书画无所不精,那不是人,是圣贤才能做的事。但你应该明白的是,圣贤是做不来皇帝的。你需要做的就是专心学会如何做一个领袖,相对于做一个全才来说,了解,熟悉自己的每一个臣下难道不算是容易的?”
“也就是说,您能战胜李世民,是因为您利用了民心和地势,和士兵们的勇气。”
叶怀袖总结道。
李闲微笑着微微摇头:“没那么复杂,之所以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必然能战胜他,原因简单的很,仅仅是因为……我比他强大。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算计都毫无意义。”
“绝对的实力。”
叶怀玺喃喃的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
一阵狂风卷过来,辎重营的几个士兵才稳住一半的帐篷忽然被卷起来,眼看着几个人拉都拉不住,帐篷即将被卷上半空的时候。忽然从旁边伸出来一只手,一把攥住了帐篷一角。风猛烈暴戾,帐篷就好像一条狂暴挣扎着的猛兽。但是无论这猛兽如何疯狂,终究不能挣脱开那一只手。
士兵们侧头去看,发现帐篷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那个病歪歪的瘸子。
拉住了帐篷之后,这个瘸子的脸色却忽然一变。他本是下意识的拽住了即将飞走的帐篷,可却不小心暴露出来了他不想暴露出来的东西。
想到这一点之后,他装作支撑不住扑倒在地。
在摔倒的时候他往四周看了看,发现没有特别的人关注着自己,悄然松了口气,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