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龟-尤凤伟-第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头一遭来,多有怠慢,老婆子谢罪了。”随即吩付丫环看茶。
驹子无语,只用眼光四处乱瞅。
老鸨子笑笑,又说道:“小哥哥有话尽管吩咐是了,今晚是‘吃茶’还是‘喝
稀饭’?”
驹子不知道这是春业中的行话,“吃茶”意指找个妓女玩玩,搂搂抱抱,亲亲
摸摸俱可,但不上床,不过夜,“吃茶”收费较低。“喝稀饭”便是正儿八经地嫖
妓。驹子听不懂这些话,迷迷瞪瞪地望着老鸨子。
老鸨子再次笑笑,便开门见山了,说:“小哥子今晚留下来,要哪个姐儿伺
候,随我到楼上挑选,咱这儿的姐儿个个都娇嫩,也懂得规矩,包叫小哥哥称心
……”
驹子张口说道:“我要玉珠……”
“玉珠?”老鸨子怔了一下,随又堆笑道:“小哥哥真的要稀罕了,咱这园中
没有叫玉珠的姐儿,没准是小哥哥去的地场多了,记混了吧?”
驹子知道自己失言,改口道:“我说的那玉珠不在这里头,可这里面有个长得
像她的姐儿,我就要这个姐儿……”
老鸨子哪会有不明白的事儿,笑笑,又问:“不知小哥哥说的那个玉珠长得啥
模样,说给我,再对对咱这儿的姐儿……”
驹子描述一番。
老鸨子想了片刻,又问道:“小哥哥啥时啥地场见过园里的这个姐儿?”
驹子告诉她是去年夏天在这大门口见那姐儿下轿。他没说那轿是他抬来的。
老鸨子点点头,转向倒茶的丫环说:“是去年六月进来的淮河边上的那一拨
了,高个儿,长脖梗,黑眼珠……该是仙鹤吧”?
丫环说:“看就是仙鹤姐姐啦。”
老鸨子拍手笑道:“啊呀呀我的好小哥哥,你可真是眼力不凡。不瞒你说,仙
鹤是园中数一数二的姐儿,客人急抢不到手,可不是让你挑着啦。”
听老鸨子这一番话,心里自然欢快,可又添一番心事。园里数一数二的姐儿价
钱一定不小。
“那……那得多少钱……”他期期艾艾地问。
老鸨子笑笑说:“小哥哥心细了。有道是闯江湖讲的是个义字,做俺们这生意
的还得再添上个情字,情义为重,生意兴隆,今个小哥哥头次来,就是不带一文
钱,老婆子也不能慢待了。话再说回来,只要姐儿把小哥哥服侍熨贴了,心里一高
兴从手缝里多撒出点儿来,俺们就替小哥哥保管着,好让小哥哥多会儿有空抬脚就
来,减去许多麻烦,多了许多情分。小哥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尽管老鸨子把话说得叮当悦耳,可驹子的心还悬着。
老鸨子吩咐丫环去请仙鹤出来见客。
仙鹤确实是仙鹤,不知这名儿是咋起的,待丫环领着仙鹤从楼上下来,驹子的
心一阵狂跳,那丫环站在仙鹤身旁,如同一只小鸡。仙鹤光彩照人,身穿曳地绿罗
褶裙,头上插金戴银,面目娇艳,手里拿一把小巧竹扇,看似一丝不差的画中人。
驹子被这光彩晃得眼皮乱眨,茶都泼在了身上。但这姐儿好看却是好看,只是不像
玉珠。那次在大门口看到的那女子很像玉珠,今番出来的这个看不出有像的地方。
仙鹤对驹子施过礼,也坐下了。
驹子依然在心里想着像与不像的问题,是不是老鸨子对错了号呢?
他问仙鹤:“大姐可是去年夏天进这园子里来的?”
仙鹤回:“是”
他又问:“坐轿?”
仙鹤回:“坐轿。”
他又问:“从南面来?”
仙鹤说:“在轿里头辨不出东南西北来,一走十天半月,晕乎乎啥也不知道
了。”
驹子再问:“大姐穿的是啥颜色的衣裳呢?”
仙鹤说:“记不起了。”
“再想想。”
仙鹤沉吟了一会儿,说想起来了,穿的是紫色衣裤。
驹子点点头。仙鹤确是他抬来的那个妞儿,不到一年时光,竟变走了模样。也
算有些缘分,我抬你一回,再嫖你一遭。只是模样的变化使他觉得有些不尽心意。
老鸨子对仙鹤说:“这位小哥哥是慕姑娘名而来,须伺侯得中意才是。”
“听妈妈的。”仙鹤笑笑说,随即起身,瞟了驹子一眼,便往楼上走。老鸨子
说:“小哥哥须跟上哩。”驹子便站起跟在仙鹤身后上楼。
楼上是一条长廊,两边是一间一间的房子,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在空气中飘散
着,这气味使驹子油然记起一桩往事,那是一桩不可向任何人启齿的秘事:在伯父
去世的前一年,伯父带他到镇上赶集,之后又带他去一家澡堂洗澡。下塘后他嫌水
太烫,草草洗了洗便出来了,躺在房间的竹床上,这时送热毛巾的老头在他的床边
坐下,一边问这问那,一边把手朝毛巾被里伸进去,抚弄着他,渐渐地,一种奇异
无比的感觉使他的身体一阵阵颤栗,直到湿了床铺,他才瞪着惊吓的眼睛望着老头
儿,老头儿劫满脸带笑,一边擦拭一边说:“没事儿,没事儿……”从此,每逢到
集上来,他都拉伯父去那家澡堂洗澡,每回去,老头儿都尽心尽意给他做那桩叫他
舒服的事儿。后来伯父死了,没过多久那老头儿也死去,他再没踏进那家澡堂……
跟在仙鹤高高的优美身姿后,他心想今天要干真格儿的了,便不由热血沸腾起来,
也有些心怯。
仙鹤把他引进一间屋子,让座后仙鹤问道:“不知该怎样称呼大哥……”
“驹子。”驹子说。
仙鹤吃吃地笑起来。
仙鹤这一笑,使驹子减少了许多紧张情绪。他打量着这间“香巢”,到处都花
花绿绿,到处都一尘不染,那些家具他见也未曾见过,在灯下闪闪发亮。床上的一
摞缎面被子鲜艳夺目,香气四溢。驹子不由在心里想:来得真是好,不然哪会知道
世上还有这等受用地场?
钱真是好东西。
丫环送来香烟糖果瓜子,仙鹤笑盈盈地抓给他一把,他笨拙地嗑着。
丫环又端来酒菜,驹子有些心惊,有道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到头来般般样样都
得他花钱,可他又不敢说什么。
仙鹤端起盅说:“老驹哥,酒菜不好,凑合着用些吧。”
驹子扬脖喝了一盅。
丫环再斟一次酒,就出去了,关上了门。
仙鹤站起,走到驹子面前,望着他笑,问:“老驹哥,是头一遭逛园子吗?”
驹子羞涩地点点头。
仙鹤依然笑眯眯地问:“头一遭怎么还挑挑捡捡呢?饱汉子才挑食,你不是饱
汉子,也挑,嘻嘻……”
驹子不知说什么好,擎着酒盅喝也不是放也不是。其实他也不甚明白饱汉子不
饱汉子这番话。
“喝呀。”仙鹤说。
驹子喝了。
仙鹤也一饮而尽,她斟上酒,之后,从从容容站起,走到驹子面前,坐在驹子
的腿上。
驹子先是一惊,只觉得有一件柔软无比的东西压在自己的腿上,颤颤的。
他的身体也随之颤栗起来。
这时仙鹤却站起身,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驹子无所适从,两眼痴迷地盯着仙鹤,嘴半张着。
仙鹤仍笑盈盈的,用两个指尖从盘里拿起一颗瓜子,放在口中嗑开,弃了皮
壳,籽粒便点在舌尖上。她吹了一口,这颗籽粒便从她口中飞出,不偏不倚正落进
驹子张开的嘴里。
这粒瓜籽敲开了驹子的心窍,整个身心松弛下来,他端盅喝了第三杯酒。
“你也喝。”他说。
“老驹哥,我酒量不行。”山鹤说。
“人家说园子里的姐儿个顶个海量,你咋就不行?”
“喝醉了,咋伺候老驹哥?”山鹤说,“要不我给唱个曲儿,以唱抵酒,中
不?”
“你唱。”
仙鹤便唱道:
正月十五庙门开,
牛头马面两边排,
阎王老爷上面坐,
细听奴家诉苦来。
七岁八岁襄金莲。
九岁十岁把奴卖,
十一、十二学拉唱,
十三、十四给奴开了怀……
一曲毕,驹子叫仙鹤再唱,仙鹤又唱道:
你不该去到荒郊外,
菜篮子夹住俺脑袋,
俺为你就把相思病来害。
咱二人,
拜了天地,
入了洞房,
一个枕头,
两个脑袋,
一床被子两人盖。
你不该抱着俺的脖子,
咬个乖乖……
驹子听得高兴,说:“大姐儿你不知道咱俩有缘分哩,你从南面过来那天,我
还抬了你一程,在这园子门口落的轿。”
仙鹤问:“老驹哥是山上的人么?”
驹子说:“不是。土匪抓我就抬了大姐,你们那一拨姐儿是土匪抢出来的
么?”
仙鹤说:“是买的。”
驹子说:“爹妈好狠心。”
仙鹤说:“不是爹妈狠心。淮河决了堤,出来找条生路。”
驹子说:“那帮土匪好凶恶。”
仙鹤说:“不凶恶做不了土匪。”
驹子问:“里面可有个叫二爷的?”仙鹤说:“咋没有?在路上俺七、八个姐
妹一个接一个叫他破了瓜……”
“操他个妈!”驹子破口大骂。
“老驹哥,莫生闲气了,喝酒呵!”仙鹤说。
“不喝。”驹子说,“睡!”
驹子站起身,开始脱衣。仙鹤迟疑一下,也一件地脱起了衣裳……
这一夜,驹子踏过了门槛,一切都很像样子,清早了“满园春”大门,兴致不
衰,嘴里哼哼唧唧地唱起了曲歌调:
送情郎送到大路西,
从前面来了个卖梨的。
有心买梨给哥解解渴,
想到了昨夜晚他怎能吃凉的……
驹子嫖了仙鹤一回,又急切切巴望着下一回。可他很清楚,要再次踏进“满园
春”的门必须等下一个王八到手,而且还得在何老板的赌局里再次碰上好运气。
然而未等到这一天,他的命运便发生急剧的变化,一切成了另一番模样。
端午节那天,他去集上买粮,回来的路上与土匪遭遇了。那时天还没黑尽,他
认出其中一个便是上回让他砍手的凶狠汉子。土匪称他为七爷。
他被带到附近的一座林子里。
七爷坐在一段树桩上,映着西天暗褐色的晚霞,面色古怪而阴沉。
“你还认得我么?”他问驹子。
驹子赶紧否认。
七爷嘿嘿一笑,说道:“你好眼高呵,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上回抬那么
远路的轿咋不领赏钱就走啦?嗯?!”
“不敢,七爷。”驹子小心翼翼地回答。
七爷看看他。
“你可知私自逃跑要砍去双脚的么?(口安)?!”七爷眉毛一挑,露出凶相。
驹子吓得面如土色,他知道土匪说一不二,何况上回对七爷已经领教,便扑通
跪下,“七爷饶命,小的家中有八十岁老母等着供养……”
“掌嘴!”七爷说。
立刻有土匪上前,噼噼啪啪抽了驹子一阵耳光。
七爷冷笑笑,“看你面相,便是个命毒之人。上克父母,下克兄弟姊妹,你哪
会有八十岁老母在堂?骗得了别人,骗不了七爷我!”
驹子更加恐惧,不住朝坐在树桩上的七爷叩头,“小的胡言,罪该万死,求七
爷饶一条狗命吧……”
“要活命也不难。”七爷点上一袋烟,慢悠悠地吸着,“要活命就得老老实实
给七爷做事。”
“七爷只管吩咐。”
七爷抬起头向四下望望,视线掠过一座座渐渐被昏暗笼罩起来的村庄,问:
“这些村子里都有财主么?”
“有,有,七爷。”
“哪个村的财主最有钱?”
“大苇子村的芦云亭。”
“哪个是大苇子村?”
驹子朝正西方的一座村子指指,“就是那儿,七爷。”
七爷久久地望着那座村,似乎在下决心。后来向众土匪发话:“行啦,先歇
着,黑了天到芦财主家吃横把。”
驹子头轰的一声响。吃横把是黑道上的暗语,意为抢劫。刚才吓昏了头,问什
么答什么,万不该把芦家指引出来。这帮土匪奸淫烧杀,无恶不作。今晚芦家定然
在劫难逃了。芦云亭和他儿子倒在其次,他特别不忍心的是小媳妇玉珠,她待他不
薄,他也从心里头恋她。更要紧的是她一旦遭殃,自己的进财之路便断了。想到这
一层,驹子不由捶胸顿足悔之莫及了。
天渐渐黑下去了。
驹子懊悔不已,对土匪和自己都无比憎恨。得想法解救芦家,解救芦家便是解
救自己。他心里清楚:惟一的办法是趁土匪尚未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