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5年第2期-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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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丁想起些什么,他问,姓古的对不?
你怎么知道?姚姿有些犯糊涂。
你以前的男朋友?
姚姿说,怎么可能呢,根本不是。
他是一个疯子。姚姿说,本来,他小的时候他妈要他学跳舞的。他妈会拉手风琴。他家和我家在一个院子里。
古马和姚姿当时都坐在朗山脚下一条老胡同里,一个南方式的封闭院落,方方正正一个天井,有三层,约摸六七户人家。姚姿和古马同一个楼层。古马可能要大一两岁,记忆里他很瘦,当时很瘦,轮廓显得很清秀。古马的妈要他学跳舞,于是古马也就学跳舞,在走廊上过道上跳,身子旋转得很滴溜。古母在旁边敲击着节拍,敲几下,古马就转几圈。有时候古母就会拉起手风琴,拉很革命的曲子,跟古马跳的舞一点也不搭调。但一般的革命群众看不出来。
有时候阳光渗进天井里,渗到二楼的走廊过道,古马在阳光下跳舞。姚姿记得,那时候的阳光很漂亮,也可能,溶进天井的阳光和铺满大马路的阳光不一样,那些最终落在走廊过道的阳光,像是经过了过滤经过了梳理,疏朗而精致。古马在那种阳光下跳舞。院子里很多孩子都讨厌古马,说他妖里妖气,像个女孩,还他妈跳舞。可是他仍然故我地跳舞。姚姿不那样想,她觉得古马跳舞跳得很好,还能踮起脚尖。她很喜欢在窗格子后面看古马跳舞,在窗框上敲起节拍。
这是姚姿十一岁以前的事情。如果再大一点,一个女孩在窗后偷看一个男孩的跳舞,也许会发生些别的事情。
本来,那是一个极安详的小院,甚至和外面沸反盈天的情势有几分格格不入。直到一个暑期的下午。
那天下午,市公安局来了很多人包围了这一栋楼,限制里面的小孩随便出入。说是上午在门道处发现一条反标,用粉笔写成的,字迹稚拙,怀疑是院子里的小孩干的。并且还是哪一家的家长报的案。那天上午,院子里的确只有孩子,大人们都准点上班,或者去了农村劳动。
哦,什么样的反标,到底写了什么?小丁的好奇心被挑逗了起来。姚姿说,还能有哪样,就是,嗯。小丁表示不明白。姚姿脸色就变了,她厉声地说,我不想说你干吗非逼我说出来?
小丁说,都过去了那么多年了。
不,我不会说出来的。姚姿越发谨慎地说,我不记得那写的是什么了。
每个小孩必须呆在自己家里,父母不能接近。过了不久,有一个毛茸茸的警察进到姚姿的房间。姚姿第一眼看去,甚至觉得他很有些英俊,像我们兄弟国家一位领袖一样相貌不凡,标一号的国字脸。
国字脸的警察问了姚姿的基本情况,这样,她才得以看清国字脸警察牙齿很黄。然后警察要她在纸上写下两行字:毛泽东思想永放光芒!打倒内奸工贼刘少奇!
姚姿用铅笔在一个小练习簿上工工整整写下这两行字。她的字写得很娟秀,尽管才十一岁。警察看了看,他说,这不行,这看不出来。他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姚姿身边,要她把两行字再写一遍。姚姿写这一遍的时候,不知怎么地,就有些心慌,手心沁汗,写得没有刚才那两行好。
警察吸了一支烟,他说,是咯,写着写着就有些本质了。伪装是不行的。他叫姚姿继续地写下去。姚姿写的时候,他却说,这样不行,我得看看你是不是心慌。
她惊恐地看着警察,她不知道这个人到底看出来些什么。他不要她看自己,他说,你只管写,叔叔能分清好人坏人的。说着,警察解开了姚姿领口上那枚纽扣,把一只手探进来,搁在她左边的胸口上。他屏住气感觉了一番,说,嗯,心跳还算平稳。你继续写,我不叫你停你就不要停。如果你做贼心虚,你的心跳就会慢慢地乱起来,你写的字也就会暴露真相的。
姚姿在警察把手放进去的当时,人就有点晕了。她知道自己胸口什么也不会有,那时候,十一岁——现在即使发育提速,十一岁的小女孩同样地扁平。可是,那一只手很要命,她觉得警察的手长满了毛。她低头写字,可是,分明感觉得到,那一只手轻轻地摩挲着,从左边又移到了右边。她感觉他手上的毛硬得像一把鞋刷,能轻易地擦亮牛皮革,但她胸口的皮肤远比牛皮革柔嫩。
她的字越写越丑。她很担心,而且,她更担心自己写的两行字,一分神写反了,这不就,反动了么?这样,她忽然有了一个让自己惴惴不安的想法:门道上的反标,会不会是自己写的呢?有时候,心里知道不能做某事,越是提醒自己,越是鬼使神差地做了。有一次就是这样,她发现自己睫毛很修长很好看,忽然却迸出个想法:我不能拔自己的睫毛啊。这种意念搅得她很难受,好像手不由自主就会去拔睫毛。第二天,一觉醒来,她发现自己在睡梦中拔了几根睫毛。怪不得一晚上的梦做得有些疼。
会不会是我写的?她开始了一种怀疑,同时还知道提醒自己,不能这样恍惚下去。回过神,她听到一种粗重的喘息声,这才注意到警察的鼻头已经嗅在自己脖子根处,两翼一张一合。她非常恐慌,稍稍往后睨一眼去,看见,警察剩下的那只手,竟然在他自己的裤裆处反复地揉搓着什么,像是在和一团老面。
不准往后看。警察威严地说,写下去,我不叫你停你就要不停地写!
她扭转头,又听见那种喘息的声音。警察的手已经收拢,剩下两枚手指捻住自己的乳头——能叫乳头么,彼时也不过是一层很薄的皮肤而已。
她不敢发出声音,只知道写字。那些笔划,东倒西歪,越来越没有向心力。
耳际的喘息声倒是渐弱。后来,警察也把手从她衣服里收了回去,站在一旁,无所事事地吸那种“节约”牌的纸烟。她把半本练习簿写满了,警察摔来一根毛巾,示意她擦擦汗。她看了警察一眼,这时候警察和蔼了许多,甚至冲她微微一笑,脸上是很满足的样子。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得写下去,她看不出警察眼神中的意思。这时楼下天井里有人叫嚷些什么,她惊魂未定没听明白,警察却下去了。她把自己移到窗前,看见所有的警察都集中在小小的天井里,议论着什么。
幸好,那一天算是完了。
他们不得走出院子,父母也不能进来跟他们接头。晚上吃的是馒头,男孩两个女孩一个。发馒头时候,警察还说,那个人不找出来,你们就得天天那么过,直到找出来写反标的人为止。
她一夜没有睡觉的意思。姚姿记得,自己就是从那一夜开始有了失眠的征兆。那天晚上她想了很多很多,才十一岁的人,事情一想多,必然是要乱的。她越来越觉得,反标好像是自己写的。到下半夜,她甚至慢慢记起来一些细节,甚至粉笔灰飞舞这样细致入微的情节,甚至门道的石块上那些苔痕被划落的景象。
但那反标写的是什么?
她觉得自己好像想起来了。这句话,她认为自己老早就在心里面说过,她知道这是一句不能说出的话,但四下瞅着没人的时候,她出于好奇,会在心里面这么念叨起来,从而获得一种隐秘的快感。
于是她自问,我是不是,一直以来就有反动的想法?我天!
到有鸡叫的时候,她基本上已经能确定,那则反标是自己写的。天亮了,她看见阳光再一次渗进天井,她还奇怪地看了一眼古马跳舞的那段楼道。当然是什么也没有,古马也同样遭受排查。七点多,又有人来发馒头。发馒头的警察这一回说,你们要对得起人民的粮食,知道事情就揭发。人民的粮食不能养那些反动派。
姚姿分明记得,那天的早餐她吃得还算安详。她已经打定主意,等一会,看见那个国字脸的警察上楼,自己就往外走,承认这一切。一个人拿定主意投案自首以后,心里反而是一种奇怪的平静。
她缓慢而又悠长地咀嚼着回味着那个馒头,同时无端觉得,只要馒头没嚼完,国字脸的警察就没理由走上楼来。
只吃了一半,她听见楼梯上面响起一片脚步声。她放下馒头,理了理额上拂乱的发丝,准备打开门出去。
这时外面很乱,原本上楼的警察又纷纷下到楼下去。她打开门,所有的小孩都站在了走廊或是过道上。怎么了?
好一阵,有人才跑来告诉她说,抓到了抓到了。那个人很兴奋,他有十六七岁,是院子里年龄最大的一个小孩。她往楼下看,古马被一个警察拧住右耳朵。
是古马!
我怎么跟你说了这些呢?姚姿像是如梦初醒。她看着小丁,小丁正在吸一根烟,已燃至烟蒂。
后来呢?
她停止了哭泣。她说的没有整理成文字以后这么详细,也就让小丁大概听得出意思。说出来以后,人就安定多了,而不是她原以为的那种崩溃。毕竟已经事隔多年。当年她决定承认一切的一刹那,心中何尝不是这种非一般的平静?
是啊,后来呢?每个听故事的人都爱这样问,这起码说明,故事吸引了别人。
她觉得自己两个乳房疯狂地发育了。这是难以启齿的事情,她才十二岁,而那个时候普遍营养不良,导致同龄女孩个个面浮菜色。她有什么理由独自发育起来呢?她觉得自己胸前正经历一场病变,她变得孤独,而且经常性虚汗、梦魇、困乏、失眠。这些使得她尽可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她不能把这事告诉任何人,甚至多年以后,也不肯告诉丈夫小丁。她把一块床单撕成布条,捆绑住自己的胸口,但是乳房还是在局促的空间里面吱吱嘎嘎地生长。
她经常半夜醒来,抚摸着自己的乳房,悄无声息地哭泣不止。
她总是躲在自己房里,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楼道。终于有一天,她又看见了古马。他竟然胖了,还是爱跳舞。她把眼睛抬高一点,这才发现,回家的古马没有穿裤子。她这才想到,他可能已经不太正常了。他每天还在楼道里跳着舞,不再去上课,他的妈也不再站在他身边用手风琴伴奏一曲。可是阳光依然渗进来,洒在古马的身上。
古马的脸上有一种永恒一样的微笑,淡定从容,目不斜视。在从前,他清瘦的脸庞上显得很忧郁,而现在没完没了地笑着。他不再跳那种踮起脚的舞蹈,而是街面上流行的忠字舞,天天切菜跺脚,同时,左手不知何事,竟不停地拽自己的阴茎,好像他与自己的阴茎有仇一样。他竟然一天天发胖起来,长瘌痢的脑袋也让人剃成秃瓢。随着他体重增加,他舞步日益沉重,惊起楼板上积年的尘灰。楼下老有人骂骂咧咧,可古马已经充耳不闻了。
她老是躲在自己房间里。古马跳舞时那个动作,怎么说都有些——他已经不是小小孩了,他阴茎那个地方已经有了一圈淡淡的茸毛。这让她感到万分难堪,可是,每天又欲罢不能地往外看去,然后热泪横流。
古马跳得那么投入,像是忘掉了其他一切,脸上的微笑有另一个世界的气息。她有时会看得毛骨悚然,还是停不住自己的眼。她感谢这个人,因为她知道,如果那天自己先走下楼梯的话,发疯的可能就是自己。
自己发疯的话,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会赤身裸体在阳光下舞蹈?那简直不可想象。她每次想至这一层,就再一次感觉到双乳在疯长。
她隔着窗户,源源不断看着古马的舞蹈,真的很想为这个人做些什么,即使让自己安心一点。有的日子,这种想法会占据整个内心。
故事讲完了。
姚姿只说出一部分,隐瞒了更多的东西。小丁大概听出来龙去脉。她忧虑地看着他,不知他会怎么样安慰自己。小丁又吸光一支烟,他把烟蒂扔在地板上,说,我们睡觉吧。他关了所有的灯,在黑暗中拥抱紧自己的妻子。
以后的日子,小丁对这事处理得很好,从不提起,就仿佛没有听姚姿说起过。姚姿有几次憋得不行,主动要提起来,可是他顾左右而言它。于是,她也不再提起。她这才觉得丈夫小丁是很体贴的男人,虽然表面上看着傻气,有几分像发疯又发胖了的古马。
后来,她麻木的乳房竟然渐渐能够对小丁的抚摸有反应,两口子的性生活,也日益和谐了默契了,两人甚至某些晚上一爬上床头,就来临一种心照不宣的快感。她适时地怀孕。当她肚皮逐渐显山露水,屋顶上的野草也是郁郁葱葱,特别是芭茅草,高得可没及人。她形成一个爱好,某些晴好的黄昏,晚饭后,她就拉着小丁往屋顶上爬,进到阁楼,闩死了门,然后隐没进草丛里。她会脱光衣服,抚摸着肚皮。小丁看见妻子硕大的两只乳房在黄昏中一闪一闪,晶莹剔透。她示意他坐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