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钟鼓初长夜-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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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个时辰,林间香气四溢,正是迟迟和赵靖用树枝烤着青蛙。迟迟吃了好几只,哎呀了一声道:“我实在是饱了。”一面顺手将已经烤好的青蛙递到赵靖手里。赵靖边吃边笑道:“怎样?我手艺不错吧?”迟迟道:“那也是我抓的青蛙好,又大又嫩。有人不是说要请我去苏庆楼吃饭么。”
赵靖笑着笑着,手却不由自主的停了,再也吃不下去,只默默的看着噼啪燃烧的树枝出神。迟迟见他神色有异,关切问:“怎么啦?”赵靖隔了好久才道:“香扇坡前夜,我和承平冷延,也是烤了青蛙吃。”
迟迟凝视他,明眸中有淡淡的水气,笑容却更加明亮:“沈靖,你还有我啊。”赵靖微微一笑:“我知道。所以将来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哪怕这可能只是他片刻的软弱,也让迟迟心头一暖,嘴角勾起妩媚而俏皮的微笑。这笑容让赵靖没来由想起之前迟迟说不要管不要顾时那满不在乎随时欲凌风而去的神态,心头却是一紧。
正脉脉不语之时,却听见不知何处有人在唱曲子。
“痴本无縚,闷宁有火。都是你、自缠自锁。高来也可。低来也可。这宇宙、何曾碍你一个。休说荣枯,强分物我。惺惺地、要须识破,渔樵不小,公侯不大。但赢取、饥餐醉来便卧。”
迟迟与赵靖四目相投,俱是感慨,双手交握,再不肯松开。
转眼便到了夏末。悠军已占据半个汉州,逼到汉州城附近。汉州城实在太过紧要,华煅集中了大半兵力于此,昼夜不停的筹谋调动,誓要坚守,而汉州城可谓固若金汤,悠军攻了月余也束手无策。
赵靖见迟迟虽然总与自己说笑,转身却神色郁郁,便对她道:“不如你回臻州吧。这一役无论如何,到明年春暖花开,我自会去锦安找你。”迟迟低头想了一会,轻声道:“那好,我明日就走。”
二人多经离别,竟有些驾轻就熟。赵靖命人牵了马来,对迟迟道:“汉州与清州景色不同。今日我们往西边去瞧瞧。”迟迟抿嘴微笑,收拾了心情同他并肩走出去。
两人一路飞驰,经过小河,溪水和池塘。阳光太盛,照得水面宛如起了一片烟。
前方出现一片桃林,迟迟大喜,骑马飞奔过去。停了马跳下地,眼睛咕噜一转,喊了几嗓子,不见桃林主人出来,便笑道:“那我就自取啦。”纵身跳上树梢,见枝头果实累累,一个个又大又红,一时难以取舍。
赵靖在树下仰头笑道:“你挑簪子挑花了眼呢?”迟迟从树枝里露出笑脸来:“尽说风凉话。等我摘了你可不许吃。”天气燠热,她一张脸红透,额头还有细细的汗,更是明艳无俦,秀丽非凡。赵靖心神一时荡漾,竟忘了同她斗嘴。迟迟脸上一烫,笑道:“你越来越呆了。”一面又去挑桃子,好容易挑了几个最满意的,才跳下来,同赵靖坐在树下一起吃。
赵靖瞧见她将桃核随手一抛的样子,不由道:“一模一样。”迟迟讶异:“什么一模一样?”赵靖笑道:“当日锦安城里我第一次见你,你也是这样大大咧咧的扔板栗壳。”迟迟微恼:“你好的不记,专记这些。”
赵靖笑着将她拉到身边,抚摸着她漆黑的秀发道:“我自然要记着。每时每刻都要记着。”迟迟耳朵滚烫得通红,忍不住轻声笑,一时顽皮之意大起,手只一动,桃核就被卷起来直逼赵靖面门而去,然后抱着手在一边看好戏。赵靖用袖子去拂,哪知几枚桃核临了却突然一弹往上跳去,直要砸向他的头顶。他左掌凌空一击,桃核倒飞回去,眼看就要砸中对面树干,却拐了个弯又扑回来。赵靖一笑,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却是迟迟抢先将桃核抓在了手中,扬了扬下巴笑道:“你又输了。”
空气中弥漫着桃子的甜香。两人觉得十分惬意,竟不想离开桃林。迟迟靠着赵靖肩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抛着桃核。赵靖合了眼靠在树上假寐,却冷不防被人一推,听见迟迟有些慌张道:“有人来了。”赵靖笑道:“偷的时候你倒胆大。”一面忙着起身跃上马去。迟迟却又拉着他坐骑的马鬃道:“快给我十文钱,我忘带了。”赵靖哭笑不得,掏了铜钱给她,看她手只一挥,就将铜钱卷到树下放好,一拉缰绳先跑了出去,还不忘转头打个呼哨,引得赵靖的坐骑在后面跟着狂奔。
两人回到营中,却有人急匆匆的上来递给赵靖一封信:“将军,外面有个送信的,不知从哪里来,非要把这封信交到你手里。却不是斥候或者信使。”赵靖接过来撕开封皮,只看了一眼就惊讶的咦了一声,将信递给迟迟:“是给你的。”
迟迟一怔:“除了我爹和胡伯伯一家,再没人知道我在你军中。”
在她低头读信之时,赵靖目光一扫,桌上笔墨放得略有不同。他不动声色的走过去,手指巧妙的一转,笔管弹开,从中抽出小小的一卷纸来。
迟迟看完了信,脸色有些发白。她深吸了几口气使自己平静下来,自然忽略了赵靖微微颤抖的双手和咬紧的牙关,抬头飞快的道:“我现在就得上路回锦安了。”
“踏烽险”完
忽岁晚(一)
(一)渡别
迟迟去屋里收拾了东西出来,赵靖已替她牵好马在外面等候。迟迟拢了拢头发,极简短的解释道:“我爹爹病了。”然后就撇过脸去将包袱褡裢挂好。
赵靖点了点头,递给她一张纸:“这里有份地图,可以少走冤枉路。你先走,去凰水渡头,到时连人带马渡江,省了两日的脚程。”迟迟收了,跳上马去,心绪纷乱,竟也没太在意赵靖言后之意。
夜色下,万千星子的光格外亮,甚至都不需要火把照着。她看了他一眼,只说了句保重,就挽起缰绳离开。分别得那样仓促,或许是刻意为之,否则总要忍不住叮嘱或者抚慰,更当不起夜来风急的乱。
她一气骑到渡头前,已经是下半夜了。并没有船停在岸边,她有些着急。渡口上的棚子里睡着几个人,也是等渡船的。被风吹着,水声拍打着,睡不踏实,听见她的马蹄声便有人惺忪的爬起来,借着星光看见少女秀丽的脸上全是焦虑,就好心的告诉她,船在对岸,黎明时分自会过来。
迟迟道了谢,牵着马走到远离棚子的滩上坐下。骆何是生了什么病以至于胡业都束手无策要写信来?她想一遍,就惶恐一遍。
远处又传来急急的马蹄声。棚子里睡着的人嘟囔着翻个身,迷迷糊糊的想:“这一夜竟有这么多人着急上路。”迟迟却好像根本没听见,只顾着自己出神,直到那人在自己面前跳下马来。
她抬起头,瞧见赵靖,愣了片刻,方缓缓的站起来。反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鼻头一酸,抿了抿嘴。赵靖伸手把她搂在怀里。他赶路太急,出了一身汗,她却也好不到哪里去,草丛里坐着也焦躁得额头都汗湿。
两人拥抱从未如此狼狈,却谁都不舍得松手。过了许久赵靖才说:“我送你一程。”迟迟瞧见他马背上搭的包袱,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唰的流了下来。终于在他面前为自己的软弱哭一次,她一边哭一边又觉得放松了许多。
哭完了用袖子擦干眼泪,迟迟握着他的手两人并肩坐在岸边,才笑道:“你又不是大夫,也不见得有法术,能眨眼把我送回去。”赵靖被逗笑了,道:“我已经交代好了承福。我走不了太久,送几日总还是成的。”两人默默相对,一时间觉得甚是凄凉,都知半年攻到苍河之约已迫在眉睫,当此际儿女私情总是最末。
迟迟终于微笑道:“这又是何必?”赵靖问:“你爹爹是什么病?”迟迟道:“信上说昏迷了几日。”赵靖一凛:“千万查清楚了,莫要是心痹痛风。”迟迟只当他又想起屈海风,便道:“其实他身边有个天下第一的神医,若是这样寻常病症,大概也不会来信。”
赵靖低头把她小小的手掌合拢包在双手间,郑重道:“我决不再让你一个面对这种事情。”迟迟眼眶又是一热,转过脸深吸了一口气,方显得轻松且自信满满的道:“我自家的事情我自有分寸。莫要小瞧了我。”
赵靖道:“你的事我怎能置之不理?倒叫人小觑了我赵靖。”迟迟又好气又好笑,一时倒懒得反驳他。只是把头轻轻的靠在他肩上,过了一会,柔声道:“也不过就是几个月而已。我总是要回锦安等你的。你别叫我走也走得不踏实。”
赵靖听了她最后一句,心下难过,竟不敢再勉强,只得微笑道:“思君令人老,我怕你老了。”迟迟呸了一声。他握住她的手,将之放在胸口。他的心跳有力,撞击在她的掌心。他低声笑道:“其实,我是怕自己老了。”迟迟闭上眼睛微笑,再无言语。倒是赵靖,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江面,替她看着船是否摇过来了。
江水急急在前方流过,身边草丛被风吹得簌簌直响。
等江面依稀出现了一条船的影子,赵靖松开她,又递给她一小片绢帛和一封信,道:“薛真精明,碧影教无论如何也没法真正靠近锦安,最近也只在臻州。不过聊胜于无,你按着这上面所说的去找翠叶四姝给他们看信,她们不敢不听你的,兴许能帮上忙。”明知迟迟傲气,未必屑于与碧影教来往,仍忍不住殷殷叮嘱。
迟迟点点头,站起来,将身上的草拍打干净,牵着马走到滩边,又侧头看看赵靖,想了很久终于开口道:“我知道你不会原谅他,若终有那么一日……”赵靖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飞快的接口道:“我会以待以英雄之道。”
船靠近渡头,船家帮迟迟牵了马上船。迟迟刚要踏上船,又突然转头嫣然一笑,那个笑容如第一线曙光那样照在赵靖心底。正怔忡间,迟迟已飞快掠到他身边,在他耳边笑着轻声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成老头子的。”不等回答,就跳回船头。
船家长竿一撑,渡船离开渡头。迟迟的衣袂被风吹得扬起。欸乃声中,赵靖目送着她渐渐远去。
远处朝阳刚刚露出天际一个边,江水上被照了长长一片金红色,耀眼炽烈。而近处的天空还是淡青,透明得有些凄清。渡船在那片熔金上行远,背景天色与之形成奇妙对比。
等那船终于消失成一个小小的黑点,赵靖缓慢的盘膝坐下。
这渡口人本来就不多,又是黎明绝早之时,更无人迹。他全身泄了力,垂着头,只有手紧紧的抓着疾剑的剑鞘,仿佛那是唯一可以凭借的支撑。
他强自苦撑时的汗水此刻已经湿了一背。虽然只读了一次,蓝田亲笔写下的那封信里每个字都锋利如刀,过目难忘。
“殷相还乡之后,尝酒醉私谓其爱妾,不得让生人接近。曰悠王了得,寻天下奇士种养药草,此草极其稀少,胜在绝无毒性,只引发体内邪气,短则十余日,长则三四月。对年长者尤险,心痹痛风之猝死,不可察前因后果。二人从前往来有私,王尝赠与殷相,以备华相发难。如今殷相告老,反惧之。”
滩头荒野,沙石粗砾,长草乱蔓。朝阳已经喷薄而出,头顶风起云涌,流金耀光。
他却如船行夜海,正经历暴风骤雨,惊涛骇浪。
许久,他终于抬起头,眼神恢复了从前的镇定平静,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若不是极亲近之人,绝不会觉察到他眼底最深处的异样。
十余日之后某个傍晚,赵靖帐中走进个小兵。赵靖看了一眼,颔首道:“阿田坐下吧。”
蓝田见赵靖神色和煦,一时间有些讶然。赵靖坐于案后,打量了她半晌,方道:“那事情,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蓝田笑了笑:“再没人了。殷如珏的小妾前几日病死了。”
赵靖颔首:“你我以外,任何人都不能再听见片言只语。”他将任何人三个字咬得略重,蓝田吃惊道:“将军,难道不要回荫桐知会黑翅做好准备,再和商烈通个声气?”
赵靖一哂:“商烈与我再亲厚,也不至为了我反了王爷。”
蓝田按捺不住:“那将军有什么打算?”
赵靖轻轻笑了一声,重复道:“打算?”随即摇了摇头,“现下我只想知道是谁,以及为什么?其余的,小心提防就是。”
蓝田思忖片刻,也明白眼下的确也别无它法,只能死忍。她看了看赵靖若无其事毫无情绪泄漏的脸,满心凄凉不忍,别转过头去。
迟迟到达锦安时已是初秋。
越靠近盛秋,锦安城越热闹。战火还远,桂花却近,眼看着就要开了,家家户户都忙碌起来。倒不一定是要准备蒸笼米粉,而是按照习俗洒扫做新衣。
迟迟一路见九衢繁华如此,反而更添心焦。按照胡业信上所说,找到城中一条偏僻街巷,寻到人家,便忙着扣门。胡业亲自来开门,见是一个丑陋少年,脸色一冷就要关门,却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