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钟鼓初长夜-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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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此时楚容突然在院外大声道:“薛小侯爷求见。”华煅一笑:“请他进来。”迟迟想此事恐怕自己不宜多知,所以忙道:“既然这样,我还是回城去了。”华煅点了点头,叫人备了车马,送迟迟回去。
不多时,薛真走进来,见了华煅,慢条斯理的将灯笼吹熄了挂好,又将伞甩了甩水放在墙角。
华煅也不吭声,耐心的在一旁看着。待他将湿了角边的外袍也解下交给楚容,才微微一笑:“进来吧。”
薛真站得很直,脸上是少有的肃穆之色,盯着华煅:“那帮刺客是我命人杀的。”华煅坐下,也示意他坐下,方和颜悦色道:“我已经知道了。”想想道,“我隐约记得,雷钦是雷再思的远房亲戚?”
薛真点头道:“远得不能再远。当初雷钦想挣个军功求上门去,被雷再思胡乱打发了。雷再思官运亨通,当然不把雷钦放在眼里。后来雷钦做了沅州水师都督,才又亲近起来。”
华煅哂道:“不过小小一个水师都督,就能兴风作浪了。”
薛真笑道:“这个位置虽然小,可是极是关键。雷再思的大儿子雷珲主管清沅道兵政司,要在这些事情上做手脚,当然要个下面的人跟他通气。”
华煅道:“自下而上,层层关节都做了手脚,还当真了不起。”又道,“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薛真道:“其实军里的日子难过,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华煅眼皮一抬,看了他半晌,才缓缓摇头道:“你管过军饷粮草,当然要比我明白的多。只是你,还有刘止陈封,都没在我面前提过半句。”薛真叹气:“当日情况那般紧急,我又何必说这些?”接着又继续补充,“昨儿我见了皇上才知道,他竟然命你去查李唐那档子事儿,我觉得不妥,一时又找不到你。凑巧我在那边也算有眼线,查了一日,知道他们要下手,我赶到相府,你已经走了。横竖堵不着,皇上又临时召我进宫看新制的烟花,只得先命人在紫苑桥拦下。这些事就到此为止,路瑞知道了对他也没好处。当然,这是委屈了你,且叫带刀楚容警惕些。”
华煅点头:“我过两日给圣上写个折子,能遮过去就遮过去。”薛真叹道:“此时下手,朝廷不过是更伤元气。可惜那又是个忍不住的,若是先帝,必定整饬又施恩,耍得他们团团转,再不敢轻举妄动。”
华煅冷笑道:“这几个人家大业大,胆子早就小了,就想着怎么保住乌纱。我更担心的是雷钦。圣上要发起狠,雷家必定第一个就把他抛出来。他是死是活我不管,可是他手上还有沅州水师,所谓投鼠忌器,就是如此。”
薛真道:“要不叫人密信刘止?”华煅一哂:“他已经焦头烂额,你叫他处理,一个不慎倒打草惊蛇,弄巧成拙。自然有稳妥法子,过两日找个由头把他收拾了。”
两人商议了一番,华煅亲自执笔,字斟句酌的写了折子。到了天亮才各自回去休息。
隔了一日上朝,华煅正打算递奏折,却见殷太师已然出列,力陈李唐的折子不容忽视,如今前方战事吃紧,更加不能亏待了兵士,短了粮草辎重。
华煅心一沉,略一思索已知首尾。殷如珏的妹夫宋守中管了重花台的工程,此中内幕自是错综复杂。那日殷太师见唯逍命华煅查此事,生怕他查了军饷一事又带出重花台,军饷涉及那几个人恐怕也没给殷家什么好处,他便索性先下手为强。果然就见殷太师递上了折子,一桩桩一件件,说得掷地有声。尚书省左仆射雷再思兵部尚书隋进超一干人等面如土色。华煅从后面瞧着殷如珏说到激昂处连帽翅都不住摇动,忍不住暗叹一声。
唯逍果然勃然大怒,甚至忘了计较华煅怎么反而不如殷太师查得有力,当场就命人将几名大员拖了下去。华庭雩生恐他震怒之下即刻就斩首,忙出列苦劝,方以收监为结束。
自此朝中震动,百官惊怖。殷太师亲自负责彻查此事,而华煅因为曾经经手,也不断的被请到政事堂,商议如何处置。
那日傍晚,又下了雨,议事的八九人一天都没吃饭,华庭雩不提,谁也不敢提,连殷如珏都得忍着。膳房的人过来探了几次,也不敢进去问。
眼瞅着雨越下越大,掌管政事堂杂务的执事范越道:“过会我再去催催,旁人不打紧,华相爷可不能饿着。”一面望着黑沉沉的天空,喃喃道:“这天气也怪。这么大的雷,那年劈了定风塔也是这样。”却见一人匆匆忙忙的冒着大雨跑进来,到了廊下,也不顾自己浑身精湿就闯了进去,范越认得那是堂前执羽史龙燮,原本极稳重的一个人,此时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竟如此仪态全失。他竖起耳朵细听,雨声虽大,也没盖住里面数声惊呼。
范越皱眉,副执事童春不安的压低了嗓子道:“怕是前方的战报来了。你说这赵靖打到哪里了?”范越心中烦躁,道:“胡说什么?你我哪里能妄议朝政?”膳房的人这时来了,笑嘻嘻的说:“范大爷,饭都备好了。”范越倒竖起眉毛一通乱骂:“没眼力价儿的东西,这会是说这事儿的时候么?”那人被骂得臊眉搭眼,忙不迭的退了下去。
却见又一人奔了进来,是堂前执羽史之一的苏士元。院子里有个小坑,一时还没用青砖补上,他奔得太急踩进去,险些跌了个狗啃泥。范越忙跑出去想搀一把,苏士元已经跳了起来,头也不回的跑了进去。范越顿足:“好好的回廊都不走,偏淋雨。”一面拍着湿衣裳走廊下。
当头一道雪亮的闪电打下。童春都被唬得打了个哆嗦。却听堂内脚步声传来,为首的正是华庭雩,众人脸色或肃穆或忧急或悲苦,均匆匆的转后廊而去,分明是赶着去面圣。只有一个紫袍少年面无表情,好像瓢泼大雨和紧急军情都和他毫无关系,不紧不慢的走在最后。
龙燮和苏士元也出来了,脸色灰败得可怕。范越一把抓住他俩,迭声问:“出什么事了?”龙燮叹了口气:“沅州江州都已经失了,沅州水师都督雷钦降了赵靖。”刚刚走到转角处的少年似有意似无意的回了回头,眼色冷峻,范越心头一寒,再也不敢追问下去。
只有苏士元怔怔的站在那里,忽然苦笑出声:“沅州一失,恐怕任谁都回天乏力了。”被龙燮一把捂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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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烽险(一)
(一)掠火
辅国大将军华煅再次出征时,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就悄悄的离开了锦安。
与此同时,沅州城内正是一片忙碌景象。沅州城以造船业闻名,加之水师都督雷钦亲自督导,半月之内雁沙河与凤江交会处就停了许多战船。水师操练之声在城内最喧哗之处也能听得一二。
傍晚时分,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年轻男子刚刚爬到落雁山顶,脚下一江如练,落霞接水,战船似蚁。清风徐来,荡入胸怀,适才爬山起的一身汗意顿时消散。那中年男子笑道:“这落雁山果然不错。”环顾一圈又道,“本王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靖儿你挑的好地方。”旁边那名青年男子笑道:“我也是第一次到这里。沅州城两座山,屏翠最秀,落雁其实寂寂无名。”自然是悠王和赵靖。
悠王笑道:“米先生跟我说,你去了趟屏翠山,很不以为然。”赵靖也笑:“屏翠秀致,却未免太过旖旎。倒不及这落雁山开阔清拔。”悠王摇头笑道:“你一句不过如此,可给米先生招了麻烦。”一面说着一面往赵靖身后看去。赵靖自然知道是米政跟上来了,笑道:“这话从何说起?”米政走上来同两人见礼,方捻须笑答:“城里乡绅巴巴的陪游,换来将军四字评语,都十分摸不透将军的脾气。好东西不住往我那里送,都是来探听将军喜好的。”悠王和赵靖一齐放声大笑。
山顶有亭,造得十分古朴。早有随从布置了一番,石桌上茶酒瓜果俱全。米政虽然不过是个幕僚,然深得悠王看重,也与两人一起坐下。悠王饮了口茶,道:“近日军营里有些稀奇古怪的谣传,是怎么回事?”米政似早料到有此一问,忙道:“不外说葛反大军逼到了昭关,商烈就要镇守不住,悠州岌岌可危。”悠王道:“这事儿可透着蹊跷。”赵靖含笑道:“这谣言散播得甚是高明,细节处传得确凿,大处又含糊。我看恐怕是辅国大将军的授意。人还没到清州,细作就先到了沅州。”悠王微笑:“你明天就要领兵去清州与承平会合,稳住军心为第一要务。”
赵靖道:“义父请放心。明日一早练兵之时我自会对众将士分说。我悠州军断不至于为了几句谣言就泄了士气。”悠王颔首,心知赵靖口才了得,也从不虚狂自负,他既说了无碍,便是真的无碍,却想了想又道,“查出细作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华煅既派他们来,也早当他们是死人了,应该问不出什么。便由他们去。”
赵靖一愣,这话说的却不是悠王作风,再一想恍然大悟,脸上神色却不变,维持先前略微错愕的神情。果然听悠王道:“这沅州里外,不死心的人还多着呢。这火煽得再旺点,他们就要热不住冒头了。”赵靖拊掌大笑:“义父妙算。”悠王却收了笑:“不过华煅阴险狡诈,怕是真要在葛反做手脚。”便对米政嘱咐,“告诉商烈,无论如何,他哪怕不听兵符调配,也要死守昭关。”
赵靖一边喝茶一边笑。华煅果然算准了悠王多疑,不过几个细作,就让商烈大军钉在昭关,难以救援。自己还不能劝,否则悠王定会疑心自己与商烈别有图谋。
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到山后,米政道:“王爷,夜间山路怕不好走。”悠王兴致不减,只笑着命人道:“送先生先回去罢。我还想瞧瞧这落雁升月。”
那夜月色果然极好,山顶被照得通明,连一块细碎的石子都能瞧清楚。远处传来几声狗吠,道旁树影婆娑。悬崖上一块大石,月亮缓缓升起时看去,果然有几分栖息的大雁的样子。
悠王大为开怀,连声赞好。赵靖笑道:“清州有映雪涧,天下赏月胜地,不知义父觉得哪处更胜一筹?”原来当日悠王的亲身母亲纪妃便是清州人士,悠王到了悠州之后,也有过两次回清州。清州于悠王,自是故地。
悠王一笑:“各有风味罢了。”说话口气淡淡的,神情却有刹那的阴沉狠厉,随即又恢复了泰然自若。只是已落到赵靖眼中,不免诧异,遂笑道:“那我今日请义父上落雁山,也算立了功了。”
悠王凭栏远眺,似笑非笑的道:“靖儿,你为本王取下清州,便是天大的功劳。”
赵靖起身道:“这是分内之事,岂敢言功。”
悠王转过头笑道:“你一定在想,义父怎么如此不识情趣,又说这个?”
赵靖笑道:“眼前事,清州事,天下事,对义父都是一样的。”
悠王哈哈大笑,突然收住,盯着他道:“必儿不日取下江州,清州腹背受敌,你俩合作,一鼓作气取下清州。只不过,我听说华煅没来就重新调动了兵马?”
赵靖道:“刘止钟回孙统陈封孟辽各有所长所短,华煅让他们分兵各处,互为救援,取长补短,倒十分高明。”
悠王沉吟半晌道:“靖儿,华患立有些手段,你切不可掉以轻心。”赵靖恭敬道:“孩儿记得。”嘴角却浮现笑容,显得极是自信。
却听悠王又道:“当日雪山上雪崩,害得你身负重伤,也没找到得世之珠。你说会不会被旁人取走?”
赵靖心头一凛,却笑道:“就算被旁人取走,易公子已经不在了,谁又能用得了得世之珠?”
悠王眼波一闪,笑道:“若真是他能驱使得世之珠,那就是天佑我胡姜。本王欢喜还来不及,这仗又何必打?这天下自然该是他的。”他顿了顿,叹气道,“只是怕我当日偷听听错了,得世之珠可以被旁人操纵,若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里,便是天下大祸。”
赵靖点头:“易公子当日已然自尽,若有人想趁乱欺世盗名,便是罪不容诛。”
悠王赞许的看着他:“我已命人去查,若他手里真有得世之珠,我一定要替皇兄取回。你也要多上心,毕竟,得世之珠是天力,岂可以凡人之心智揣摩?”
赵靖低头,许多话如鲠在喉,却一句也不能说。这五月的天气,到底逼出一身汗,只得躬身称是。
过不了几日华煅和薛真就到了清州。远远就看见营前黑压压的立了数千兵士,个个甲胄鲜明,挺拔雄健,不由暗自点头。哪知走到跟前一看,刘止全身被绑,双膝跪地,听见两人下马,垂首朗声道:“罪将刘止,请大将军责罚。”华煅叹了口气,上前欲挽,却见刘止抬头,双目通红:“末将身有二罪,不敢起身。一则当日末将以身家性命担保雷钦,如今姓雷的降了,末将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