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钟鼓初长夜-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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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十余人等见她飞了出来,自然跟着跃出,将迟迟团团围住,那农家女子喝道:“莫叫她跑了。”迟迟功夫本就以轻灵见长,无法于之硬碰硬,方才脚又受了伤,加上多日奔波,一时被逼得手忙脚乱。却听轰隆一声,方才那间屋舍竟然倒塌,有数名妇孺不及逃脱,被压在下面,哀号之声传来,迟迟不免分神,肩上挨了一刀,鲜血汩汩涌出,头晕目眩。
纵然已觉不支,她也能感到这群人虽然心狠手辣,却并不攻向她的要害,心中一动:“原来他们不想要我的命,分明是生擒我才有好处。”于是狠狠的咬了自己舌头一下,以防自己当真晕过去,打法愈发不要命,那群人果然畏手畏脚,却听得一阵马蹄声,竟是自己那坐骑因柱子断开而脱困。一人一马在这些日子相处间已有情谊,迟迟见了它,精神一振,而那马儿也向她奔来。
这群人如何会让迟迟上了马,左侧男子一刀砍去,被迟迟一剑挡住,那马儿极为聪明,长啸一声,绕得远了,不敢近前。那农家女子冷笑连连,手中长剑朝着马儿脱手而出,迅疾无匹。迟迟一声清啸,冰影绡丝卷住长剑,人跟着飞了出去,顺手一晃,众人只见阵中突然又多了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少女,惊骇莫名,一时竟忘了动手,待回过神来,迟迟已借飞剑之力上了马背,朗声大笑,拍了拍手,那少女立时化做薄纸一张,而迟迟已经去得远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上又开始飘雪。细密的雪花落在伏在马鞍上的少女身上,少女一动不动。那马儿似觉察不妥,停住了疾驰,缓缓行走。少女指尖微动,隐约有了意识,肩上伤口倒不觉得痛,只有怀中不知什么越来越香,盖住那血腥之气,扑鼻而来,渐渐令她神志清明。她睁开眼睛,往旁边一看,发现那马儿驮着自己走在曲折山道上,窄窄山道一侧乃是悬崖,下面江水咆哮奔腾,若是跌下去定然粉身碎骨。她吓了一跳,勉力按着马鞍坐了起来,却觉左手毫无知觉。低下头去,见鲜血在棉袄上冻成了冰,却是黑如墨般的颜色,心下顿然明白:这帮无耻之徒,竟然在刀上喂毒。”不过这帮人原本就不打算要她的性命,所以这毒性并不猛烈。迟迟心想:“这毒药定然慢慢发作,便于他们折磨于我。却不知他们是什么来头。要么是那小皇帝的人,要么是那些贪图我爹爹宝藏的人。咦?他们怎么会知道我在那里?无悟已经不在锦安,那必定不是观影琉璃珠啦。”想到此节,她不由怔住,“我一直恨他出卖了我,难道真的不是他么?”
极苦极苦的,如黄连一般的味道从心底渗到嘴里,而其中,竟又隐隐透着些甘甜。好像在一片漆黑间摸索已至绝望,突然有火光一闪的感觉。迟迟轻轻的叹了口气,右手按在怀中,那香气愈发浓烈,她伸手入怀,取出那清心珠,突然苦笑。马儿已经翻到山顶,前方庄严城池已然可见,城外田野阡陌纵横,若干河流在晨曦中闪着金色光芒,与洁白的雪辉映,她终于到了传说中的黄金之城,金州荫桐。仍是支撑不住,少女再度倒在马鞍之上。
番外-未来的一千种可能
那一个秋天少年游荡到此地,桂花正香透一城。他足迹踏遍千山万水,哪怕是雪山深处,星海之畔,世间奇景早已不放在眼中。只道是寻常,却尝了一口桂花糕,松软如初雪,清甜如朝露,顺着喉咙咽下去又觉得馥郁醇厚,绵长如醉,直跌入儿时午后酣畅的旧梦里。他想多留一日,却不觉够,又是一日,再是一日。竟呆了整整一个秋天。城中大小桂花糕铺都认得那个脸上挂着懒洋洋笑容,眼睛比星辰亮百倍的少年,这样漫不经心,有点邋遢,却英俊得让人过目不忘。
少年身上已没有多少盘缠。夜间也不住店,沿着尽枫河一直走,河水蜿蜒流过高墙外枫树下,不知谁家深深院落。他找来找去,发觉一棵大树长得最合心意,枝干弯曲合度,恰恰躺上去可以舒舒服服的伸个懒腰,用衣裳包着树叶做枕头。睁开眼便是满天星光如水。
刚刚跌入梦乡,却听见墙内有人说话。先是咳嗽一声,好像用木板拍了拍桌子,然后缓缓道:“上次讲到往东一直走,就可以走到上陆和咱们中陆的交接之处。那里极窄,两边是深不见底的沟壑,你若不怕头晕,趴在那里往下瞧去,会看见万千星辰在深渊的最底流动。那便是星之海洋了。那海洋中全是星蚌,如同普通蚌壳,却要大上千千万万倍。星沙落入其中,这星蚌便开始如孕育珍珠一般孕育星子,那星子越长越大,终有一日包不住了,星蚌便张开蚌壳,将它吐出。星子一边吸取海水中的莹华,同时顺着星海的潮汐缓缓往北漂动,到了天涯便顺着银河流上天际。有人曾在星海之畔拣到星蚌的碎片,只是巴掌大小,一面粗砾如礁石,另一面却璀璨无匹。那虽然是星星留下的最微弱痕迹,却已经足够耀眼夺目。若将碎片磨成粉末擦在眼睛上,可以看见寻常人不能瞧见的奇景,譬如雨夜里蝴蝶的翅膀,譬如大风吹过蒲公英的绒毛。人们说,那双眼睛你见了就永远都忘不了。”
少年甚是好奇,想:是谁的声音如此好听。挂在枝头往下看去,却只看见少女苗条的背影,正对自己的,是个五六岁小女孩,眼睛又大又圆,嘴巴如同花骨朵一般嘟嘟的,正撑着腮看着对面的少女,模样颇为烦恼:“姐姐,莫非你想去买这星蚌的碎片么?”少女摇头,慢条斯理的道:“世间好东西那么多,我怎能一一买来?可是你想,若有一日你我结伴而行,一直一直往东走,说不定可以走到星海旁边。若你我尚可以在那里住些时日,说不定也可以拣到碎片。就算拣不到,我也可以将所见所闻写下来,将来做故事讲给旁人听。”
少女说到这里,长长的叹息一声,沉思了片刻方拉着小女孩的手:“走吧,咱们回屋里去。明儿再来讲故事。”少年拨开枝叶再望下去,人已经走得远了,月亮下只看见她们的影子被拉得极长。院中亭子的石桌上却还放那木块,却原来是仿说书人的醒木。
少年生活极之惬意。偌大一城各处有趣的景观都被他探察过,听到奇妙之事他便到人家屋顶去瞧个仔细。见过会唱歌的花朵,会变色的珊瑚,长着鱼尾巴的少女,不怕火烧的衣裳。他方知道这是个极有趣的城,整日游荡,也发现到越来越多的人涌向这城,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喜悦气氛。偶尔他半夜醒来,立在树梢上高高的往城中眺望,只见屋顶上总有淡如轻烟的影子掠过。
谜底要到那晚解开。他照例早早躺到他的枝桠上,耳听着脚步声近了,醒木一拍,少女轻柔的声音响起:“锦馨,你知道每年这个时分又叫什么么?叫做争秋,却是全天下的盗贼都要集聚此处,争夺盗中之王的头衔。”少年比平时还要专注,支愣着耳朵,听那少女叽叽咕咕的又笑又比,同妹妹讲这争秋的故事。这半月下来,少年已从这家下人嘴里知道这少女闺名锦绣,平时斯文腼腆,温柔可亲。他们却不知道她说起书来原是这般顽皮活泼,常常锦馨傻傻的还没合拢嘴,她就已经笑弯了腰,一面还会说:“我已经揣摩着自己画了地图,将来你长大了,你我二人结伴同行,一起去瞧上一瞧。”
这次锦绣讲了半天,锦馨好奇极了,拉住她的袖子急切的问:“姐姐,这次他们要偷什么?”锦绣极为神气得意:“我可是请教了许许多多人方探听到,他们这次的标的物是比翼鸟的眼泪。传说若两人一起吃下这比翼鸟的眼泪,便可从此心有灵犀。”说罢她叹气道:“要是能亲眼看一看这比翼鸟的眼泪是什么样子,该有多好。”
姐妹俩又絮叨了许久,一起拉着手回屋子里去。
天气渐渐的凉了。饶是少年身强体健,夜里睡在枝头也觉寒意甚重,(1*6*kp;。1^6^k。cN)有次差点打了个喷嚏,幸好及时捂着嘴巴翻了两个筋斗,否则定要吓到锦绣锦馨两姐妹。
那日晚上她们照例来到,锦绣还没有拍醒木,却听见锦馨道:“姐姐,为什么你同旁人的姐姐不一样?”锦绣见她红了眼眶,忙把她抱到膝盖上问:“谁欺负你啦?”锦馨抽抽答答的把头靠在她肩上诉说道:“今日我和云兰她们玩耍,她们都说姐姐是个小怪物。她们的姐姐整日在家绣花弹琴,你却到处接济穷人,要他们讲故事做为交换。又到处搜罗各种奇奇怪怪的书本看。”
锦绣微笑着抚摸她的头发:“谁定了规矩,我一定要绣花弹琴?”锦馨闷闷的道:“他们说你若不学着绣花弹琴,便没有人会上门求亲,你也不会嫁给王员外的公子。云兰的姐姐说他长得好看极了。”锦绣轻轻一笑:“傻孩子,你瞧这院子和昨日有什么不同?”锦馨摇了摇头,锦绣又道:“你瞧那盆菊花又多了一朵。今日同昨日不同,昨日又和前日不同。这世间万物千奇百怪,都是因为不断的变化。谁说我一定要嫁给王员外的公子?将来的事儿谁也说不准,说不定哪一天我可以飞出去,带着你一起,去看那些好玩有趣的东西。”锦馨破涕为笑:“我要先去拣星蚌的碎片。”锦绣用力点头:“好,我答应你。”
正说话间,眼前突然一晃。姐妹俩一起瞧过去,只见石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亮闪闪的东西。锦绣把锦馨放了下去,伸手去拿。锦馨凑过去瞧,只见她掌心上躺着一个小小的布袋子,里面透处光华来。锦绣打开袋口,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却是一颗颗凝结的水滴,晶莹剔透散发着皎洁的光芒。姐妹俩面面相觑,过了半晌锦绣才道:“莫非这是……”
“比翼鸟的眼泪。”后面突然有人接口。她们连忙回头,瞧见一个影子从树上飘下来。
锦馨心里想的是:“原来这个人会飞,我要他教我。”胖胖的小手兴奋的挥动。
锦绣心里想的却是:“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有这么一双眼睛,你看过永远都忘不了。”
少年局促不安的等待两姐妹尖叫或者质问,却半天没有声响。只好自己尴尬的咳嗽一声,一眨不眨的望着锦绣道:“那个,我姓骆。”
那一年,新的盗中之王横空出世。
饮雪暖(二)
(二)敲山傍晚。金州荫桐。
天已经黑了。刺史府摆了宴席,出兵收复三州的统帅秦必却未坐在主位之上。正中坐的,是一个高大男子,穿了玄色衫子。他左手是陆秉,右手是秦必。他含笑举了酒杯:“今夜月光不错,月下赏雪饮酒,真乃人生一大乐事。”席间众人举了酒杯,一饮而尽。
秦必笑道:“靖将军倒好兴致。挑得我这粗人也文雅起来了。”众人轰然大笑。赵靖挑眉失笑。如此寒暄了几个来回,赵靖方淡淡的道:“这雪虽然停了,看样子还会再下。金州这样的地方,几百年不下大雪,刚开始百姓觉得新奇,后面就知道苦处了。屋舍,交通,粮食,这些事情都不可大意。尤其城郊那些房子,怕是经不住再下一场雪。”陆秉饮了口酒,笑道:“将军放心,我已经命人留心了去。”赵靖满意的点头,又道:“天气寒冷,官金就不用淘了。”陆秉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私人淘金却禁不住,前天过柳角河,还见有大户赶人下水。”赵靖皱眉:“这要闹出人命的。”秦必不以为然:“到底是私人的事情,我们也没道理插手。”赵靖扫他一眼,放缓了语调微笑道:“如今的金州,可是经不起再乱了。百姓杯弓蛇影,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受不得。”他顿了顿,又道:“从前白一川不懂体恤,咱们岂可跟他一样?秦将军,不如明日就以你的名义发了告示,不准赶人下水淘金。”他虽是商量的语气,那话里的意思却是不容反驳的。秦必点头,强笑道:“还是将军想的周到。”
一时席间气氛沉闷。在座的都是领兵打仗之人,听到这些治理地方的琐事已经极不耐烦,又见秦必吃了憋,更是不敢吭气也懒得吭气。
陆秉诧异的看了赵靖一眼。他与赵靖相识多年,知道他最体恤军心,尤其是这些手下的将领,今日倒一反常态,几乎是有些故意的破坏了气氛。
赵靖看他一眼,微微一笑,以示安抚,然后方缓道:“等天暖点,荫桐城外那大片地也该动工了。”秦必手下第一爱将胡博诧异:“那么大的地方用来做什么?”赵靖道:“你们不是抱怨了许久,这城里住得太挤?”胡博恍然:“将军你终于想到我们了。到了这荫桐城一个月,实在是憋闷。我手下的兄弟可都已经怨声载道了。”赵靖不动声色的哦了一声,过了半晌方道:“这么说,他们怨什么?”胡博愣头愣脑的接口道:“陆军师不体谅大家伙儿,不让人出去,整天憋在后面的军营里,可不是……”话还未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