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钟鼓初长夜-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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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景象,倒映在河面,如同烟火盛放的影子。
诸将屏住呼吸。江水拍岸,长风回旋。却有一声从细微渐渐扬起,雄浑高亢。诸将愕然,但见赵靖按剑迎风,神色自若。诸将这才知道是疾剑鞘中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惊疑不定。
下面传来脚步声,有兵士大声禀报,原来是司天官到了。却见那司天官挽着袍角飞速奔上来,一见赵靖就大声道:“将军,适才天象奇特……”话还没说完,承福就急道:“那是什么意思?”司天官一抹额头汗水,朗声道:“禀将军,属下一路前来,已在心中推演。”
“不必说。”一个声音平静的截断他。
众人愕然回头,见赵靖转身微微一笑,道:“不管预示着什么,这仗总要打。我要你们尽全力的打。若今夜天象主祥,我军骄矜,若今夜天象主凶,我军疑惧。所以传令下去,任何人若胆敢私议天象,杖责一百。”目光扫过三将,三将均低下头,不敢出声。那司天官更是一头冷汗,忙道必定缄口,退了下去。
“先有飞星,后有将星之下七彩流星。那是什么呢?”同一时刻,孙统走出帐篷,注视着天空,拧紧了眉。流星之后夜空格外漆黑,风一阵阵迅疾的吹来,把他的疑问吹散,那郁积之气又被生生堵回胸口。一名副将站在他的身边,是跟着他从沐州一路来的,察言观色后轻声道:“也不知元帅为何将将军安排在左后翼。若将军能为前锋,必定勇猛过承安十倍。”孙统缄默了许久,冷笑一声转回帐中。
那一夜,大将们在苍河两岸抬头仰望天空。滔滔的江水从前方流向星海,他们沉黑的眼眸被一道道光芒映亮。谁也不知道那流彩的夜空究竟预示着对胜利的庆典,还是对死亡的最后致敬。
“万年前,苍河还被称作天河的时候,也曾有过这样奇妙的天象。”薛行对这片广袤大陆的历史了如指掌,对负手站在帐前的华煅解释道。
“那是劈天河退夜魔一役吧。”华煅笑了笑。
“是的。”薛行的回答近乎于叹息。万年之前,那些灼灼闪耀的将星们,也曾经怀着疑惑和一往无回的决心同样仰头。星空亘古,而那些人,却如天河水一般,终于去不复返。
――――
十月初八,第四日。
沐州水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悠军北面,比众人所料竟快了足足两日。
四日血战后,沲州琨州联合水师已经损兵约八万人,悠军仅损兵一万人。胡姜水师南北夹击之下,形势却有所改变,悠军第一次一日伤亡过万。
战线拉得长,走舸往来再快,消息和命令也无法及时传到。悠军几位大将各有舰队,都可充分自主,事先也曾协调商定过各种可能。所以在斥候报沐州水师到达之后,孙统的战舰在雁阵后方重新列阵,形成一道锁链,锁住了沐州水师来路。
隔着三四里,两军对峙。沐州水师自上游来,很快的推进。孙统站在楼船顶上眺望,对方战舰上墨绿的“沐”字和虎头图案都是当年自己亲手写画当作模本漆到船身的。他的手扶在女墙堞垛上,扣得关节发白。然而只是片刻的心酸,他很快站直了身子,用那种一贯低柔的声音道:“开炮。”
双方都有约二十五万人,势均力敌。
出乎孙统的意料,如今的沐州水师虽是胡姜水军里较弱的一环,却敢那样快的冲上来,凭着一股彪悍之气企图扯开锁河的铁链。
孙统脸上挂起一丝微笑,喃喃道:“来得正好。”亲卫在身边笑道:“这下将军可要立下大功。”孙统却不以为然的挑眉:“以悠州军之利,对付沐州水师,算哪门子的功勋?赵靖这是存心要让我难堪。”亲卫不敢接话,孙统想了想,幽黑的眼眸闪着精光:“现在我后面是刘璞斐捷司马率这帮乳臭未干的小子,靠他们替我挡住后面,我不放心,速战速决吧。”
他很快看出沐州水师的薄弱之处,旗号鼓声改变,斗舰海鹘如几道锐利的锋刃切开沐州水师,蒙冲则从后面迂回兜上,将尚缺乏配合的沐州水师割成零碎的小块,一块一块的歼灭。
他自己也跳上一艘最快的海鹘冲了上去。左右浮板如海鹘之翼伸展开来,河面风大浪急,船身也极其平稳。牛皮沿着船舷围成高高的墙,其上又有女墙,兵士从女墙上的弩孔不断往外射击。海鹘前宽后窄,前低后高,孙统按剑站在后面窄而高的位置,注视前方的烟尘和箭雨。两艘斗舰和五艘蒙冲正在奋力的冲突着,企图挣开悠军收紧的网。
孙统一眼认出了斗舰上那个一身浴血的男子。他有些吃惊,自己离开沐州的时候,这个叫林飒的孩子还只是个羞涩的军中文书,一年不见,竟然已经成为了一名的副将。
孙统冷笑,一面想着华煅不择手段,什么人都用上了,胡姜水师不过是乌合之众,一面又觉得这名青涩的副将身上有某种让人敬畏的东西。
林飒还不太明白之前上头所说的,要避开与悠军接舷而尽量用箭弩和炮石是为了什么。他终究太年轻,在一次又一次砍杀的快感当中开始认为,己方船只不装撞角上的倒钩是种懦弱的表现。所以当斗舰上的悠军不断攀舷而上,他并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提着枪第一个冲了上去。
厮杀当中他感觉到有一双犀利如刀的眼在盯着自己。他刚杀了一个敌人,把枪在地上一撑,猛地转头。对方海鹘极近的贴了上来,却仿佛不屑一般只是观望而没有攻击。他一眼看到了孙统,血轰的涌上头顶,踏前一步。孙统笑了,笑容带着淡淡的嘲讽和怜悯。林飒一惊,下意识的环顾,跟随着他的那一百零七个士兵已经只剩下不到十人,孤零零的站在甲板上。悠军已经解开了斗舰上的倒钩,回到自己船上。
浪的声音和风的声音鼓荡着耳膜。悠军停止了进攻,反而后退了一些把包围的圈子扩大,船上士兵手持还在滴血的武器,默默注视着水面上起伏的对方战船。墨色的虎头被血水洗过,分外狰狞。船底传来咣的一声,林飒又是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被悠军逼到了浅滩,已经搁浅。
对于突然停止的战斗,林飒有些发懵。旁边斗舰上忽然挑起的白旗晃花了他的眼,他猛地转头,大声喝道:“这是做什么?”他的同袍没有一个回答他,而是不约而同的放下了手里的武器。有个老兵举着白旗,看着孙统,颤抖着声音道:“将军,我们愿降。”他的眼里全是期盼,期待这个从前沐州的统帅能够接纳这六十多人。
孙统没有答话。倒是林飒上前狠狠的给了那老兵一个耳光:“降他?你要降他?”又转身瞪着血红的眼指着孙统,“降这个寡廉鲜耻猪狗不如的畜生?”沐州士兵沉默了,却还是没有一个人拿起武器。而孙统眼中闪过一丝阴骘的光芒。
林飒大喝了一声:“下去,推船,再战!”自己跳了下去推着船尾。斗舰纹丝不动,搁在浅滩上。林飒一次又一次的用力,却没有人上前帮他一把,到最后,他失去了力气,手还撑在船身上喘着粗气,抬头看着船上的沐州兵,黑亮的眼眸一点点变得黯淡。
孙统冷冷一笑,举起了他那张著名的大弓。林飒哈哈大笑,抓起长枪,握着枪头往自己胸口猛的一扎,枪尾啪的抵住一块礁石。鲜血顺着枪缨哗哗流下,林飒睁着眼睛站在那里,一柄长枪撑住了他的尸体。
“将军。”副将等待着孙统的命令。
船上已经惊呆的沐州兵回过神,跪了下去,口里高呼着愿降。孙统慢条斯理的背好大弓,嘴里轻轻的吐出两个字:“放箭。”
悠军左翼承受着空前的压力。华煅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他把大将陈封陈台和沲州水师都督李石都放到了苍河东岸一侧,不紧不慢的,耐心的往前挤去。骁勇如承福也无法阻挡胡姜数员大将的攻势。三名年轻将领不得不面临开战以来最残酷的战斗,丝毫不敢松懈,因为他们身后,是正在挡住沐州水师而无暇他顾的孙统舰队。
厮杀声震天。刘璞抬头看着楼船顶,司马率感应到他的目光看下来,他打了个手势,司马率点点头,他一拍船舷翻身落到一艘海鹘之上,举着雪亮的刀朗声道:“冲!”
大半天过去了,刘璞的战袍已经被血污得不成颜色。并不是晴朗的天气,天上堆着厚厚的云,战船上火引起的烟尘也阻住了视线。燃烧的战船浮在河面,虽然有风,河水却好像静止了一般。
棹桨在漂满木片武器和破碎战甲的河面上划出深深水痕。在这罕见的宁适时分,他意外的看到了远处斗舰上站着的朗朗男子。斐捷也看到了他,远远的比了个手势,温和的一笑,隔得那么远他也能感到那笑容里纯净的力量。然而只是刹那的交流,火炮和箭支又漫天而起。
左侧传来一声巨响,厮杀中刘璞用力转头,看见斐捷座舰桅樯折断。敌舰已经从四面八方如蚂蚁一般附着上去。斐捷临危不乱,站在船头,长枪上红缨翻飞,刺落无数敌人。
“过去!”刘璞立刻下令。却不知哪里窜出来两艘蒙冲,箭如雨一般射过来。刘璞一面用皮盾挡箭搏斗,一面看着斐捷的战船缓缓沉没,心焦如焚。
等他终于靠过去时,斐捷的战船已经彻底的沉了。胡姜军正提着长枪往下刺那些落水之人。刘璞大喝一声,海鹘破水疾冲,撞开了好几艘战船。
他站在船尾,从堞垛处往下看去,水面上全是拼死挣扎的悠军士兵。他立刻命人扔下羊皮浮囊。可是敌军又很快重新包围过来,河面上不知何时起了浓烟。他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敌阵,突然有人叫了一声:“斐将军。”却见斐捷从水面冒出头。刘璞大喜,抛出绳索用力一拉,斐捷浑身湿漉漉的凌空破水而出,跃上甲板。一名经验丰富的副将眼睛被熏得通红,冲过来大声道:“将军,先离开这里吧。”
刘璞迟疑了片刻,看着船下挣扎呼救的士兵握紧了拳:这些普通的士兵不是斐捷,一条绳索救不了他们。箭从四面八方射来,烟越来越浓,众人不得不捂住口鼻。斐捷侧头平静的看着他。他点了点头,终于下令:“撤。”
浓烟中敌军也无法追击。刘璞斐捷回头看去,却什么也看不见,那凄厉的呼救越来越远,终于听不见了。
刘璞背靠着船舷颓然坐下,浑然没在意浓烟刺得眼直流泪。斐捷却沉着的命众人用布块打湿掩住口鼻,自己撕下两片战袍角打湿,一片递给刘璞,一片自用,挨着他坐下,低声道:“是上游沐州水师的行烟之法,正是东南风刮得紧啊,孙将军怕也不好受。”
刘璞默默的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抓住斐捷的胳膊:“风这么大,为什么没有浪?”斐捷也是一惊,发觉竟然不能辨别何处是上游,水流似乎彻底的静止了。桨划开水面的声音悠悠的响着,众人却感到一阵诡异的寒冷。
“要想法先靠岸再说啊。”斐捷喃喃。刘璞当机立断,命兵士割下船边的牛皮四面裹起来为自己挡住风,取出一个小小的水碗盛了水放入指南鱼,看着铁叶鱼首在水面沉浮,站起身指着一个方向道:“那边是南。”斐捷在他旁边沉声道:“希望司马没事。”
古书曾云:“过十万众死,血流成河,苍河止,为祭一日。”
那一日,悠军损失过万,胡姜水军战死也达四万之众。幸好双方都无大将损伤。而沐州水师的顽强抵抗,终于让孙统速战速决的愿望化为泡影。
同一天夜里,赵靖得到孙统杀降的密报。大帐中烛火明亮,他低头默想,留此人在悠王身边,将来自己远走,悠王倚重于他,手下部将不知多少人会被他踏在脚下。
再抬起头,眼中闪过浓重杀意。
他贴身亲随已暗中尽数替换,黑翅在荫桐已然待命,碧影秘密南下汉州城接应。
“临走又造杀孽啊。”他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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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十,第六日。
沐州水师并没有被孙统击垮,抵抗了整整两日。赵靖的舰队便抵住孙统的背,为他挡住正面可能的胡姜主力。而承泽则率军与承福司马率等人在东侧与陈封陈台李石激战。
出战之前,有人给承泽捎来一片布,承泽展开一看,却是承福笔迹,上面龙飞凤舞的写道:“谁杀得少,谁请喝酒一月。”承泽哑然失笑,这个看似冷峻的大将,实在象个孩子。他把布片塞到胸口,走到甲板上,等待天色亮起。
“苍河的水是什么味道?”出征之前曾有个娇柔的女子问过他。他摇头:“不知道。”女子皱起娟秀的眉:“我听说苍河比金水河的水还要浑浊,一定不好喝。”虽然已经出嫁了,女子还保留着官家小姐的天真娇憨,抬起头抚摸着他的领口,认真的说:“记得不要喝那么脏的水。你们行军路上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