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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福克纳传-第4部分

小说: 福克纳传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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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怎样骑马、追踪兽迹、打猎和钓鱼,教给每个儿子。晚上在“会所”里,妻子和父亲都不在身边,又有威士忌可喝,他的戒心消失了一部分。儿子们围住他时,他讲了不少故事,有的关于他猎获的狼豹,有的关于他热爱的铁路。然而就连在这种情况下,儿子们也吃不准父亲是否爱他们。
    他不仅把苦水往肚里咽,也缄口不提自己对爱的需要和容量。没有一个儿子记忆中的父亲是“容易理解”或者容易爱上的人。同孩子在一起和同别人在一起一样,他永远是冷漠而小心谨慎的。孩子们回忆父亲时,也总认为他是冷酷的人,“爱的容量极其有限”。
    因为默里最熟悉森林,他谈得最多的也是森林。但他最喜欢运动,也认为运动富有男子气概;对儿子们的英勇行径,他感到自豪。在十一年级(当时是中学的最后一年)的时候,威廉经过两次努力当上了橄榄球校队的四分卫。每逢夏季,棒球成了他的球类项目,当投手或者二垒和三垒之间游击手。
    照他的一个球友说,“那些年的夏季在一起玩球的孩子中,他显然是最好的球手。”后来他改玩网球、高尔夫球和航海。他很早就开始感到自己的不利条件,特别在他父亲眼里,主要是他的身材。他总是比同龄人长得矮小。很快,连几个弟弟——体格更像他父亲——的身高和体重都超过了他。威廉的矮个儿和小架子、头的形状、眼睛的颜色,都像他母亲而不像父亲,这一点他的家人早在他年轻时期就看出来了。随着他父母之间的紧张关系越来越激化,父亲也越来越把他看作是他母亲的孩子。有时候,他父亲开些粗俗的玩笑,就管他叫“蛇唇”。
    除了五官纤巧外,个头不够大、力气不够大,尤其是不会打架,更是威廉从小到大的一块心病。1953  年,他提到过舍伍德·安德森(13)一直巴望自己长得“更加威风凛凛些”。他说,那是因为安德森是“一个矮小的人,也许整个童年时期他都希望自己能长得高大些,打起架来更行,好保卫自己”,才把小说人物都写成高高大大的。20  世纪30  年代初,他的一个弟弟称赞他近来写书和修葺山楸别业都取得成功,他把巨大成就和矮小身材联系了起来:“哟,”他回答说,“你那么大个儿,自然可以爱上哪儿就大步奔哪儿去,可你要是个小个子的话,你就得推挤上前。”既然他没能耐大步向前,又觉得自己受到考验和催迫,他从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冲冲撞撞挤上前去。
    几个弟弟和朋友们至今还记得他总是那么煽风点火、指手划脚,充当首领。
    他要当橄榄球四分卫和棒球投手和游击手,很能说明他的性格特点。
    在某些重要方面,福克纳家所有的男孩全是母亲的孩子。跟他们一家人(尤其是威廉)非常熟悉的菲尔·斯通认为,所有的男孩都领受到他们母亲的严厉管教,对之既怕又恨。莫德是个漂亮女人,眉清目秀,轮廓分明。她的眼睛黑得连瞳仁和眼球虹彩几乎连成一色,和福克纳一家人的淡蓝眼睛形成对比。她的脸从额头而下,从小小的下巴和嘴而上,仿佛汇合在两只眼睛上,突出了眼睛的美。两眼清澈有光,热情而坚定,有时微含笑意,但总是目光敏锐。尽管她父亲遗弃了母亲以后的岁月过得很艰难,她坚持实现了大学毕业的雄心。那段生活经历使她珍视教育,也为自己的追求和毅力而沾沾自喜。
    既是个颇有天份的画家,又是个嗜书如命的读者,她在儿子们上学之前就教他们认字读书。她循序渐进地指点他们,从最浅的读本开始,经过《格林童话》,直至各种经典作品,包括狄更斯,使他们个个都走在同班同学前面。这么一来,她灌输给他们“对文学历久不衰的热爱”,并且使他们意识到文学作品的感染力催人泪下,或给人“忘乎所以的喜悦”。此外,她也传递给他们一整套明确的期望:他们必须学习得既快又好;他们应该接受世代沿袭的种种虔敬恭顺;他们生活要有节制有毅力;他们应该给她真情挚爱。
    虽然比沉默寡言的丈夫来得热情亲切些,但是惯于克制自己,也会严厉得毫不留情。随着岁月的流逝,她丈夫开始赚钱愈来愈少,喝酒愈来愈多,她却坚守自己的信念。“不要抱怨——不要辩白”,是她用红笔写好挂在厨房炉子顶上的信条。
    虽说体育运动威廉也一学就会,他对促进想象力的活动比对长个子、添力气的活动更加喜欢。在邻近的森林里,例如他后来买下的谢戈格庐屋后那座树林,他把老的游戏改动一下规则,重划一下边线,设计出新的玩法。他跟弟弟、堂兄弟们和他们的玩伴一起追踪小动物,或者互相跟踪;寻觅珍禽的蓝色鸟蛋;或者玩各式打仗游戏,或者捉迷藏。别的乐趣都和屋顶阁楼、门廊和阴雨天有关,也和他姥姥利拉·巴特勒有关(他管她叫“捏泥巴姥姥”)。
    捏泥巴姥姥对老上校的兴趣几乎等于零,她女儿深恶痛绝男人一打猎就喝酒、出言粗俗,她大有同感。她为人极度虔敬,她真的不太需要男人,也许有一部分原因在于,一个男人遗弃了她,害得她不得不放弃到罗马去学雕塑的奖学金。不过,她懂得怎样画图、画油画,更不说怎样雕塑;而且只要她懂的,她就对它一往情深。
    早先她经常上女儿家作客,1902  年她带着画架搬来常住了。她的来临虽说丝毫不能缓解默里和莫德之间的紧张关系,但对丰富孩子们的生活,大有帮助。她特别喜欢那个长得像母亲的孩子威廉。她替他雕了一个9 英寸长的玩偶,穿一套警察制服,连黄铜纽扣也不缺。威廉给它起了个爱尔兰名字帕特里克·奥利里,带着它到屋顶阁楼里,编一些有关它的故事,以消磨阴雨天的时光。在捏泥巴姥姥的教导下,加上他的敏学,很快他就学会了画图。
    她在1907  年7 月7 日去世。就在她死前的几年里,她有时帮着他指导小伙伴们,在前院里搭建小村落。有一个参加过的人说到当时的情景:他们用棒头、草、石块和玻璃“搭人行道、街道、教堂和商店。威廉和他姥姥都很会将就凑合,善于利用手头现有的材料……完成这些小工程,威廉总是领头的。他有着他姥姥那份制造东西的艺术才能,即使在那时候,他的想象力已经很明显的了。”从这个喜欢画图和搭建小村落的小男孩身上,我们已经大致看出他今后的风度;到他上了学,在学校里变得好动而安静不下来的样子,我们更能直接看到未来的迹象。威廉在1905
    年8 周岁生日,开始上一年级,后来跳过二年级,在三、四年级始终是个优秀生。
    尽管他对绘画和看书特别感兴趣,所有课程他全拿到好分数,品行也得优。在家里,他完成指定的杂差,也不必反复催促。然而到10  岁上四年级的时候,他的态度开始变了。他只做在学校保持名列光荣榜、在家里免惹麻烦而非做不可的事,他变得愈加不听话,愈加沉默了。
    在牛津镇的公立学校里,威廉从没受到对他能力的挑战,也没受到真正的教育,因此对环境并无反感;即使在早年品学兼优的时候也不觉得有压力,留下充裕的时间向他父母、或者捏泥巴姥姥和其他讲故事的人学习。四年级时变化不大,到五年级才显著改变,变的倒不是受教育的地点和内容,而是他取悦父母的愿望。他再也不在乎了。有时候干脆逃学;即使在上课,他也不声不响,自顾自地,心不在焉。
    坐在课桌前,对身边发生的一切概不理会,高兴怎样就怎样,念书、画图或者写些什么。站在操场上,他也仿佛完全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照一个同班同学所说,他是“一个矮小的家伙,站在学校运动场上的时候,大多什么事也不干”,听人家讲话也不搭腔,看人家玩自己也不动。
    威廉由顺从、参与一变而为沉默、安静,但这种变化也只是局部的。甚至到后来,他开始扮演观察家的角色时,也还是在参与和退出之间来回游移。
    有时他积极而跃跃欲试,参加多种运动,从事各式实验。他的三项工程——一项是用玉米包皮做翅膀,另外两项都用火药,其一是为照相作闪光,另一是为发射树林里找到的一支南方军老式手枪——差一点要了他和弟弟们的命。话说回来,他的变化还是明确无误的,后来证明,也是持久的。他在三年级期间开始的退步,一直持续到他两度上十一年级的时候。他从未毕业。
    学校生活将近结束之前,他继续上学念书,只是为了秋天好打橄榄球,春天好玩棒球。
    既然他父亲对教育漠不关心,他逃学和上课不专心的管教责任大部分落在他母亲身上。她尽了她所能,鼓励、威胁、哄骗无所不用。有个弟弟记叙说,威廉安安静静站在那儿,仿佛在听着,然后自管自就走了,既不替他的行为解释,也不声辩。
    大约在逃学使母亲开始着急的时候,他愈来愈厌恶工作,使父亲也开始着急起来。
    他千方百计逃避家务劳动,有些甚至在当时,甚至他父亲也肯定觉得好笑。1910
    年的冬季,他编了一套连续的故事,仿佛连载小说似分批发布,骗得弗里茨·麦克尔罗伊替他代劳运煤,每天还放个关子,好让那又高又壮的朋友很想再听下去。自然,并不是所有的计谋都很聪明,有的简直叫人讨厌,尤其是他把发明创造力用于编谎言而不是编离奇故事。一个堂兄弟回忆说,“你无法知道比尔(14)告诉你的事情究竟是真的还是他捏造出来的,真叫人讨厌。”从别的意义来说,故事开始充实他的日常生活。他在家里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看书上。到10  岁开始厌学时,他已经在读莎士比亚、狄更斯、巴尔扎克和康拉德(15)的作品。在他父亲办公室的炉边,他一边看着父亲的朋友们喝威士忌,一边听他们讲故事。在县政府大楼里,他听老人们讲南北战争的故事。黑佣妇卡罗琳·巴尔奶妈(16)的小屋壁炉边,是他的又一个听故事的地方。福克纳家的孩子们管她叫考利奶妈。她1840  年生下来就是一个奴隶,默里·福克纳一家搬来牛津的时候,她已经60  多岁了。他和莫德一样瘦小,要严就严、要凶就凶,但富于感情的天性和表达爱情的本领,支撑了她近百年,使她安然度过深重的艰难困苦,也使她能予威廉以温存、爱和娱乐。她既不识字,更不会写,记住的故事却不少,有的讲过去,有的讲旧时的人:讲奴隶制的,讲南北战争的,讲三K 党的,讲福克纳家族的。多年以后,威廉在好莱坞抑郁不乐时,重述了她讲的一些有关小动物的生活,习惯的故事,从而和别人分享了她和他分享过的惊叹和乐趣。在此之前,跟她在一起,威廉有了安全感,他从听故事一变而为讲故事,开始讲自己在父亲的马房里,县政府大楼里,以及经常停留的“大宅”的门廊上听来的故事。在“大宅”里,威廉和情同手足的姑表妹萨利·默里一起玩,他也听爷爷讲老上校的故事。在乖乖地听完故事后,爷爷不时也让他摸摸老上校的手杖、书和表,甚至老上校被害那天从嘴里掉落在地摔坏了的烟斗。这种时刻对祖孙俩显然极为重要,祖父给了他一件老上校的漂亮背心和表带饰件的复制品,留作纪念。
    后来威廉说,这一切“使他成了世界上生存过的孩子中最得意的一个”。没过多久,他开始抽自己的烟斗,养成了一个持续终生的习惯。
    威廉很可能间或感觉到,就像《押沙龙,押沙龙!》一书中的昆丁·康普生那样,“就连自己整个身躯也像是一所空荡荡的厅堂,回响着嘹亮的名字”,自己成了“一座营房,里面到处是难以对付的、回首前尘的幽灵。”也许从来没有一个孩子那么经常听到如此多的故事而不偶尔提问,“干吗讲这些给我听?跟我有什么相干?”然而他确实不是耐着性子勉强听下去的,而是老在央求多讲些。一个认识他多年的熟人曾经讲过,每一个故事的每一种说法,他显然都听到过,而且全记住了。
    这种惊人的记忆力,把情景、事件、人物,甚至说的话和语气变化都记得清清楚楚,成了他的鲜明特点。上七年级的时候,他开始学密西西比州的历史,特别是有关南北战争的那一段。
    多年后,他的藏书中就有了道格拉斯·索撒尔·弗里曼(17)和布鲁斯·卡顿(18)
    写的有关南北战争的著述,以及卡尔文·布朗的《密西西比的古文化遗迹》,甚至《密西西比地方志》。1932  年父亲死后,他当族长,继承大开本的“家族圣经”
    (19),在里面登记了一些必不可缺的记载后,他又尽量记下他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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